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冷嗎?”葉以疏問。
何似手裏的木棍掉落,視線凝固在葉以疏領口附近。
葉以疏微微低頭,有個猜測冒了出來。
今天下課,葉以疏臨時被老師叫去說話,後來集合時間太趕就沒回宿舍換衣服,現在身上穿着的是冬季常服,領口別了領花,領花上有代表勝利的五角星。
這孩子是來掃墓的,墓碑上那麽顯眼的五角星她必定看過,那麽,她現在的平靜會不會是因為對這個形狀有安全感?
正猜想着,何似已經從灌木叢裏爬了出來,滿是泥巴的小手正慢慢伸向葉以疏。
同學緊張,“小心!”
葉以疏不以為意,身體稍稍前傾。
何似的手指擦着葉以疏側臉過去,涼得她呼吸凝滞。
起初試探,确認之後攥緊。
何似在對她來說同樣陌生的葉以疏面前平靜了下來。
“什麽情況?這就不叫了?”同學小聲嘀咕,“葉以疏不就長得白了點,高了點,整天溫溫吞吞的哪有一點軍人的氣質在,不過哄小孩兒倒是挺有一套。”
另一名同學噓一聲讓她閉嘴,“別胡說。”
“切!”
同學的對話,葉以疏聽見了,不在意。
沒人規定軍人必須按照哪個标準被刻版印制,也懶得解釋何似對她另眼相看不是因為她這個人,而是一枚小小的領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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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不準備深交就沒必要浪費口舌。
葉以疏回神,壓低身體和跪坐在地上小何似平視。
“冷嗎?”葉以疏重複。
何似的視線離開攥着葉以疏領花的拳頭,對上她。
何似沒說話,眼神呆滞、無焦。
“姐姐抱你?”
何似一動不動。
葉以疏往前半步,兩手穿過腋下将跪坐在地上的何似提起來,随後一手箍住她的腿,一手護着後背,面對面把她抱了起來。
何似沒有反抗,蒼白的小臉靠在葉以疏肩頭,望着不斷墜落的雨滴發呆。
被她攥在手裏的領花一直沒有松開。
回到陵園,另一隊還沒回來,班長和警方的一名負責人站在雨裏,臉色難看。
看到葉以疏他們,班長快步走過去問,“活着?”
葉以疏點頭。
班長舒了口氣,“活着就好。”
“心裏指不定留了多大陰影。”有人說。
懷裏的何似身體劇烈抖動。
葉以疏騰出一只手,輕拍何似的脊背,“不要怕。”
忽然,熟悉的哭喊穿破耳膜。
剛安靜下來的何似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再次失控。
掙紮間,何似的指甲抓傷了葉以疏側臉。
何似趁着葉以疏吃痛,用力一推,小小的身體從葉以疏懷裏直直墜落,還好班長眼疾手快地接了一把。
站穩,何似掙脫開班長拔腿就跑,一直跑到放何爸爸和何媽媽屍體的車旁。
車子底盤很高,何似試了幾次都沒有爬上去,站在原地急得大哭。
旁邊的警員看不過去想幫何似,人還沒走近,何似就貼着車邊不停向後縮,眼裏滿是驚恐。
“我來。”葉以疏快步走過來說。
警員後退。
和方才一樣,葉以疏一出現,何似就盯着她領口的領花一動不動。
葉以疏先一步上車,俯身朝何似伸出手,何似擡起手臂,乖巧的由着葉以疏把她抱上車。
兩人都沒說話,但動作裏充滿信任。
何爸爸和何媽媽身上已經蓋了白布,只留下兩雙腳在外面,鞋子很好辨認,和何似穿的是親子款。
何似跪坐在一旁,摸着其中一只腳,小臉慘白如紙。
“不能動。”葉以疏抓住何似伸出去的手,不讓她掀開白布。
何似劇烈掙紮,偶爾落在葉以疏臉上的拳頭不疼,但不成調的哭聲讓她心口發酸。
童年的不如意跟一輩子也不為過,何況還這麽殘忍。
不久之後,何似漸漸平靜下來,嘴裏不斷重複着一個稱呼,“爸爸,爸爸......”
奶奶的聲音很好聽,也很刺人。
一直到暈過去以前,何似口中叫的都只有爸爸。
從發現何似的地方很明顯能看出來,何媽媽是為了保護她才主動跑出去吸引兇手的注意力,何似年紀小,不能理解媽媽的做法很正常,可畢竟都是至親,她卻只叫了爸爸。
為什麽?
這個疑問雖小,卻始終盤踞在葉以疏心裏得不到答案。
一直到十四年後的重逢,葉以疏才從陽光愛笑的何似筆下找到了答案,這個答案讓葉以疏心疼。
它和何似衆多執拗的堅持累積到一起,鑄成寶劍,幫她在布滿荊棘的前路上緩步前行。
偶爾平順,那柄寶劍也是何似增加生活趣味的玩具,在不經意的一揮間刺破葉以疏心裏堅固的防線,讓她塵封已久的感情看見陽光雨露,讓那顆叫□□情的種子重新生根發芽,最終開花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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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似哭暈過去以後,葉以疏抱着她下了車。
車外,同學都已經回來,還帶回了另外三具屍體。
“葉以疏,接下來的事交給警方處理,我們沒權利參與。”班長看着一直将何似抱在懷裏的葉以疏說,言下之意再不明不過。
葉以疏下意識抱緊何似,“班長,她親眼看到父母慘死,現在誰都不認,把她交給陌生人會不會出事?”
“放心,一個小孩兒而已,我們能處理好。”警方的人說。
沒立場,葉以疏只能把暈過去的何似交給警方。
離開之前,葉以疏悄悄摘下何似攥過的那枚領花別在了她的領口。
班長,“集合!跑步前進,目标餐廳!”
隊伍快速集結,向學校跑去。
過了馬路,跑在最後的葉以疏回頭,未關的車門裏,何似安靜地躺在後座。
這麽冷的天,沒一個人給她蓋件衣服。
“葉以疏,你今天的狀态不對,身體不舒服?”呂廷昕低聲詢問。
葉以疏搖搖頭沒回答,轉而問了個突兀的問題,“你是不是欠我幾次輪休?”
呂廷昕怔住,“是,之前急事外出,有幾次是你借假期給我的。”
“現在能不能還給我?”
“你要假期做什麽?”呂廷昕反問。
一整個學期下來,除了國家法定假期,周末輪流出校的機會葉以疏一次也沒用,現在突然想要回假期着實奇怪。
葉以疏言簡意赅,“休息。”
呂廷昕倒也幹脆,“好,不管休息幾次,我都還你。”
“不用,暫時就這一次,謝謝。”
“客氣。”
說完,葉以疏快幾步追上隊伍,呂廷昕跟在後面,腦子裏不斷閃過葉以疏現在的樣子。
發絲淩亂,衣衫不整,雨水順着下巴不斷落下,臉上沾着泥巴,領花也少了一個,這樣不拘小節的葉以疏似乎比平時正兒八經的她好看很多。
“呵,小孩兒哄小孩兒,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