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何似小小的身體輕微晃動。
葉以疏沒說話,心裏大概清楚何似的想法。
這個小孩忘記了一些事,可她的聰慧還在。
“阿似,如果我讀的是普通學校,以後也只是一名普通醫生,那我肯定能下定決心為你争取一些東西。”
現實裏沒有如果。
葉以疏側身,面相何似伸出雙手,“阿似,進屋了。”
離開前,還想再抱她一次。
何似擡頭,怔怔地看了一會兒葉以疏,之後恢複剛才的姿勢。
葉以疏不急,手悄悄伸進口袋。
何似好哄,吃顆糖壞情緒就會被抛諸腦後。
這個家裏,不止葉母想‘讨好’何似,葉以疏身上也有專門為何似準備的糖。
和她給的那粒不一樣。
“阿似,你……”話剛出口,何似站了起來,手裏捏着那朵藍色的小花。
“啊。”棉花糖一樣甜軟的聲音落下,花被遞到了葉以疏面前。
何似望着她,烏黑的大眼睛裏盈着亮光。
“給我的?”葉以疏不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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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何似聽懂她的話應該生氣,怎麽可能會把冬天極為罕見的野花送給她?
何似不說話,手朝前送了送。
葉以疏猶豫着接住。
何似收回手,後退一小步。
那一瞬間,葉以疏好像看見了世間最美的景——何似望着她笑。
何似笑起來很甜,嘴邊有兩個小小的梨渦,睫毛撲閃,靈動乖巧。
如果沒有遇到意外,沒有長時間不睡不吃,何似會是多可愛的小孩?
葉以疏想象不到,心裏隐隐生起了期待。
失神的空隙,何似繞到葉以疏身後,熟練地拉着她的衣擺等她帶自己去下一個地方。
葉以疏心口發酸,因緣際會下遇見的小孩而已,能對她有多少感情?
糖化了,花枯了,這段短暫的交集也就該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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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從後門直接進屋,兩人不會和何書珊碰上,葉以疏沒想怎麽樣,走到交叉路口時,腳步随意一拐,人已經繞去了花園。
那邊,何書珊還在和人争辯,看到突然出現的葉以疏尴尬不已。
葉以疏平和的視線從何書珊身上一掃而過,後者噤若寒蟬,眼睜睜地看着她走近,然後擦肩而過。
“何似?!”看到葉以疏身後的何似,何書珊尖叫,聲音裏似有無限怨恨。
何似回頭,莫名其妙。
葉以疏拍拍何似的腦袋,她立刻聽話地轉回來,跟着葉以疏繼續往前走。
沒人看到的身後,何書珊攥着手機渾身發抖,眼神裏的陰狠與她這個年紀該有的陽光熱情大相徑庭。
“什麽都沒有了,你還怎麽看不起我!”何書珊咬牙,随後快步跟上。
正門,一看到何似進來,嬸嬸馬上哭着跑過來要抱她。
何似站着不動,漂浮難定的眼睛裏有對這個‘陌生人’的恐懼,恐懼之下還有不該屬于她的忍耐。
葉以疏嘴裏酸澀難忍。
何似真的聽懂了,也看明白了,她知道自己要跟這個人走,所以,即使不喜歡,也要假裝接受。
葉以疏控制不住自己,在嬸嬸馬上要碰到何似之前把她抱了起來,“阿姨,您這樣會吓到她的。”
平緩的語氣和她平時與陌生人說話沒有區別,但深知她秉性的父母一眼就讀懂其中有意掩藏的不悅。
至于這份不悅的來源,葉以疏自己都沒有完全猜透。
“以疏,把孩子帶過去坐。”葉母走過來,替僵持的兩方解圍,“何太太,你別傷心,孩子沒出事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只要你們以後細心照顧她,情況會好轉的。”
“你說得對,說得對。”何似嬸嬸擦着沒有眼淚的眼睛連聲答應,餘光掃見偷摸着跟進來的何書珊時,沒好氣地剜了她一眼,“還不過來!”
何書珊拘謹地跟在母親身後不敢擡頭。
她剛才的話要是被人聽見就完了。
幾人坐定,葉父神情嚴肅道,“何先生,何太太,孩子的情況,我剛才已經和你們解釋清楚了,她現在的樣子你們也看到了,不知道你們作何感想?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葉以疏正在幫何似調整坐姿,聽見葉父的話,下意識抱緊她,平靜的心跳有加劇的趨勢。
父母不怕惹上麻煩也要替何似問清楚以後的生活情況,這種做法不管是出于什麽原因都讓她敬重。
何似叔叔惱羞成怒,“這是我大哥的女兒,我們能把她怎麽樣?!別以為你們照顧了她幾天就有資格插手我們家的事!”
