第22章 章節
。
段時瑞白天上課,晚上打工,日子過得很平穩,他現在已經能獨自調制四種不同的咖啡了。
這晚是他在咖啡店兼職的最後一個晚上,他人緣不錯,同事們得知後紛紛過來跟他道別、交換微信,打烊後店長還親自送他一份咖啡和抹茶蛋糕作為踐行禮,他感激地收下了。他不太愛吃甜的,于是将蛋糕送給了小羽,小羽很開心,邊吃邊掏出手機和他合影,“看這裏,茄子——”,兩人的笑臉留在一張張照片裏,年輕女孩活潑的笑聲驅散了初冬的寒氣。
與同事們告別後,他獨自走在街上。夜風蕭瑟,路過一家便利店時,他走進去買了一瓶飲料,然後倚在路邊的鐵欄杆,擰開瓶蓋慢慢地喝了一口。
夜幕猶如一張巨網籠罩下來,一輪孤月懸挂其中俯視人間,歸家的車輛彙聚成河一直流淌至路的盡頭,那裏車燈與霓虹燈閃熠不定,與遠方的星星連成一片。
掠過眼前的行人多數行色匆匆,和身邊的人擦肩而過後又各走各路,夜晚的城市更易感受世俗的溫暖與悲涼。
在天橋上神情木然望着底下車流的男人不知經歷了什麽。
甜蜜地手挽手走過來的情侶是否會一直走到白頭。
蹲在街角對着電話那頭泣不成聲的女孩這晚人生發生了何種變數。
段時瑞仰起頭,讓飲料瓶裏的液體通過瓶口流入口腔。
人生起落,他早就明白有些人笑着未必是在笑,有些人哭着未必是在哭。
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是孩子的特權,很多時成年人的眼淚都是往心裏面流。
人體感應苦味的味蕾集中在舌頭根部,舌尖則用來感應甜,就連生理構造都在盡量回避苦,在痛徹心扉中不惜割破手指也要撿起那一點幸福碎屑來回味。
清香微澀的液體緩緩流過口腔的每一處,再順着舌頭滑落喉嚨,被氣味誘發的回憶絲絲縷縷,恍惚中曾經有個人對他說過,“以後每一次喝的時候,都要記得想起我”。
事實上他已經很久沒有喝過了。
他想這是最後一次了。
Advertisement
在路過一個垃圾箱時,他将手裏的空瓶扔了進去,“哐”,發出空洞的一聲,身影轉瞬融入了人群之中。
地鐵口前,他的腳步驀地停了下來。
冷月下,有個老頭孤身坐在馬紮上拉二胡,腰杆挺得筆直,閉上雙眼随着旋律擺動身子,恍似對身旁事漠不關心,腳下擺着寫有聾啞人賣藝的紙牌和裝錢的缽。
二胡音色似人聲,在風中瑟瑟飄揚。
段時瑞駐足停頓了片刻,然後慢慢走到他面前蹲下,掏出一張紙幣放進缽裏。
“你能聽我說幾句話嗎,我找不到合适的人傾訴。”
樂聲未停。
傾訴的男聲極輕,極緩,稍不留神便被微風吹散。
“我做了一件事,不知道是對還是錯。”
“我傷害了一個很重要的人。他哭了,表情很傷心。”
深夜的街道,無人關注的角落,一個陌生人對着另外一個陌生人自言自語,輕不可聞的低訴在匆忙的人潮中激不起一絲漣漪。
他只是在訴說,不在乎有沒有人聽。
“他快結婚了,對方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看上去挺登對。”
“可能……我做不到祝他們幸福了。”
“因為我想祝福的只有他一個人。”
陰影中的眼眸映着街燈的光,那點晶瑩于濃黑處靜谧無聲。
“……我很痛苦。”
“我活到現在,能夠無所顧忌的時候不多,起碼是今晚,就盡情地痛苦吧。”
“不用強顏歡笑,縱容地去想他。”
聲音靜了下來,僅餘樂聲在回蕩。
“明天開始,我會嘗試放下。給我時間,我會振作起來。”
“希望日後如果還能再見到他,能夠笑着跟他打一聲招呼,Hi,然後摸摸胸口,發現那裏已經不會痛了。”
“但願他也是。”
又放下了幾個硬幣,他站起身:“謝謝,希望你也過得好。”
漸行漸遠,二胡聲音在他身後如流水似的恬淡婉轉,伴着微風在夜空飄散,轉淡,仿佛剛才的對話不曾發生過。
上天是公平的,每個人都不着寸縷的來,一抔黃土的去,沒有誰的生命比其他人高貴。
然而世間又非事事公平,每個人的命運與際遇各不相同。
是否生來要有足夠的幸運才能活得更游刃有餘,別人眼中遙不可及的星星,僅是首飾盒裏一顆珍珠,別人求而不得的事物,輕易便能唾手可得。
高級定制的包包,鑲滿寶石的高跟鞋,昂貴的名車名表。
機會,權利,榮譽,地位。
包括愛情。
“南希,你真的考慮清楚了嗎?”
