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因為成長環境的原因,錦川比一般人會察顏觀色許多。
那天他從昏迷中醒來後,陳大娘跟陳嬸的反應,讓他很容易就猜到,她們是想撮合他跟餘舟。
不過餘舟看起來對他并沒什麽所圖,他也确實無處可去,所以在餘舟提出讓他住下後,他就同意了。
而且有件事即使不說出來,他自己心裏卻是清楚的。
作為一個哥兒,他已經滿十八歲,這在正常人家裏,即使沒有成親,也肯定已有婚約。
他不可能永遠不嫁人,但又不想随便把自己交給一個不了解的人。
這種情況下,救過他一命,又同樣沒有成親的餘舟其實是一個很好的歸屬。尤其是經過這兩天的相處,錦川發現餘舟比他想象得還要好太多。
且不說跟鄰居陳叔一家相處得如同親人,就是對他這個陌生的哥兒,餘舟都從沒輕視過。
很多他曾經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在餘舟這裏,似乎都是理所當然的。
比如吃完飯後餘舟會洗碗,在家裏有個哥兒的情況下,他從沒聽說哪個漢子會做這種事。
還有昨天他把雞肉留到晚上一起吃,餘舟發現後就問他是不是早上跟中午沒吃飯。
他上一次被人這麽關心,還是娘沒去世的時候。
試問面對這樣一個漢子,又有哪個哥兒會不心動。
只是錦川怎麽也沒想到,餘舟居然是有婚約的,當時看清楚那張紙上的內容後,他怔怔地坐在床邊許久,最後連被罩什麽的都沒來得及洗,只能跟棉絮一起曬了一天。
想到這些,錦川把臉埋在被子裏苦笑了一下,忍不住記起繼母曾經嘲諷地說過,好事怎麽可能會發生在他這種人身上。
不過他也不是怨天尤人的性格,躺到後半夜還是睡不着,就開始思考之後要怎麽辦。
Advertisement
餘舟既然跟別人有婚約,自然就不是他的良配,這樣的話他肯定不能在這裏住太長時間。
住得久了,不管是對他,還是對餘舟,都不是好事。
想到要離開,錦川心裏就隐隐有種他自己都難以解釋的落空,并非是無處可去的原因。
他輕輕地揉捏着裏衣的衣角,那裏面藏着他娘給他玉佩,是他現在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如果拿去當了的話,起碼能有二兩銀子。
這筆錢雖然不多,但也足夠讓他在一段時間內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再去謀求其他生路。
至于他一個哥兒要怎麽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安生立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而辭行的日子,錦川私心地想,還是等餘舟做完這幾天工後吧。
思考了一晚上,等他終于在心裏做出決斷後,已經是後半夜了。只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隔壁陳嬸家的公雞就開始喔喔打鳴。
前兩天他都是聽到這只公雞打鳴後,就起來給餘舟燒水熱飯,今天卻猶豫了,不過也只是一瞬間而已,很快就又摸索着爬了起來。
撇去那些有得沒得不談,他現在吃住都是餘舟的,餘舟之前又對他有救命之恩,他本來就應該報答。
這天餘舟起來的時候,跟前兩天一樣,錦川已經在竈邊燒水。
記起昨晚臨睡前決定要安慰一下錦川,問他為什麽會心情不好,餘舟就摸了個小凳子也放在竈膛邊坐下,試圖做一回知心大哥。
結果在火光下看清錦川的面色後,他忍不住皺了皺眉,“你一晚上沒睡?”
“我睡了!”錦川立即回道,身體幾不可查的抖了下。
“你臉色很不好,”餘舟想起昨天晚上起,錦川心情就不太好,便又放輕了些聲音,“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困難?”
“沒有,”錦川低垂着雙眼,用手裏的棍子挑了挑竈裏的柴火,不敢去看餘舟的眼睛,半響才呢喃一般道,“就是做了一個不好的夢。”
他這樣子,餘舟很懷疑到底是真做了噩夢還是假做了噩夢,不過他既然不願意說,餘舟也不好多問,畢竟他們雖然住在一起,但還沒熟到那份上。
又想起他之前被父親抛棄的經歷,所以餘舟在起身去洗漱的時候,輕輕在錦川的肩膀上拍了下道:“噩夢都是假的,而且以前的事情都過去了。”
“我知道。”錦川緩緩點了下頭。
餘舟還要趕着去做工,洗漱完吃了東西就離開了。
依舊是同陳叔還有陳豐一起走的。
出了村子後,察覺到路上一同去做工的村民似乎比前兩天要少一些,他不由有些奇怪,“今天人怎麽這麽少,是我們起晚了嗎?”
“不是,”陳豐翻了個白眼,“你不知道落楓坡那邊今天頂多只有半個工了嗎,那些做事不積極的,昨天發錢的時候,管事就跟他們說了今天不用來了。”
餘舟搖了搖頭,他确實不知道這些事情。
這兩天在那裏幹活,他都是跟陳叔一起落在後面,等他們去領錢的時候,村裏人早就領了走了,回到村裏後他們兩家住得偏,他又沒跟村裏人接觸過,自然不知道這些消息。
不過居然只有今天半天的工了,餘舟有些失落地問:“不是說能做個三五天嗎?”
他還想着能賺個百八十文的,結果現在到手的只有四十文,即使加上今天半天工的,也不知道能買幾斤米。
陳豐:“本來說是能做五天左右,不過現在還沒到播種的季節,大家都有空閑,落楓坡那邊給工錢又幹脆,附近幾個村的男人幾乎都去了,自然提前做完了。”
餘舟點了點頭,半天就半天吧,現在他身上好歹有幾十文錢,比剛穿越過來的時候已經要好多了。
這天果然只做了半天工,午時管事的便讓大家停下去吃飯領工錢。
下午沒事做了,幾乎所有人都是領了餅子帶回家,餘舟他們也就随大流。
只是輪到餘舟領錢的時候,發錢的人看了他一眼後問:“你就是餘舟?”
