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春莺入園推薦滿500加更
莫無名規規矩矩的進門,道了萬歲。
霍延泓正疲憊的靠坐在寬大的寶座上,他一只手轉着白玉扳指。眼窩有些凹陷烏青,整個眼睛裏布滿了血絲。
“起來吧。”他說話的時候,聲音有些喑啞。坐直了身子,縱然神情溫和,卻充滿了帝王的威儀。
莫無名恭敬的低垂着頭,緩緩站起來,正預備從藥箱裏取出脈枕,卻聽霍延泓道:“不必診脈,朕這兩日喉嚨發幹,沒什麽大礙。”
莫無名對霍延泓這番舉動很是詫異,有些不知所措的接道:“是,春日燥邪傷人,最易鼻幹燥、咽幹口渴、幹咳,皇上若是覺着喉嚨不适,需多飲水,也可在每日的茶中多加一些祛邪火的藥材。如甘草或是桔梗為宜。”
霍延泓點了點頭,忽然靜默下來。莫無名見狀,也不敢貿貿然的說話。只垂首站在皇帝的面前,等着他的吩咐。
寬闊的太極殿裏,銅壺滴漏“滴滴答答”的聲音,穿過夜晚的靜谧。霍延泓似是在想着什麽,直過了半晌,才忽然開口問道:“今兒個去了冷宮。”
莫無名方才便隐隐覺着皇帝招他來是為了雲千雪,如今聽見皇帝開口,便越發篤定,也不等皇帝深問,極有眼色的開口回禀道:“冷宮裏的雲氏身上不适,微臣去為她診脈。雲氏身虛體弱,脾胃失和。又逢春燥邪火,病的不輕。”莫無名刻意将雲千雪的身子說的病弱不堪,其實原本不過是因為餓了許久,好好調理一番也就罷了。他這樣說着,不禁偷眼去看霍延泓的神情。
皇帝陰晴不定的打量着莫無名,并沒有旁的表現。極為緩慢的擡手揮了揮,讓莫無名退出去。莫無名瞧不出皇帝的意思,卻也不能不恭敬的垂首,跪安。他剛剛跪地,便聽霍延泓聲音淡淡的,道:“你既是醫者,自然要對病人有始有終。往後你,可去冷宮請脈。侍衛不會攔你。”
莫無名得了皇帝這話,立時恭恭敬敬的應了,緩緩退了出去。
霍延泓見人走了,也跟着起身。尹航陪在他身側,恭敬的問道:“皇上今兒晚上往哪兒去,還是翻牌子?”
皇帝靜默的站了一瞬,才乏累的開口,似乎打不起什麽精神,緩慢的說道:“不用了,朕去頤寧宮瞧瞧太後。”
尹航看着皇帝憔悴瘦削的下颌,随他走了半晌,忍不住小聲說道:“皇上若是不落忍,就恕了元……恕了雲氏從冷宮出來吧。”
霍延泓身形一滞,刀削一般的俊朗眉峰緊緊擰成一團。卻沒立時與尹航說話,而是快步的往殿外走。等走到殿外,忽然一頓,回身瞧着跟在身後的尹航。眼眸中帶着陰霾,其中還有流轉的怒氣。看的尹航大驚失色,立時跪地。
紫金的盤龍常服被攏在陰影裏,十分的晦暗,霍延泓逆着宮燈的光亮矗立,讓人瞧不清他此刻面上的神情。只聽他聲音幽沉冷冽的說道:“朕必然能抹去那麽一個不值的人,徹徹底底的。”他說完話,拂袖而去。
尹航沒得允,便也不敢起身,只得跪在太極殿的臺階上,瞧着皇帝遠去的背影,不禁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天授五年的四月初,春風吹綠了太液池的兩岸。楊柳依依,抽了鵝黃的嫩芽葳蕤繁茂,如墜地的雲霞。熏風一過,搖曳生姿。鮮花吐芳,端的是缤紛色彩,豔麗怡人。
雲千雪坐在冷宮的石凳上,見宮牆外的柳樹枝,如千萬條碧綠的宮縧一般,袅袅婷婷的被風吹進宮牆裏,随着那春風而來的,是一段清朗悅耳的歌聲:“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這是一群女子軟軟甜甜的聲音,其中摻着些吳地口音。似是出谷的黃莺,透着婉轉柔媚的氣息。
綠竹敲打着曬在院子裏的棉被,将将蓋住了宮牆外的歌聲。
“這冷宮邊兒上一向無人,怎麽會有歌聲?”雲千雪眉心微蹙,輕輕的問綠竹。
綠竹想了想,道:“奴婢聽着,好像是從永巷那邊傳過來的。”她說着,微微語頓,小心的打量着雲千雪的神情,緩聲道:“應該是、剛入宮的秀女吧?”
