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曹媛渾然不覺身邊曹泠玥的變化，藏頭詩的游戲已然開始了，她正看得興致勃勃。
曹家沒有這些世家的底蘊，對姑娘的培養也有限，雖能識會寫，但這種游戲玩起來還是捉襟見肘，應付不來。好在游戲也沒有規定每個姑娘都要作詩。
站起來的姑娘自是對自己的才華極自信的，這游戲肚中若無墨水也玩不來。
這邊姑娘做出的詩，都會由丫鬟寫下來送過去。那邊同樣也會将詩送過來。兩邊隔得不遠，聲音可能聽不大情切，面容還是能夠看清的。
曹見素對這種游戲早已失了興致，她并不起身應題，也對男客那邊頻頻投來的那道目光視之不見。
陳修臨遠遠望着曹見素，她今日總給人一種冰冷的感覺。往日兩人相見，她總要紅臉偷偷看他幾眼的，今天竟一次都未朝這邊看，臉上也沒見個笑模樣。
陳修臨心中納悶，擔心她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盤算着一會兒能不能和她說幾句話。
李詩玉也已定了親，也不好起身應題，遂跟曹見素耳語起來。
“陳公子可真是人中龍鳳，在那堆公子哥裏也是出類拔萃，氣質非凡。”她揶揄笑道。
曹見素淡淡地朝那邊望了一眼，恰好陳修臨也朝她望來，對上她的視線時，他臉上頓時綻開笑，如冰雪初融。
曹見素卻不願多看，她移開目光。
這個男人啊，一開始她真的當成如意郎君，出身、才華、相貌，沒有一處不完美，對她也極好，讓她芳心深許。可惜不論男人一開始說得多好，做得多好，他一旦易了心，就能變得冷酷無情。
陳修臨還是負了她。
曹見素望了一眼坐在曹媛身邊低着頭的曹泠玥，她至今也不知道，陳修臨是怎麽轉而愛上曹泠玥的，還那樣深，一定要退了她的親事，求娶曹泠玥。
這會兒場上已經換成了琴。琴在貴女中不是很受重視，多視為煙花場所賣笑之物。只是琴棋書畫被稱作雅人四好，琴雖然不受重視，但是還是世家貴女必備的技藝。
只是願意當衆獻琴藝的貴女還是少，這被視為輕賤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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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見素看了一眼曹泠玥。後者正目光灼灼地望着擡上場的古琴。
“哪位姑娘願意獻上一曲？”肖若華笑問。
等了一會兒，一個青裙姑娘站起身，她生了一張圓臉，看起來很可親。她聲音糯糯的，帶着腼腆的笑意。
“我來獻醜一曲，請各位姐妹萬莫取笑我。”
曹見素認得，這是葉候夫人的侄女，趙鐘靈。出身也高，祖父乃是當朝太傅。
曹見素記得她嫁得不太好，嫁與了忠勇伯府的嫡幼子。門第雖高，可惜男的吃喝嫖賭樣樣不落，脾氣又壞，這姑娘最後落得個紅顏薄命的下場。
曹見素看着她臉上的嬰兒肥，心裏不禁為這個姑娘可惜。
趙鐘靈琴藝不差，琴弦傾瀉出泉水叮鈴、玉珠撞盤。一曲畢，衆人都極給臉面的稱贊，趙鐘靈紅了臉，羞赧地笑了笑就重新落了座。
又有兩個姑娘上去獻藝，都彈得不差，但比趙鐘靈還是差了些許。
“還有姑娘願意來彈一曲嗎？”肖若華笑盈盈地問。
一個姑娘站起身來，朝周遭淡淡一笑：“我也願意獻醜一曲。”
她膚白勝雪，體态纖盈，眸如水杏，螓首蛾眉，着一身穿花蝴蝶缃色束腰裙，纖腰盈盈不足一握，弱柳扶風般透着柔弱的氣質。
好一個絕色佳人！
只是面生得緊，在場的閨秀誰都沒有見過。
曹媛瞪大眼睛，驚詫地看着曹泠玥一步一步走到場中，緩緩在古琴後坐下，起手，竟是欲彈奏。
她驚得想捂臉，天吶！不是告訴她好好待着嗎？她不清楚自己幾斤幾兩嗎？這下好了，要丢死人了！
曹見素只是靜靜地看着，并不詫異。曹泠玥起手輕輕撥動，琴音乍洩。仿佛有一陣雪風迎面撲來，在這滿院的梅花裏，夾帶了動人的幽香。
當下果真有風起，吹落一陣紅雨，片片晶瑩的梅花，掉落在撫琴之人肩頭，她烏發溫柔地垂下，面容姣好，眉眼沉靜如水，纖細的手指在琴弦上輕巧地跳躍，滿園寒梅似乎都成了陪襯而黯然失色。
曹見素一點都不意外。曹泠玥在琴之一道上天賦凜然，她沒有師從名師，全然靠天賦。今日這一曲讓她名動望京。宮中禦用樂師，素有天下第一琴師的李延年聽說後特意來聽她彈了一曲，後起愛才之心，将她收為弟子。
園中衆人屏聲斂氣，仿佛被這琴聲引導着，經歷了春花燦爛，夏蟲婵婵，秋高月明，冬雪沉沉。
一曲終良久，園中還是一片沉寂。