聲音太大,受到驚吓的何似不斷往葉以疏懷裏縮。
葉以疏心裏本來就憋着一股氣,再經何似叔叔這麽一吵,脾氣逐漸冒了出來。
葉以疏寡淡的目光有意無意從何書珊身上掃過,“是為了錢,還是真心想收養她,你們心知肚明,我們看破不說破,大家心裏都有底,何必非要把姿态擺那麽高,不累嗎?”
一句話點燃了何似叔叔身上的熊熊烈火,在他發怒之前,葉以疏捂住了何似的耳朵。
“你不要血口噴人!何似是我侄女,我怎麽可能為了錢收養她?!”
“是嗎?”葉以疏清淡的眸子裏倒映着何似叔叔猙獰的表情,“那麽,在醫院一看到繳費單就逃跑,丢下她一個人不聞不問的是誰?以喪事為由數次拒絕接她回去的又是誰?親情難道還會由着你們挑選時間?”
被小輩含沙射影地羞辱,何似叔叔氣得口不擇言,“胡說八道!看你年紀不大,怎麽心思這麽惡毒?!”
“空穴不來風。”葉以疏說,低緩冷淡的聲音讓兩人羞憤愈加。
何似嬸嬸揮手,重重一巴掌打在何書珊臉上,“是不是你在外面亂說了?!”
何書珊捂着臉大哭,“我沒有!”
“沒有人家怎麽會知道?!難不成是我自己跑出去說的?!”
何似叔叔大吼,“都別吵了!沒有的事兒讓你們這麽一吵也坐實了,丢不丢人!”
何似嬸嬸意識到說錯話,白了何書珊一眼,轉瞬和顏悅色道,“讓你們見笑了,這孩子虛榮得厲害,經常撒謊騙人,你們別見怪,我們回去一定會好好教育她。”
葉家三人同時蹙眉,竟然有父母當着外人的面這麽說自家小孩兒,這種家庭環境根本不适合孩子成長。
葉以疏生氣,氣得心口刺痛,可她的表情裏沒有絲毫怒色,“何似父母死得突然,應該沒有留下遺囑說明財産如何分割,那麽作為他們唯一的女兒,何似将以第一繼承人的身份繼承他們夫妻二人的共有或者私有財産,就算你們是她的叔叔嬸嬸,也沒有資格動一分錢。”
表面上,葉以疏說得順暢、篤定,其實,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說得對不對,只是憑着之前看書時殘留的印象唬人而已。
幸運的是,何似的叔叔嬸嬸對這方面的法律也是一知半解,被葉以疏一唬退縮了不少。
“不如,我給你們出個主意?”明明氣憤,葉以疏卻依然平靜。
“你?”何似叔叔狐疑,“你沒成年吧,能給我們出什麽主意?”
葉以疏低着頭,表情淡淡的,“何似成年之前,她父母留下所有的財産交由你們打理,成年之後怎麽處理,她自己決定。何似現在無父無母,有權申請法律援助,律師會為她起草一份協議,把這些條款都加進去,只要你們簽字,之後的十四年就可以随意支配這些財産,當然,每筆開支都必須合情合理。”
“你的意思是讓我們給一個小孩打十四年的工,到時間了,她想讓我們滾蛋,我們就要乖乖滾蛋?!”
“你可以這麽理解,但不可否認,接下來的十四年,只要工廠不倒閉,你們就可以衣食無憂,退一步說,就算工廠倒閉了,虧的也是何似的錢,無本買賣,你們不虧。”
何似叔叔舉棋不定。
想了一會兒,他問道,“何似呢?她跟誰?如果真虧了,我們沒錢給她看病。”
短短一番話将他自私的本性暴露無遺。
葉以疏眸子裏的溫水泛起微波,“她沒病。”
何似叔叔看起來強硬,實則外強中幹,被葉以疏一動不動地盯了沒幾秒便心虛躲開,底氣不足地問,“她以後跟我們過?”
葉以疏低頭,看着臉側毛絨絨的腦袋,嘴角疏離的弧度慢慢柔和,“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