雲千雪心中一跳,沉沉的呼了一口氣。面無表情的站起,轉身進了屋子。
冷宮的廂房常年陰濕,常常讓雲千雪覺着這屋子裏的一切東西,連同着她自己都已經發黴了。
窗外陽光極靜谧晴好,倒是越發顯得她心緒煩亂。便索性,将屋子裏的經書一道拿出去晾曬。綠竹做完手頭的活兒,也來幫着雲千雪。
主仆二人正閑閑的敘着話,便瞧見自牆頭的另一邊,飄然而下一只明豔的鴛鴦風筝。斷了線,直接墜在了雲千雪的院子裏。
綠竹正預備去撿,卻瞧見一個宮女裝束的女子,她俯身,伸出白皙素淨的手拾起那風筝。
雲千雪自入冷宮之後,除去錢姑姑與翠月并着幾個常跟着她們的太監之外,還未見過尋常的宮人。這宮女生的白皙文靜,一雙杏目很有韻致。靜靜的拿着那風筝走過來,渾身上下都透着空谷幽蘭的氣質。
宮女上前兩步,恭敬的福了福身道:“奴婢是新來冷宮的李香薷,這風筝,該是新晉入宮的秀女放出來的。”
雲千雪已是庶人,許久沒有被人這樣恭謹的對待過。她細細的打量了一番李香薷,那種沉穩恬淡如芝如蘭的氣質,為這個尋常的宮女,罩上了一層清冷而難以明說的神秘感。
這時間院子外吵嚷了起來,很快,兩個身着明麗宮裝的女子從院子外進來。跟着她們的是冷宮的守衛,其中為首的一人瞧見李香薷手裏的風筝,咯的一聲嬌笑出來,指着那風筝轉頭與跟着進門的侍衛道:“我沒有匡你吧!你瞧,那是不是風筝……”她說着,擡頭去看李香薷。頃刻,那清朗的笑意,在瞧見李香薷幽蘭一般恬靜的臉孔時,竟是愣了一愣。
雲千雪靜靜的坐在一邊瞧着,從那秀女的臉上,抓住了一絲驚詫、甚至在轉瞬即逝的尴尬中,還有幾分惶恐的意味。但是很快的,那秀女若無其事的一笑。秀氣的黛眉一揚,帶着些高傲道:“這是我的風筝,你還給我。”
李香薷也是陷入了一瞬間的怔忪中,聽見她說話也沒動彈。跟在那秀女身後的另一人,有些怯怯的拉了拉她的衣角,抱怨道:“我就說過,這風筝咱們不要了。你偏偏要進來尋,咱們快走吧青黛,這冷宮,又陰又冷的。”她話落,一雙波光潋滟的美目落在靜坐的雲千雪身上,縮了縮脖子,道:“快走吧!”
“兩位小主安康,這風筝還給兩位小主。平日裏還是別往冷宮這邊來的好,擅自進冷宮,是不合規矩的事兒呢!”李香薷恭敬的一笑,極是善意的提醒她二人。
那被喚作青黛的女子快步的進前,從李香薷的手裏奪回風筝,似乎十分心急要離開這裏的樣子。另外一秀女俏皮的吐了吐舌頭,天真無邪的一笑,“是,我們聽姑姑說,冷宮附近鮮少有人走動。在儲秀宮悶得不行,才想往這邊來走走,下一次不會了。”
她話未說完,便被沈青黛拉着飛快的出了冷宮。這三人一言一語,似乎都沒有瞧見雲千雪一般。待兩個“不速之客”離開後,李香薷才回身,對着雲千雪與綠竹兩人笑了笑,道:“翠月姐姐說綠竹姑娘上一回畫的花樣子極好,今兒個讓奴婢過來,請綠竹姑娘去一趟錢姑姑那邊,描畫幾個花樣子。”
綠竹聽了她的來意,神色有些凝重。連雲千雪,也在細細的思慮,沒有立刻開口答她。
李香薷有些局促的絞着手指,面上流露出為難的神情道:“不會耽誤綠竹姑娘很久的,去一去便回,不過是畫一個花樣子。若是,若是……”她有些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雲千雪,思慮了半天,才遲疑的說道:“若是小主不放心,是奴婢來接綠竹姑娘走,必定再安安穩穩的送綠竹姑娘回來。”
雲千雪微微沉吟,覺着今日翠月與錢姑姑必定有另外一番打算。當即含笑點頭,回身小聲的叮囑綠竹道:“你且去吧,一會兒小回子打了水回來,我立刻讓他去那裏等着你。若是有什麽,萬萬不可硬拼,先敷衍過去,保全自己最要緊。”
綠竹連連颔首,卻又放心不下雲千雪,“誰知道她們要分開主子和奴婢,是在心裏打着什麽壞主意呢。奴婢還是讓小回子守在主子身邊,她們不會針對奴婢,奴婢自己小心一些便是了。”
雲千雪替綠竹将衣襟前的棉絮拂去,低低的“嗯”了一聲,道:“去吧,不過是一幅花樣子罷了,也不費什麽功夫,你快去快回便是。”
綠竹恭恭敬敬的福了一福,道了聲是。那李香薷臨走,也朝着雲千雪福了福,雖未多說什麽。可樣子,卻是難得的恭順尊敬,不敢僭越。
雲千雪瞧着李香薷袅袅婷婷的背影,方才她與那被喚作青黛的秀女之間的神色,就又浮現在了雲千雪的眼前,她篤定,這兩個姑娘之間有着什麽不可明說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