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經歷了五天的輾轉奔波,何似終于在第六天中午進入了戰區,迎接她的是比離開之前更為慘烈的死亡氣息。
“阿似!”震驚的男聲從一側出現。
何似轉身,來人是為了做戰地記者轉換國籍的華裔同胞,也是在這條路上教會何似生存的師傅——裴俊。
“師傅!”何似激動地跑過去抱住裴俊,“你竟然還活着,很堅|挺啊!”
裴俊生氣地拉開何似,臉色發黑,“不是讓你回去就別再來了嗎?我們的話你怎麽老當耳旁風!”
何似笑着打哈哈,“師傅,你放寬心,不就是幾場空襲麽,沒你想得那麽可怕,我人小,但是腿長,跑......”
“欣姐昨天差點死在空襲裏!”裴俊厲聲打斷,“走的時候,你是怎麽答應她的?!你說你會帶着你的相機去拍祖國的大好河山,你說你會用你的眼睛替她記錄家鄉的自然風光,何似!我們拼了命把你送出戰區,你為什麽還要回來?!”
何似收斂笑容,但沒有消失,“‘如果你沒法阻止戰争,那你就把戰争的真相告訴世界’,師傅,這是欣姐告訴我的,她說這是戰地記者永遠的格言。”
“那又怎麽樣?”裴俊無力,“阿似,這又關你什麽事?”
何似吹了聲口哨,吊兒郎當道,“來都來了,你總不能不讓進門就給我趕回去吧,心會碎耶。”
“你!真把人能氣死!”
何似兩手插兜聳着肩,靠在裴俊身邊讨好,“師傅,你快帶我去看看欣姐呗,兩周沒見,想得我心肝肺都疼了。”
裴俊想笑又有點無奈,敲了敲何似的腦袋,轉身往他們在這裏的臨時住所走去。
何似跟在後面,眼前一片狼藉。
廢墟,屍體随處可見,爆炸聲,哭喊聲不絕于耳,這就是正在被戰争蹂|躏的城市的樣子。
“阿似,別亂看。”裴俊低聲提醒,“死亡讓這裏人心惶惶,他們經受不住陌生人帶着窺探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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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
何似這樣答應,視線并沒有收回,只是在重新看過去的時候帶上了笑容,這個世界通用的語言。
經過拐角,何似已經被過去折磨得沒有溫度的心突然刺痛。
不遠處,一名瘦骨嶙峋的小孩子正對着她笑。
他的腿上裹着紗布,額頭還有血跡流淌,可臉上燦爛的笑容像極了陰霾過後的晴空,幹淨到純粹。
戰争的殘忍讓一個不過剛剛懂事的小孩學會笑對生死,生于和平的他們為什麽總不懂得珍惜身邊的人事?
何似擡手,攥着挂在脖子裏的玉墜替他祈禱。
面對戰争,渺小的她只能做到這些。
約莫二十分鐘的路程,何似和裴俊回到了住所。
說是住所,其實不過只比殘壁斷垣好了一點,勉強能讓他們休息。
在戰場,能有這樣一個避難所,已屬難得。
“回來了。”裴俊進門,同行的幾人紛紛打招呼。
看到何似,他們俱是一愣,驚訝于她的突然出現。
裴俊主動解釋,“牛脾氣,管不了。”
跟在後面的何似偷偷吐了下舌頭。
“欣姐情況怎麽樣?”裴俊問。
一人搖頭,“死不了,但是傷到了脊椎,後半輩子恐怕坐不起來了。”
何似打了個寒顫。
這種情況她不是第一次經歷,更甚至,在此之前她連死亡都能坦然面對,可如果對象是欣姐......她笑不出來。
欣姐之于何似,意義重大。
裴俊低咒一聲,快步往裏走,何似急忙跟上。
陰暗的房間裏只有零星日光,何似看不清楚欣姐的傷勢,但裏面濃重的血腥味可見一斑。
何似站在門口不敢靠近。
裴俊走過去,叫了欣姐一聲,她剛疼暈過去,對裴俊的聲音沒什麽反應。
确認欣姐的情況穩定,裴俊轉身往出走,經過門口時拍拍身形僵硬的何似,“能撿回一條命就該慶幸,別多想。”
何似點點頭,想躲又想看的目光裏充滿矛盾。
裴俊知道何似和欣姐的事兒,自然明白她現在的心情,不過事已至此,除非神仙下凡,否則誰都回天乏術。
“不敢看就不要勉強,如果欣姐醒着肯定也不想你替她難過。”裴俊說。
何似動動嘴,沒發出聲音。
“走吧,先去吃點東西,下午有的你忙。”
“嗯。”
何似跟着裴俊出去,幾人圍坐在地上吃午飯,面包就水,食不下咽。
後面一整個下午的時間,何似都跟着裴俊一行人幫忙救人,他們雖然不是戰地醫生,但都有醫師資格證,做簡單的急救不成問題。
拍攝之餘治病救人是他們一直默認的堅持。
忙到傍晚,幾人一身狼狽的回了居住地。
簡單洗漱後,何似和裴俊坐在一起說話。
裴俊把過去兩周的情況跟何似通通說了一遍,他希望何似因此望而卻步,誰知道何似聽到最後只說了一句,“師傅,欣姐的女兒才5歲。”
裴俊胡亂抓着頭發,忍了上百個小時的眼淚瘋狂往下掉,“有戰争就有犧牲,阿似,你回去吧,你只是個普通攝影師,沒義務跟着我們蹚這些渾水。”
何似對裴俊突如其來的軟弱不予理會,她坐在狹小的窗臺上,仰頭看着‘暗無天日’的夜空。
窗外野風呼呼,何似濕漉漉的頭發被吹得貼在脖子上非常難受。
何似兩手扒着窗沿,低着頭一陣亂甩,水漬甩得到處都是。
“總要有人幫他們記住歷史,也該讓其他人看見戰争的殘忍,人的劣根性讓他們天生習慣不看到壞就記不住好。”何似說。
裴俊咬緊牙根,聲音沙啞,“我們這些人或者是為了高額補貼,或者是為了理想抱負,也有人是因為身上有不得不留下的故事,怎麽算都輪不到你一個有大好前途的小姑娘來扛。”
何似不以為意,“輪不到我也都扛了五年了,現在才想起來趕我走,晚啦。”
裴俊無言反駁,“阿似,你看這窗外的城市戰火紛飛,窗裏的人卻能呼呼大睡,知道為什麽嗎?”
何似跳下窗臺,背對裴俊閉着眼睛感受戰場熟悉的味道,“因為知道生死不由己。”
“既然知道,就該為那些整天為你擔驚受怕的人想一想,你死了什麽都痛苦都感受不到,可活着的人怎麽辦?”裴俊緊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滾動,“阿似,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何似沉默地看着天空。
良久,轉身,“活過這一次,我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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