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有了顧恩知最後那一句親切的叮咛,小槐一整晚都沒睡着好覺。天光剛亮便起了床,跑去顧恩知屋裏伺候。
沒想到進門時顧恩知已經醒了,而且容光煥發、神采奕奕的坐在梳妝臺前,見她來,在鏡子裏瞧了她一眼,招招手,說:“來,幫我挽頭發。”
“是。”小槐連忙過去,用木梳子一下一下給顧恩知梳頭發。原主長了一頭好頭發,攏做粗粗一把,一只手也握不住,一頭青絲既黑且密,散發着花草的芬芳,挽作垂挂髻好似兩團烏雲墜在耳旁,俊俏活潑。
昨晚顧恩知也沒怎麽睡,想了一夜的心事,她一邊用靈力為原主肉身療傷,一邊思考着現在局面要如何破局。
一口吃不成大胖子,她眼下的當務之急是先養好這個破身子,至少得再健壯一點,看起來漂亮一點,這樣完成任務的可能性也就大一點。
但想養好身子,必須得有錢,一個月二錢銀子,買根人參須都夠嗆,還談什麽?
小槐熟練地往顧恩知挽好的頭發上別了一根綴花簪子,沖鏡子裏左看右看,道:“小姐眉毛生得真好,都不消描。”
顧恩知揚了揚眉,她嫌左眉稍淡,取了碳粉,沿那眉骨細描細畫,道:“小槐,我以前同家裏下人來往少,你同我說說,府裏都是怎麽管賬的?”
小槐一一同顧恩知說:“月例都要管周賬房要,周賬房人呢,一心眼小得很,芝麻粒大一點兒,斤斤計較,尤其愛克扣我們這些小丫鬟的脂粉錢。我們若去找他,他總是三句話打發我們:不知道呀,不曉得啊,你明兒再來吧!诶,不怎麽好說話。”
顧恩知聽了沒說什麽,只是點了點頭,示意她知道了。
“榆木腦子,榆木腦子,你氣死我得了,會算了麽?”還未進到賬房,便聽見周管家中氣十足的聲音。
他正對一個小夥計耳提面命,那兄弟看起來也挺可憐,一身青白褂子襯得一臉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柔弱書生氣,委屈巴巴地捧着只算盤,被周管家敲腦袋。
“這不是大小姐麽……”聽見腳步聲,周管家越過櫃臺探頭,見是顧恩知過來,躬了躬身,客套地打了聲招呼。
顧恩知開門見山,直截了當地問道:“我今天來查查我這個月的月例。”
一聽這話,周管家臉上敷衍的笑意僵住了。
按規矩,每月上旬該給各屋小姐發月例,月例可以拿去買胭脂水粉,打發下人花銷,但現在還是下旬,離發月例的日子久得很,這個時候來讨要是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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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是,現在府上榮夫人管家,所以府上銀兩如何發,全由榮夫人定奪。
榮夫人雖然也出生官宦人家,但她家中多是兄弟,兄弟并不争氣,大哥官途受阻,還有個好賭的小弟,榮夫人時常将些銀兩克扣下來,背地裏接濟弟弟還賭債。
這事兒府裏上上下下都曉得,只有老爺還蒙在鼓裏,周管家一時心慌,不知該不該讓顧恩知看那賬本,他斟酌一番,謹小慎微道:“大小姐,您若是想查賬,當然不是不可,只是這賬務一向由老奴監管,您要查,也得先給老奴定一個罪名,讓老奴知道自己是哪裏錯了,這才能将賬本給您看,不然這名不正言不順的,老奴實在為難,也不甚服氣,您說是吧。”
“好,”顧恩知說:“要個名頭是麽,那我就直接問問你,為什麽我一個月月例只有二錢銀子,我妹妹一個月有十兩?”
周管家心裏頓時一戈登,這正是榮夫人克扣的一個手段,老爺盡可能地給兩位小姐一樣的東西,所以從賬面上看,他們每個月理應也給顧恩知十兩銀子,但以前榮夫人仗着顧恩知年紀小,不懂事,性格也內向懦弱,因此克扣得只剩二錢,還以為這事顧恩知不會知道,又或者即便知道了,也不敢到處喊鬧,沒想這次在鬼門關走了一道後,顧恩知竟然性情大變,跑來争鬧起來。
周管家想了想,決定先将顧恩知穩住,道:“有這事?老奴當真不知,小姐莫氣,我這就派人給您把賬本拿來。”
說着便撩簾往門後去,又沖那直不愣登的小書呆子使眼色,要他趕緊過來。那小書呆子在算賬上無甚天賦,但在察言觀色上還算機警,匆匆跟去,聽見周管家同他說:“快,把榮夫人請了來。”
桌上茶溫了,顧恩知喝了幾口,不願再喝,盯着一縷穿過窗戶框的白光看,白光越了一格,還沒人進來,顧恩知嗤笑,又是這樣的把戲。周管家将她晾着,她也不高興其他人好過,一會兒嫌茶不夠熱,要續熱水,熱水續上後嘗了,又馬上嫌燙人,又要兌涼水,吆喝來吆喝去,耍得周掌櫃面色苦悶。
又過了好一會兒,榮夫人姍姍來遲。在一群紅衣綠裙的丫鬟嬷嬷簇擁下,榮夫人一身錦衣花團錦簇,她身形圓潤,兩手筒在袖中,生了一雙吊梢眼,鼻如鵝脂,嘴唇紅豔,紋路深刻。“一大清早的,大姑娘是在發什麽脾氣?”榮夫人似笑非笑,落座品茶,露出腕子上一串佛珠。
顧若雪跟着附和:“姐姐火氣這麽大是還為昨日生氣呢?噗嗤,”她捂着嘴低低笑,又道:“我說姐姐,你這又是何必,女子呀,又不是只有出嫁這一條路可走,實在不濟,就出家呗。”
顧恩知淡淡瞥了顧若雪一眼,顧若雪同榮夫人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生得粉雕玉琢,但微微胖了些,臉上堆着肉團,顯得一雙細長的燕眼笑時像兩條縫。
“哦,”顧恩知兩臂抱在胸前,冷不丁地說:“你怎麽不去?”
