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深海的他

第61章

黴運之子, 黴運王, 倒黴蛋，倒黴鬼, 喪命鬼。

這些詞彙一個一個的從長青的口中被說出來的時候，海怪的心情很微妙。

長青在說到這些詞彙的時候眼神很平靜，就好像這些已經算得上是歧視的話對他來說只是普通的再普通不過的事情了。

長青甚至沒有任何的掙紮，只是平靜的給他講述了一個關于自己的故事。

似乎是站在別人的角度，去闡述一件并不怎麽讓人開心的事情。

母親難産死亡, 父親過勞在工地上被砸死，當時的所有的賠款被親戚獨吞，親戚直接遭到空難雙雙死亡，帶着一筆遺産卻也沒有人敢收留，最後被送入了孤兒院。

事情并不是到此為止, 第一家孤兒院收留長青半年內被查出了貪污捐款，最終倒閉，孤兒被遣散。

第二家孤兒院則是出現了虐待兒童的醜聞, 最終被社會輿論所擊垮, 也依舊是落得同樣的下場，無辜的院長自殺。

第三家孤兒院……

就像是帶着黴運行走的人一樣，長青八歲的人生仿佛都被‘破敗’和‘死亡’這兩個字所包圍, 之後無人收留。

和桃夭他們一樣的孤兒院是長青輾轉的第四家孤兒院, 他們似乎對長青的狀況十分的有興趣。

而海難的誕生則是像是諷刺一般的發生了。

帶着這些流言，被放在了這群孩子中間的長青，早就已經變成了這般模樣。

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因為理所當然所以不需要過多的感情。

海怪似乎明白，這是長青對自己的自我保護，伴随着死亡的人生必然需要堅毅的精神才行。

“你不生氣嗎？他們這樣稱呼你。”

海怪記得當時自己是這麽問的。

那個孩子站在面前的時候，他突然覺得這個孩子其實是一尊沒有任何感情的石像，只是在模仿着人類在做出一切動作而已。

當時長青怎麽回答他的呢？

記得好像是……

“我并沒有這個資格去生氣，他們會這麽說，是理所當然的啊。”

長青的瞳孔中，明明倒映了海怪的影子，海怪卻第一次感覺到人類的眼睛是可以如此的空洞。

因為理所當然，所以他就沉默的接受，這一切都很自然，就像他說的理所當然。

只是海怪卻總覺得有哪裏不對，然而又說不出來到底是什麽地方不對，當放長青回去之後，海怪獨自思考了很久。

夏令營雖然出了一點點小差池，但是實際上并沒有什麽大的問題。

那個地下洞窟其實是後天形成的，實際上也算是這個島嶼上的一處景點，之所以一直沒有人也是因為暫時被荒廢了的原因。

地底下的洞口雖然黑暗，但是的确有不算少的通風口，而洞窟四通八達，可以的通向島嶼的各個地方。

但是因為地底通道很長，這些同學的體力又實際上被消耗了很多，再加上黑暗的心理壓力，才讓這些同學們迷路在地下不知所措。

等到那些教官和老師過來的時候，這些學生才發現在洞壁上居然有不少的細細密密鑲嵌在其中的電線，顯然是有人工痕跡的，之前因為手機燈光的昏暗才沒有被發現。

這一次實在是有驚無險。

只是在一旁被連根拔起的樹讓所有的教官百思不得其解，而學生所說的話又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這件事情最後在穆少岚的有意壓制下不了了之了。

“今天去湖邊！”早晨宣布了今天的行程的時候所有人都狂歡了起來，這幾天他們也在被軍訓，然後還會兼顧學習，但是去湖邊那就真是真正的玩耍了！

海怪穿着寬松的休閑衣物，頭發松松的紮起來。

“我能不去嗎？”海怪偏過頭問道。

“這可是大片大片的水呢，去看看吧。”穆少岚對海怪無論如何都不想接近湖邊的情況有些疑惑。

海怪實在是糾結，他真的怕會打起來。

“你畢竟也是作為老師過來的，本身也有讓你做救生員的意思，這畢竟也是工作。”穆少岚伸手拍了拍海怪的背。

一聽到是工作海怪就算是愁眉苦臉也不得不答應了。

“泳褲帶了嗎？”穆少岚想起來之前海怪直接光着就往游泳池裏跳，就覺得記憶猶新。

海怪默默的撇開了眼神。

穆少岚看到着模樣就知道這家夥肯定沒聽自己說話，明明自家小孩回家要帶什麽零食都能記得，偏偏他說的話這家夥一個字都不會記！

“我幫你準備了。”穆少岚有時候覺得，美人馬虎一點是可愛，丢三落四一點是風格，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只要轉換到了海怪身上，就是總是少了幾分暧昧的意思。

