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只怪我貌美如花(2)
這會兒剛到三月,邺城已是滿城春色,一大早,李祖欽就帶着一家人跑去山上看漫山遍野開的絢爛的杜鵑與杏花去了。
他這輩子沒做的別的,盡是來享福的。他家是趙郡李氏,正經的名門望族,歷史可追究到秦太傅李玑的次子李牧,與出了李淵、李世民的隴西李氏(始祖是李玑之兄李崇)不分上下,在這個沒有科舉,只講究門第和推薦的年代,做官對他來說與喝一碗粥的難度沒什麽差別。他的兩個姐姐都生的很美,一個做過王妃,一個做過皇後。他的兩個女兒也生的很美,日後一個嫁給了齊後主高緯,一個嫁給了高緯的弟弟琅琊王高俨,雖然他現在還不知道女兒日後的造化,但是也十分得意自己有兩個生的國色天香的女兒。
有這樣的出身,有這樣的姐姐,有這樣的女兒,李祖欽這輩子一天官也沒做過,每天只是游山玩水,鬥雞走狗,認認真真當他的敗家子。
這天午飯前,李府的門房遠遠瞧見小尼姑走來,他知道自家姑奶奶在尼姑庵裏當尼姑,不敢怠慢,忙把手裏的花生殼一扔,跑出去笑容滿面道:“小師傅怎麽來了?可是化緣來的?”
小尼姑從懷裏取出信封,笑道:“不是,不是,是李施主交代我把這封信交給她弟弟。”
門房道:“可是娘……唔……太太在庵裏過得不好?”李祖娥本是正經的太後,和高湛這一出鬧的,大家都不知道該稱呼她什麽好了。
小尼姑嘆了口氣,悲天憫人道:“怎麽能好啊,這天這麽冷,她的手都凍壞了,不過也好在天這麽冷,才沒讓她身上的傷腐爛,抹了藥以後倒比夏天的時候好的要快些呢。她剛來的時候才吓人呢,動一下都是血,躺在哪兒哪裏就是血,有些地方的傷口剛好一點動作一大又流出血來,讓人禁不住想一個人怎麽能流這麽多血啊。好在佛祖保佑,讓她挺過來了。”
門房應道:“是啊,佛祖保佑。小師傅,那……太太除了這封信,還有什麽要轉告的話嗎?”
小尼姑認真想了想,搖頭道:“沒了。”
門房道:“好的,好的,老爺出去玩了,我這就遣人把信送過去。”見小尼姑想走,忙喊住她,“小師傅,今天還去別的地方化緣做什麽?來府上吃頓素齋吧。”
小尼姑認真道:“多謝施主,但是我可不能進門的,請你把齋菜放到我的缽盂裏吧,多謝你了,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小師傅請随我來。”門房雙手合十,笑着點點頭。
李祖欽見到家仆急慌慌的跑來,笑道:“怎麽了?家裏走水了?你幹嘛這個時候過來找我?”
家仆道:“老爺,要是真走水了,您還笑得出來啊。”
李祖欽道:“當然了,我不僅笑,還要趕快回去呢。”
家仆道:“回去救火?”
李祖欽笑道:“怎麽會,我還真沒見過住宅走水的樣子,如果真見着一次也不錯,我想那一定很漂亮、很壯觀,所以我急着回去看啊。”
家仆早習慣李祖欽這跳脫的性格,配合着笑了幾聲,然後道:“老爺,這有您一封信。”
李祖欽道:“誰的?”
家仆道:“……太太的。”
李祖欽本來正伸手去接信,聞言立馬躲到一棵杏樹後面,紅豔豔的花朵開在他的頭發裏,驚恐的嚷嚷道:“別給我,別給我,我可不要看。”
家仆苦笑道:“老爺,太太到底是您親二姐,從前對您更是多有照顧,您怎麽能這樣避之如蛇蠍。”
李祖欽道:“你也說是從前了,從前她對我好,我也對她好啊!得了什麽新鮮玩意兒不忙着送進宮裏給她還有我的外甥把玩。現在她坐下那樣羞人的事情,害得我外甥她兒子也被她羞死了,我若再跟她來往,豈不是我也要不得好死了。”想了想,他上前幾步,一把奪過家仆手中的信,撕碎扔在地上,又狠狠踩了幾腳才罷休。
家仆見狀,忙請來李夫人想請她說幾句公道話。這李夫人也是大家族出來的,年少時候也頗有雄心壯志,這些年竟生生被李祖欽給磨平了心性。
李夫人瞧着地上的碎屑明白了怎麽回事,淡定道:“這信你交給老爺做什麽?”
李祖欽聽了她的話,惱道:“反了你,我是妻你是夫——不對,你是夫我是妻——還是不對,我是夫你是妻,這信不交給我難道還交給你嗎?”
李夫人微笑道:“這信交給我,我會看一看,交給老爺,老爺就把它撕碎了,您說該交給誰啊?”
