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二十二年前】
1999年12月20日,中國政府對澳門恢複行使主權,澳門結束被葡萄牙長達100多年的殖民統治,回歸祖國。
那一年,何似4歲,現實用一場噩夢作為她對這個世界認識的起點,将她從天堂推入了地獄。
地獄入口,何似遇見了滿身榮光的葉以疏,于是,何似這一生的喜怒哀樂都與她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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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似的祖父、曾祖父、高祖父,往上追溯好幾輩都是教書先生,正兒八經的書香門第,養了一屋子文人雅士,這種優良傳統傳到何似爸爸這一輩時被徹底打破。
何爸爸在大學任教期間結識了一名歐洲來的外教,在精神世界主動吸收了發達國家的先進思想以後腦子一熱,動了經商的念頭。
說來何爸爸也是冤枉,他只是想想,真正将其付諸行動的是何似的叔叔,但何似爺爺覺得是他這個頭起壞了,氣急之下摒棄文人雅士的做作,對何爸爸進行了慘無人道的棍棒教育,這一打适得其反,打得何爸爸義無反顧地下海經商。
從此以後,何爸爸徹底被冠上了不孝的惡名,但也正是因為如此,才讓他們一家從一到下雨天屋子裏就發水災的土房裏搬出來,搖身一變,成了村裏最先蓋起樓房,開起小轎車的有錢人家,日子過得比城裏人還矯情精致。
何似爺爺臉上有了光,半推半就地重新認回自家的不孝子。
有了何似之後,爺爺更是把不孝子變成了好兒子,只因為何爸爸給他生了個人人羨慕小機靈鬼。
據家史記載,何似一出生還沒睜眼就會看臉下菜了,先是踹了和她一樣又紅又醜的‘同學’,再是摸着年輕漂亮的親媽不撒手,然後……對親爹各種嫌棄。
靠近,何似拳打腳踢,哭鬧不停,退後,閨女立刻擠着皺巴的小臉咯咯亂笑。
何爸爸扶着門框痛心疾首。
為了給閨女留下最美麗的第一印象,他可是豁出去老臉,借了小護士的鏡子笑了十多分鐘啊。
何爺爺見此,拐杖朝何爸爸腿上狠勁一敲,舊事重提,“連剛出生的小奶娃都知道你是個不孝子,你還不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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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爸爸生無可戀。
因着聰明可愛,慧眼識人,又是何爸爸40歲才好不容易得來的獨苗,何似一落地就成了家裏的小寶貝,被衆星捧月地溺愛到了4歲。
在此之前,她沒有經歷過任何磨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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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肖子孫何爸爸是天生的商人,幹哪行成哪行,在衆多反對聲裏,一路開挂把小生意做出了大名堂。
照理說,在商場打滾久了,多少會被商人的銅臭氣同化,可何爸爸又讓人驚豔了一回,他身上與生俱來的書生氣和民族榮譽感不僅沒消失,反而因為見多識廣更加高漲。
只要一得空,何爸爸就帶着何媽媽和何似上革命舊址參觀,參觀完何媽媽寫觀後感,何似……不會寫,不會說,眼睛一轉,用幾個奶聲奶氣的‘爸爸’換何爸爸給她攢到以後一起寫。
何爸爸對何似這一套只求多不求少。
澳門回歸那天,何爸爸和何媽媽放下工作,帶着何似去了南山腳下的烈士陵園掃墓。
他們是普通人,只能用普通人的方式替祖國慶祝。
一路上,何媽媽不厭其煩地把什麽是烈士解釋給何似聽。
何似小朋友聽得嚴肅認真,頻頻點頭,臨進陵園之前還揚起小臉,對着大門上鮮紅的五角星正了正綴着花邊的娃娃領,小模樣可愛得何爸爸和何媽媽在如此嚴肅的地方笑出聲來。
何似小朋友被取笑,不樂意地踢了何爸爸一腳,奶聲奶氣地說:“不孝子。”
何爸爸蹲在何似跟前,笑眯眯地哄人,“阿似,你看這是什麽?你最愛吃的大白兔奶糖,你要是叫爸爸一聲爸爸,爸爸就給你大白兔。”
何似不為美食所俘,倔強地扭頭,小下巴高高揚起,“老何,爺爺說你這種行為叫糖衣炮彈,放在,放在......”