明明是別人的父親了，穆少岚卻總覺得自己是海怪的父親，什麽事情都得操心着，那感情說，他這一輩實際上是爺爺輩了？

頓時穆少岚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從收拾準備到湖邊的時候都沒能緩過勁來。

當看到那過于寬闊幹淨的美麗湖面的時候，海怪的瞳孔閃爍出了光芒，神情之中夾帶上了幾分豔羨。

這裏很美麗，和大海的無邊無際相比，這裏多了幾分鐘靈娟秀，山水巧妙的結合，在寬闊的藍天下仿佛閃爍着自然的光彩。

美麗的無法言喻。

穆少岚在看到的海怪的表情之後，終于心情有所釋然。

算了，反正美人做什麽都是好的，哪怕口是心非也是十分的可愛。

海怪的确是表現出了對這一片水域的向往，但是無論夏令營的孩子怎麽鬧騰，到了下水，海怪都依舊坐在樹蔭下，遠離了湖面卻依舊能夠将所有的情況收入眼底。

海怪一直以為自己的孩子們肯定沒辦法交到朋友，但是最終卻是顯得他有些多心了。

自己的幾個孩子已經能夠很好的滲透在朋友圈裏面了。

桃夭的朋友男女都有，十分受到歡迎的模樣，而陳墨則是像是有了追随者。

付陽自然是交到了喜歡玩鬧的朋友，付瑤則是跟在付陽的身後，跟着那群男孩子混，這個年齡的男孩子雖然還不是很懂得去呵護女孩子，卻因為付陽的原因對付瑤都很照顧。

健康其實也能夠算的上是有朋友，健康的年齡實在是太小，在這群小學初中的孩子中間顯得格格不入，但是也因此特別受到的高年級同學的歡迎。

只是身體太過不好，最終被送到了海怪這邊來，暫時休息一下。

“累嗎？”海怪伸手揉搓了一下健康的發絲，讓上面因為沾染了湖水的而濕潤的部分能夠盡快的幹。

“有一點。”健康享受的靠在海怪的手上，在海怪收回手的時候居然主動的跟了上去，然後摔倒在了海怪的腿上。

健康愣了一下，下意識的掙紮着要起來，海怪則是輕飄飄的說道：“如果你喜歡就靠着吧。”

得到了海怪的首肯，健康也實在是舍不得就這麽離開海怪的腿上，觸感溫涼的帶着水汽的味道，而且還十分的柔軟。

健康靠在了海怪的腿上，看着湖邊的沙灘上十分繁雜的人群，哪怕耳邊都是喧鬧的聲音，在這個時候他居然能夠好好的清淨下來。

看着在遠處玩鬧的哈哈大笑的同學們，海怪甚至看到了之前來勸自己下水的穆少岚甚至也幹脆露出了并不瘦弱線條雅致的上半身，穿梭在水中的模樣。

在一旁的幾個軍官也應景的換上了衣服，但是……

“為什麽那些軍官的身上顏色分布很不均勻？”海怪有些疑惑，那些軍官其中一個比較矮小的尤其的明顯，脖子、臉和胳膊和身上白皙的皮膚比起來簡直就像是籠上了一層黑色的薄膜。

“這是曬的。”健康看過之後呵呵的笑出了聲來，“因為太陽過度直射會傷害皮膚，皮膚形成的自我保護措施。”

海怪想了想指着其中一個看起來明顯身材肥胖但是皮膚黝黑的男人說道：“那個也是曬的？”

“嗯……也不應該全說是，那個人看起來應該是天生的皮膚就黑的種類。”

海怪在看到那個胖男人下了水之後浮了起來，心情也逐漸的有些變好。

低頭看着趴在自己腿上的瘦弱的孩子，伸手撫摸上了這個孩子此時的上半身。

這個身體很瘦弱，甚至在撫摸的時候能夠感受到在手下的骨頭，過度的瘦弱又體弱多病，身體機能又不好，但是……

僅僅是觸碰着，他仿佛就能夠感受到這個孩子強烈的生命力。

“你很喜歡活着的感覺嗎？”海怪問道。

他的生命很漫長，也因此對活着其實并沒有什麽特殊的期待，有時候厭倦了，就幹脆閉上雙眼，一覺過去就是數十年。

“恩。”健康毫不猶豫的承認。

“為何？”

海怪的生活，十分的簡單，睡醒了吃，吃夠了睡，偶爾醒過來護衛一下自己的地盤，象征性的懲罰一下不聽話的小雜魚們。

千篇一律，海怪并沒有對活着有過多的概念。

“因為我還活着……”健康翻了個身，對上了海怪的雙眼，十分開心的笑了，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所以我才能夠見到爸爸啊。”