李祖欽道:“當然是交給我,咱們怎麽能再跟她扯上關系,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在那裏坐着的都是一家什麽樣的人,看你不順眼了,連理由都不用找,就能闖進家裏給你照着臉抽幾鞭子,像文宣皇帝(高洋)對我母親那樣,或者直接把你叫進宮裏讓弓箭手把你射成刺猬,像文宣皇帝對我大姐夫那樣。你就是自己想變刺猬,也別拉上我的寶貝女兒們。”
李夫人道:“老爺這話說晚了,我早派人給她送過幾回香火錢了。”
李祖欽怔愣一會兒,然後抱着一棵杏樹大哭道:“怪不得,我說我一直沒去看過她,她怎麽會想着着人把信送我這兒?完蛋了,完蛋了,我也挨鞭子了。她還有個尼姑庵可以去,不知道到時候和尚窩收不收我?”他的動作幅度太大,搖的杏樹花枝亂顫,紅紅的杏花花瓣紛紛下落,蓋了他一頭一身的紅。
李夫人道:“老爺放心吧,這種程度的事還不至于讓您挨鞭子,老爺好歹是她的親弟弟,從前受過她這麽多的照顧,哪能如今她落難了,咱們怕被牽連說斷絕關系就斷絕關系呢?您不要臉面我還要臉面呢,咱們的兒子女兒還要臉面呢。老爺你落下個無情無義、刻薄寡恩的名聲,難道咱們的孩子們還能有機會去拼個好前程嗎?”
李祖欽道:“名聲算什麽?名聲難道比性命還重要麽?你從前既然做了,也沒辦法了,以後絕對不能再給她捎香火錢了,以後你們也不能再去什麽尼姑庵、和尚寺裏燒香,哪裏的都不能去,咱們家以後只準道士進,和尚尼姑來了,我立馬亂棍打出去。”
李夫人嘆氣道:“老爺你做的這麽決絕,要我如何和別人解釋呢。”
李祖欽道:“難道你們在外面還會提起她?”
李夫人道:“誰敢。”
李祖欽道:“那不就得了,我可不管日後的罵名,只要咱們能安安穩穩過日子就行了。以後九泉之下見爹娘,我也是有臉說的,誰叫她自己坐下那等羞事,如今的下場都是她自找的。”
意濃哪想到李祖欽翻臉比翻書還快,畢竟在李祖娥的記憶裏這個弟弟雖然性子有些怪,但是從小就又聽話又體貼,什麽好的都先想到自己,實在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弟弟了。并且李祖娥在這尼姑庵裏住了三個月,他就送了三個月的香火錢,他一定是念着舊情的。
意濃那封信本就是請他想辦法過來一趟,她有要事相商,誰知等了十幾天也不見人來。意濃只好拜托小尼姑再去李府請,沒多久小尼姑就氣鼓鼓的回到庵堂。索性老尼姑不在,不然看她這幅着相的樣子,一定要責罰她了。
意濃給她倒了杯熱水,撫摸着她的肩膀,柔聲道:“怎麽回事?”
小尼姑一肚子也不好發作,仍是氣鼓鼓的說:“他們欺負人,上次還客客氣氣的跟我說話呢,這次看我都跟沒看見似的,在我面前就把門關上了。我只好用力敲他們的門,好一會兒門房才出來,跟我說他們老爺命令他們誰也不準和和尚尼姑來往,連話都不能說,眼神都不能對上,違令的人第一次罰半年工錢,第二次打一頓逐出去,因此他們誰也不敢搭理我。我就問他為什麽要下這命令。他什麽也不肯說,只是讓我別來了,就把門重重的關上了。”
意濃怔了一怔,知道李祖欽這舉動是為了和自己斷絕關系,只是沒想到他居然這麽絕情。她為了掩飾心中那縷來自李祖娥的凄涼,就玩笑道:“你當時就該問他,你既然跟我說話了,豈不是要罰半年工錢。他聽到這話必然怕了,你就抓着他的把柄,能威脅他了。”
小尼姑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糟糕,我怎麽早沒想到,可惜現在就用不上了,唉,當時你跟我一起出去就好了。”
意濃似笑非笑道:“我若能出去就好了。”
小尼姑不敢說話了,她雖然年紀小,也知道意濃的來歷,還有那些自她來了以後,這破舊狹小的庵堂四周多出來的暗衛。這些暗衛平日裏看不見人,但只要意濃想走出庵堂一步,就會有人出面攔下她。
小尼姑從前哪見過這樣的陣勢,只是見自己師傅不說話,所以也只好默默接受這種監視,并且安慰自己這樣安堂一定安全極了,什麽強盜小偷還敢過來呢。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年代寫錯了,來的時候應該是562年
李祖欽歷史上除了兩個女兒的丈夫什麽記載也沒有,他的兩個哥哥好歹也有記載啊,所以推測他根本沒當官。李祖娥從皇宮被趕出來以後一直是當尼姑,但是她的兄弟應該都活着,也是人情非常冷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