裝潢得大氣沉穩的書房裏,南玥站在實木辦公桌前,形容肅穆地問。
南希在她幾步之外面對面站立,眉眼間透着一絲麻木,開口時,嗓音是有異于平常的幹澀沙啞:“我考慮得很清楚。”
南玥不禁嘆了口氣,閉目揉捏眉心:“你真不至于這樣做。”
南希的表情無悲無喜:
“我不想和任何女人結婚。”
這句話不知踩中了南玥哪根神經,她突然間怒火中燒:“這又是為了那個人嗎?!你找個鏡子照照你現在的樣子,還有個人樣嗎?三天不吃不喝,抽煙酗酒,梁慎打電話通知我時我還以為你死在家裏了!”
那天她匆匆趕到醫院,見到病床上明顯地消瘦又落魄的弟弟時,差點不敢認他。三天沒有換衣服,沒有刮胡子,太長時間沒有進食導致低血糖電解質紊亂,空腹大量攝入酒精引起嚴重胃炎,跟他說話也不理不睬,僅是麻木地躺在那裏形同屍體,她簡直是又氣又心疼。
“南希,爸的情況很不樂觀,可能撐不過這周了,現在正是需要我們打醒十二分精神備戰的時候,這一場硬仗,我們必須要贏。你別在這時候糟蹋自己的身體,為些無關的事情分神,好嗎。”見他不回話,南玥神色凝重地,甚至算得上是苦口婆心地勸道。
南希垂眸不語,表情淡漠的面龐因為消瘦而雕削出幾分剛毅的線條。
良久後,他忽然輕聲啓齒,說出一句與話題無關的話:“姐,你有想過我真正需要什麽嗎?”
南玥一怔。
“不扯我了,我成年了。”南希疲憊地伸手抹了把臉,“你有想過,你唯一的兒子,小臻需要什麽嗎?”
這個話題使南玥應激性地憤怒了,她重重拍案,立刻如刺猬般張開身上所有刺,拔高音量應戰:“你是想說我是個不稱職的母親嗎?!你們這些人,憑什麽站在道德制高點來評價我!我為了這個家犧牲了多少,吃了多少苦,你們又知道嗎!”
南希用一種悲哀的眼神凝視着她,語氣異常的虛無,猶如一堆燃燒過後的灰燼:
“姐,你怎麽還沒發現……不知不覺間,你變成了第二個母親。以後,小臻将會變成第二個你。”
南希,南希。
他小時候不知自己是帶着母親的“希望”而出生的,他以為他像所有普通家庭的孩子那樣,身上寄托着父母的愛與希望。直到再大一點懂事後,他才明白大人間的結合有時未必是因為愛,孩子的出生也可以作為與另外一個女人抗争,重奪家庭地位的籌碼。
最後,她又絕望了。
無數個靜冷無聲的夜晚,在空曠的大屋子裏,母親将他們姐弟倆拉到跟前,抱着他們流眼淚,哭訴生活的不如意,哭訴人心的難測與無情。她太苦了,太難受了,體內已裝不下那麽多情緒,辄需有容器傾吐出來。無數個夜晚,她的話語與眼淚在月色下凝成毒液,一點一滴地灌注在一對兒女的心靈,悄悄孕育出仇恨的種子。很多年來,他從母親身上感受過屈辱,悲憤、抑郁、絕望……唯缺愛。
他成功繼承了母親的偏執,而他的姐姐南玥,不知從何時開始,已經行走在争權奪利的懸崖邊上。為了以一個女性的身份在股東面前站穩腳跟,她可以犧牲自己的婚姻,與毫無感情的男人結合;為了鞏固在公司的地位,她可以犧牲親子的相處時間,沖擊更高的事業;如今,輪到他這個弟弟,作為奪權版圖的一員。
命運驚人的交彙,昔日那個仰首默默聆聽哭訴的小女孩,長大後變成了母親的影子。
南玥暗自握緊了拳頭,她定定地注視着自己的弟弟,竭力保持聲線的平靜:“南希,你出生得比較晚,對當年那些事體會不深,我知道你無法徹底理解我內心的感受……”
“姐,你再成功,也改變不了父母婚姻失敗的事實。”南希輕聲打斷她,目光深切遠長,“我們都知道,我們彼此從小就過得不快樂。我們擁有很多,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