“我,我又不是沒人要!”顧若雪怒道。
“哦哦哦,對不住,瞧我這記性,”顧恩知曲指敲了敲腦門,道:“也是,妹妹怎麽會沒人要呢?這麽會挖牆腳,總能挖着一個,你說對吧。”
“你你你……”顧若雪被這一番諷刺,氣得滿臉通紅,跟榮夫人撒嬌道:“娘,您,您看她呀!”
當着自己的面,敢這麽欺辱女兒,榮夫人立刻擱下茶盞,道:“恩知,你這是說的什麽話,顧若雪是你妹妹……”
“打住,”顧恩知一擡手,制止榮夫人接着往下說,道:“我今天來,不是跟你聊家常的,”她一頓,揚聲道:“我要查賬。”
榮夫人後背猛地挺直,慌了一瞬,賬本,賬本是萬萬不能讓她看到的……裏面,裏面有大夫人留下的一大筆錢,那錢本是留給顧恩知出嫁,但都怪她那不争氣的弟弟,逢賭必輸,到現在早已輸了個七零八落。
她原指望拆東牆補西牆,一點一點地将賬填平,但欲壑難填,那賬本早就成了一團亂麻。
“咳,”她清了清嗓子,再次拾起茶杯,道:“不挺好的麽?怎麽突然要翻舊賬?”
顧恩知一見榮夫人慌了,心裏猜到了七七八八,越發有底氣,“月例對不上,為什麽不能查?”
榮夫人眉目微閃,周旋道:“原來是月例不夠呀,真是的,這事兒我同老爺說了好幾次,他一次也沒聽進去,我就說嘛,這姑娘家大了,要用錢的地方可多得很,那麽幾個小錢,哪裏夠用呢?來來來。”
她向顧恩知招手,顧恩知勉為其難地過去,她假惺惺地捏了捏顧恩知手心,道:“瞧瞧,這生得真好,來。”她将管家叫來,說:“給小姐取五十兩銀子來。”
“是。”周管家擺手,示意小夥計趕緊拿錢。
榮夫人不動神色地觀察着顧恩知的表情,見她眉梢微蹙,以為她依舊不滿意,連忙說:“以後大小姐的月例還是按着這個數給。”
“是。”周管家記下。
顧恩知笑笑,将手從榮夫人手裏抽了回來,說:“我一個月有五十兩,我妹妹呢?”
“娘!”顧若雪驚訝地瞪大眼,“你看她啊!”
榮夫人冷冷橫了顧若雪一眼,要她別再這兒多嘴多舌,繼而又沖顧恩知莞爾一笑,說:“你妹妹年齡尚小,花錢的地方也少一些,所以不用給她多的。”
“是麽。”顧恩知笑盈盈地扭頭将屋裏的周管家和瑟瑟發抖的小夥計們看了一圈,敲打道:“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二娘這麽偏心我,您對我真好。”
“當然了。”榮夫人一心只盼顧恩知趕緊将這事兒翻篇,忍氣吞聲道:“诶,你看,說在興頭上,還真忘了時間,該用膳了吧。”
她沖嬷嬷丫鬟使眼色,衆人連忙去布菜,然後又挽上顧恩知的胳膊,佯裝親昵地去大廳吃飯。
反正錢到手了,顧恩知裝作不知道的榮夫人在瞞什麽,也同她一起去了。
用完午膳,顧恩知回到屋裏,這時榮夫人給她的五十兩零花錢已經擺在了她桌上,滿滿一托盤,用紅布蓋着,揭開一看,白燦燦得耀眼。
她瞥了一眼,毫無波瀾,拾起茶杯喝水。
她金銀珠寶見的多了,于是修煉出是金錢如糞土的清高勁兒,但小槐是頭一次見,眼睛都直了,道:“小姐,好多錢啊,真的好多錢啊!”
顧恩知斜了小槐一眼,嗤笑,“這麽點錢就滿足了?”
“嗯嗯嗯。”小槐不住點頭。
“這才哪兒到哪兒呢,”顧恩知淡淡地說:“以後,她們拿了我的東西,可都要還回來。”
“什麽意思?”小槐困惑道。
顧恩知沒多說,随手抓了一把銀元寶,說:“以後你就會知道了,走,跟我出趟門。”
“出門幹嘛呀?”小槐欣喜地問。
顧恩知已經幾步走到了門前,她背對着小槐揚了揚手裏的銀子,說:“花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