海怪低着頭，這個孩子的笑容在此時，似乎充斥着陽光的味道。

“見到我是很好的事情嗎？”海怪偏了偏頭問道。

“是的。”健康點點頭。

海怪被這樣一個簡簡單單的回複，突然間感覺到了這幾個孩子實際上在自己身上寄托的十分沉重的感情。

而他實際上一開始，起因太過單純，也因此在單純過後，海怪去正視複雜性的時候，才會覺得有些迷茫。

“你為什麽會想要做醫生呢？”大概是不想要這麽快的去思考這個話題，海怪轉移了到了另外的問題中去。

“做了醫生，我能夠更了解自己的身體。”健康伸手撫摸着胸膛，卻似乎更像是在感受自己的心髒，“然後我就能讓自己不再拖後腿，延長自己的生命，能夠再和爸爸相處久一點。”

人類真的能在這麽短的時間之內，就會對一個人信任到這樣的地步嗎？

海怪有些迷惘。

“你只是随口說說？”海怪微微偏頭，“我沒想過你居然能夠這麽快就願意和我親近。”

“本來就很簡單啊，喜歡一個人。”健康說道，“給同一個孩子多給幾顆糖，他就會很快喜歡你的。”

感情這件事情，本來就來的非常的簡單，也因為後續的發展而逐漸的變得深刻。

不論是正面的感情，還是負面的感情，都來的很快。

健康伸手抓住了海怪的發絲，輕輕的撫摸：“從很早之前我就在想了，爸爸的頭發，是不是有感覺呢？”

海怪低頭，絲毫沒有要隐瞞的意思：“是。”

“果然是這樣呢。”健康将海怪的發絲貼在臉頰上，雖然看起來是幹的，但是實際上帶着濕潤的感覺，不是沐浴露的香味，而是水的味道，“爸爸每次在被觸碰到頭發的時候，表情都會很奇怪，我覺得很可愛。”

“是嗎？”海怪将健康手裏的頭發抽出來，“的确是有些不舒服。”

“是什麽感覺？”健康眼睛亮晶晶，坐起身來，仔細的去打量海怪的發絲，明明和普通人沒有什麽不一樣。

“嗯，因為很小，一根頭發就摸起來就一種酥酥的感覺。”海怪如實相告，“如果一起被抓住，因為接觸的面積很大，所以會感覺更加的敏感一點。”

“會舒服嗎？”

“嗯……如果輕一點的話還是會的。”頭發很敏感，因為很多，所以他經常會在被抓住發絲的時候露出多餘的表情來。

“爸爸是不一樣的，和普通人。”健康輕輕的撫摸着海怪的頭發，希望能夠給海怪帶來舒适，“我需要成為醫生，不僅僅是為了我的身體，我也必須去了解爸爸你的需要，否則如若你出了什麽事，沒有任何人可以幫你。”

海怪不明所以的歪歪腦袋。

“爸爸，你的壽命是多久呢？”

“很久。”海怪說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有多久。”

“那真是有些寂寞。”健康想了想說道，“我現在會好好學習，然後了解爸爸，在去世之前我會将所有的一切留給你，如若在未來你有了關心你的人，就将我的東西給他看。”

“好。”海怪點點頭，并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然而健康心中也是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希望能夠留下點什麽，而不是海怪生命中匆匆一個過客，希望給下一個人，告訴他曾經海怪是屬于他的……

好吧，他們的。

至少不會這麽寂寞。

“所有你這個年齡的孩子，都會思考這麽多嗎？”

海怪瞥了一眼在沙灘上玩的一臉傻相的學生，滿臉的嫌棄。

“這裏是不一樣的。”健康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裏是我的器官中，為數不多的保存完好的地方，也是曾經被譽為唯一值得被保留的地方。”

海怪伸出手指，戳着健康的腦袋，上上下下的摸了一遍：“我為什麽沒有覺得這個地方有什麽特別的？”

健康明顯在聽到了海怪的話之後一愣，伸手握住了海怪的手指。

低下了頭，神色茫然，然而在片刻之後又恢複了以往的笑容。

“的确是沒有什麽特別的。”健康直接笑出了聲音來，“爸爸果然是最聰明的。”

海怪對健康這麽突然沒頭沒腦的誇獎給弄的一頭霧水，撇了撇嘴也沒打算繼續糾結。

長青帶着七七坐在沙灘上，就着淡淡的湖水正在堆沙子，七七操縱着胖胖的小手将沙子逐漸的堆積成了一個圓形的鼓包。

長青坐在旁邊，靜靜的看着七七又堆起了無數個沙堆，将自己包圍在沙堆裏面，然後開始一點一點的挖出形狀來。

随着時間的推移，長青始終沒有能夠理解七七堆的到底是什麽東西，形狀看起來很像石頭，有些則是像一些水生物。

就在這時候，湖水無意識中蔓延了上來，水濕透了七七的褲子。

七七感受到了涼意，擡起頭去看向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蔓延到了身旁的湖水，伸手去觸碰了一下冰涼的水面。

七七的堆積的沙子已經被湖水沖的粉碎，看不到任何形狀。

驟然之間，和健康正在有一搭沒一搭談話的海怪，眼睛睜大，渾身緊繃，猛然站起身來，迅速的沖向了七七所在的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