“好啊！這琴聲應只天上有，人間幾回聞？恕我眼拙，竟不認得妹妹。不知妹妹是哪家的姑娘？叫什麽名字？”肖若華率先站起身來，快步走到曹泠玥身邊，拉住她的手，溫和笑着問道。
曹泠玥有些受寵若驚，她紅了臉，微垂下頭，細聲道：“姐姐謬贊了，我不過獻醜罷了。我是曹家五姑娘，名泠玥。”
男客那邊也競相朝這邊看着，曹泠玥彈琴的模樣已然在不少人心中蕩起了波瀾，這會兒見佳人臉色酡紅，看在眼裏如美酒般醉人。不少人豎起了耳朵，試圖聽到那邊的只言片語，奈何那邊說話聲太小，什麽也聽不見，急得人直想抓耳撓腮。
“曹家？”肖若華先是一愣，而後想起來自己姐姐嫁的可不是就是姓曹的嗎？只是她對曹家的事也知一二，五姑娘不是叫曹媛嗎？而且也沒有聽說過有叫曹泠玥的姑娘。
但是肖若華不可能當着她的面追問，只是笑着說：“原來是泠玥妹妹，姐姐真是眼拙了。你這一手琴彈得可真是好，不知是師從何人？我聽着，再假以時日，就是比宮中李樂師，也不會差了。”
曹泠玥并不知道誰是李樂師，但是聽着這名頭就知道是個獻藝的，頓時就覺得有些不舒服，竟然拿她和賤籍樂師相提并論！
她不會當年讓人家難堪，何況這人的身份是她目前不可攀及的。她還是溫婉地笑着，“姐姐過獎了，我就是自己摸索的，也沒有什麽人教過我。”
肖若華笑容微頓，沒人教過怎麽可能？謙虛過頭了吧？
趙鐘靈更是一臉興奮地走了過來，拉住曹泠玥，眼中滿是亮色，“姐姐，你彈得可真是好，可以教教我嗎？”
曹泠玥并不知道她的身份，但是想來能參加這種宴會的，身份都不會低到哪去。
“若是妹妹不嫌棄，自然是可以的。”曹泠玥笑道。
趙鐘靈高興極了，她親熱地拉着曹泠玥坐進了閨秀堆裏。
“這位小姐實在是面生得很，不知是哪家的姑娘？”一個紫衣姑娘湊過來，好奇地問她。
“說來小姐可能不知道，我是城南曹家的五姑娘。”
那紫衣小姐并沒有聽說過什麽城南曹家，只笑道：“原來是曹家姑娘，但是我眼拙了。”
曹泠玥笑笑，“小姐自是沒見過我，我前些天才回到望京呢。”
趙鐘靈接着問道：“姐姐是随父親外放了嗎？”
曹泠玥笑容微滞，她咬了咬唇，美眸中泛起盈盈淚光，搖搖頭，“不是的。我四歲的時候被拐子拐走，前些日子才被找回來的。”
此言一出，一旁的姑娘們都驚得瞪大了眼睛。
“竟會這般！”趙鐘靈萬沒想到，她極喜歡琴，也自然而然地喜歡上了琴藝高超的曹泠玥，她圓眼中泛起心疼，“那姐姐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其他姑娘也是憐惜地看着曹泠玥。
曹泠玥點點頭，又搖搖頭。“苦是吃了很多，好在還能回到家中。我自被拐了去，就期盼着有一天能回來。只是我母親她們認錯了人，将旁人家丢失的女兒認成了我，就再也沒有找過我了，我這才流落在外十年。”
趙鐘靈瞪大了眼睛，驚呼道：“天吶！竟然還有這樣的事！”心中對曹泠玥更加憐惜，她拉住曹泠玥的手，“好在姐姐如今被找回來了，以後必有後福呢！”
曹泠玥朝她笑了笑，沒說話，眼中卻流下淚來。
“怎麽，難道姐姐回來後也不好過嗎？”旁的姑娘看到曹泠玥這個模樣都知道肯定有隐情，但是一無交情二無親故，自不會追問。但是趙鐘靈天真爛漫，又一心願意親近曹泠玥，就直截了當地問了出來。
曹泠玥就怕沒人問，她垂了兩行淚，揚起勉強的笑容道：“怎麽會呢。我如今能回來，已是要感謝菩薩。替代我的姐姐在曹家生活了十年，已是被當做曹家真正的女兒了。我是從地方上回來的，難免很多地方做得不好。就算見素姐姐教導我，也是應該的。”
趙鐘靈只是天真但是不笨，曹泠玥這話表面上聽着沒別的意思，深究下來，旁人也能咂摸出個意味來。
那個替代她的姑娘在曹家生活了十年，又得寵，如今正主回來了，還不的被她當做眼中釘肉中刺？又看曹泠玥臉色不大好看，只怕在家中被這姑娘磋磨得厲害。
見素？這個名字瞬間就讓人想到了曹見素來。
無他。只因這女子和京中的熱門夫婿人選陳修臨定了親。
紫衣姑娘當即問道：“可是曹見素曹姑娘？”
曹泠玥細聲道：“曹見素是我的名字，只是姐姐用慣了，就給姐姐用了。”
這話已是承認了。
衆人臉色頓時精彩紛呈，隐隐透出興奮的光芒。
除了和陳修臨定親的消息，關于曹見素的消息再沒有別的。也沒有聽說有什麽特別的才華，也就生得美了些。
如今竟然會聽到她這樣的消息！
占了人家原主的身份也就算了，好不容易人家原主回來了，不說對人家感恩戴德，還容不下人家？有這樣的理嗎？想來不過是占了和陳家的親事，才敢這般猖狂。
曹泠玥滿意地看着身邊小姐看向曹見素的目光變成鄙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