想不起爺爺的話,何似急得小臉通紅。
心肝寶貝着急,何爸爸趕緊提醒,“放在抗戰時期。”
何似小朋友傲嬌,“我知道,不要你提醒!”
傲嬌完,何似小朋友和演講一樣,繼續慷慨激昂地批判何爸爸,“爺爺說現在用糖衣炮彈騙小孩,放在抗戰時期就是賣房賣地賣小孩賣國家的大漢奸,老何,你是個不孝子,對不起頭頂鮮豔的五星紅旗。”
‘演講’結束,何似偷偷後腿,小聲和在旁邊快笑岔氣的媽媽說:“媽媽,爺爺教的我全部背出來了。”
何媽媽給何似比了兩個贊,“我們阿似真棒。”
何似下巴揚到了天上。
何爸爸拆了顆大白兔放在手心,對着它委屈地哭訴,“我可憐的阿似,小小年紀就被灌輸了這麽多沉重的話題,來,給爸爸抱一下就不難過了。”
何似‘啊’一聲跑到何媽媽身後,抱着她的腿假哭,“媽媽,老何要吃小孩子!”
何媽媽,“哈哈哈!”
何爸爸傷心欲絕,一口吞掉大白兔對着天空怒吼,“掃墓!跪……!”
何爸爸和何媽媽花了大半天時間為烈士掃墓,态度恭敬、虔誠。
何似跟在旁邊,似模似樣地學着。
四歲的何似不懂其中深意,但烈士和英雄這兩個詞在她腦子裏紮了根,而墓碑上鮮紅的五角星則是她記憶最深刻的顏色和形狀。
“老何。”何似的小短腿蹬蹬站在松樹下傷春悲秋的何爸爸,“大白兔。”
何爸爸被女兒臨幸,喜極而泣,給何似喂完糖,趁機抱着她親得沒完沒了。
何似被滿臉口水驚到,嫌棄地推開何爸爸,趴在樹幹上嗚嗚地哭。
何爸爸蹲在一旁不止不哄,還變着法子‘找打’。
沒辦法,誰讓閨女一出生就在嫌棄他……
何媽媽被一大一小兩個冤家逗笑,摸摸何似的小腦袋哄她,“寶寶乖,被爺爺發現爸爸把寶寶惹哭了,爸爸會挨打的。”
哭得快背過氣的何似停頓幾秒,哭得更加驚天動地。
何爸爸胸口的老血直逼喉嚨。
不腥,甜得上頭。
何媽媽哭笑不得,“阿似,再哭鼻子就不漂亮了,一會兒怎麽見人?”
何似立刻站直,吸吸鼻子,蹭蹭眼淚,理理衣冠,然後緊張地問,“這樣能見人了嗎?”
何媽媽無言以對。
何爸爸仿佛看到了天使,暗戳戳地朝她攤開手掌,“阿似,來,牽起爹爹的手一起走向共和。”
何似無情地拍掉那只剛抹過鼻涕的大手,拉着何媽媽往辦公室走。
他們要去捐錢。
陵園的工作人員大都是當地的退伍老兵,沒家人,沒住處,沒收入,也沒健康的身體,全憑政府微薄的補貼度日,日子過得極其清苦。
來之前,何爸爸被何爺爺耳提面命,一定要盡其所能為那些退伍老兵做些實事。
何爸爸思來想去一整晚,覺得捐錢最為實用,于是,他們幾乎是一次性捐了廠子大半年的利潤,感動得老兵們非要留他們吃午飯。
為表誠意,幾名老兵還親自上山給他們打野雞加菜。
老兵們的身體多少都有殘疾,平地上勞作都吃力,更不要說是崎岖不平的山路。
何爸、何媽心裏過意不去,磨了半天嘴皮才跟過去給他們打下手,何似太小,被留在辦公室等吃。
這一等,耗光了她前面的幸福,也偶遇了她往後的酸甜苦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