餘舟點了下頭。
那人指了指身後不遠處,“吳管事有點事想請你過去那邊談。”
這邊因為要修建別院,地勢都已經整平,一眼看過去有什麽都能看到,餘舟雖然有些疑惑那個吳管事為什麽找他,但還是跟陳叔打了聲招呼後就走了過去。
等走到背對着大家打着算盤的吳管事面前,餘舟才發現這人正是第一天問他是否會算術的人。
他心中一動,行了個禮道:“吳管事,聽說您找我有事?”
吳常林把最後兩個算珠撥弄到正确的位置,才擡頭看向餘舟:“你會寫字是吧?抄一頁給我看看?”
餘舟心裏某個想法更加強烈,看着擺在桌上的筆墨,以及一張寫滿了文字跟一張空白的紙,點頭應道:“好。”
他其實有段時間沒寫過毛筆字了,尤其是要抄寫的文字還是繁體的。
剛開始那幾個字寫得不僅慢,還不怎麽美觀。
不過畢竟功底在這裏,十來個字後,餘舟便找到了感覺,不僅抄寫的速度快了,字體更是規中見逸,很是好看。
吳常林一直盯着餘舟的動作,等他抄了半張紙後,才擡了擡手示意他停下,“字寫得很不錯,不知小友願不願做抄書的活?”
“抄書?”餘舟疑惑道,這跟他剛才腦補的差得有點多啊,果然現實穿越跟小說和電視裏是不一樣的,他早該認清才是。
“是,”吳常林點頭,“我夫郎在鎮上開了個書肆,最近有幾本書賣得不錯,鋪子裏雇的抄書人速度跟不上,所以想問你想不想做,工錢的話,以你剛才的速度,算下來肯定比在這裏做工要賺的多一些。”
餘舟不解:“為什麽是我?”
吳常林失笑,“我是個直性子的人,不喜歡彎彎繞繞,你既然問了,那告訴你也無妨。”
“你在書院念過幾年書,那肯定知道,需要找人抄的書,只能是些不怎麽在明面上賣的畫本。一個鎮上能抄書的人就那麽多,今年又有秋闱,幾乎所有讀書人都在為下場考試做準備,想要找個願意抄書的人不容易。”
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他沒說出來,那就是讀書人都有自己的傲氣,不到是被逼到一定的境地,沒幾人會願意做給書肆抄話本活。
而之所以選擇餘舟,也是因為經過這兩天的觀察,他發現這個年輕人不僅正直,也沒有大部分讀書人的那種迂腐。
餘舟現在最缺的就是賺錢的途徑,現在有人主動送上門來,自然是求之不得。
不過他并沒表現出來,略一沉吟後才點頭:“我應下了。”
吳常林颔首:“好,那你看明後天有時間了去趟鎮上的常寧書肆,跟夥計說私我讓你去的,他們就會給你安排好一切。”
“好,”餘舟起身又行了個禮,指了指等在不遠處的陳叔道,“那我就先走了。”
吳常林點了點頭。
陳家父子等得村裏其他人都走光了,才把餘舟等回來。
陳豐沒等他走近,就連忙走上去問道:“那掌事的找你什麽事,沒為難你吧?”
“沒有,”餘舟搖了搖頭,“他家夫郎在鎮上看了個書肆,最近在找抄書的人,他見我會寫字,就問我願不願意抄書。”
“那是好事啊。”陳豐笑着問,“你應下了吧?”
餘舟點頭:“應下了。”
陳叔卻皺了皺眉,過了會兒才問:“讓你抄什麽書?”
“話本。”餘舟如實回道。
“這……”陳豐張了張嘴,即使他不認識字,也聽村裏的老秀才說過,話本都是上不得臺面的。
餘舟從之前吳管事的話裏,就已經猜到他們找不到抄話本的人,并非是因為讀書人要為參加科考做準備,至少這個不是主要原因,現在從陳豐的反應來看,他的猜測是對的。
不過他不在意這些。
于是拍了拍陳豐的肩膀道:“聽那管事的說,抄書算下來比我們做工還能多賺些。”
陳叔沉默了許久,才嘆了口氣:“你能這樣想就好……”
既然應了這工作,餘舟回到家裏後,就把家裏那兩本書拿出來,打算先适應适應繁體字,到時候抄起書來速度也能快一些。
結果不知道是否因為都帶有書這個字原因,翻着翻着他想起了陳叔說的那份婚書,便想也沒想就把手裏的書丢下,在屋裏翻找了起來。
翻遍了衣櫃箱籠,就差把主屋都拆了,他才終于在枕頭底下找到那份泛黃的婚書。
看着自己的名字因為這份契約,跟別人的緊密牽連在一起,餘舟覺得紙都是燙手的,連忙拿着婚書出門,打算找陳嬸商量下,看這婚書要如何退給人家,畢竟他連傳說中山灣裏的那個姑娘家門往哪邊開都不知道。
一心挂着這事,匆忙從堂屋出去的時候,餘舟沒留神差點跟進門的錦川撞個正着。
看到錦川險些摔倒,他連忙伸手扶住。
錦川被他急匆匆的模樣吓了一跳,等站穩後看清楚餘舟手裏捏着的紙,不自覺攥緊了拳頭,“你這是急着去哪裏?”
餘舟揚了揚手裏的婚書,随口道:“要去問下陳嬸,看能不能托人把婚書退給人家。”
他有些發愁,如果無法托人去退的話,就要親自前往,真是個麻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