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B市的春天來得轟轟烈烈,昨天夜裏的雷聲以颠覆世界的氣勢從天邊傾瀉而來,歸子佩躺在愛人身下喘息着,意識同炸裂開的天光共同消弭在人間,極致的歡愉。
早上歸子佩被熱意烘醒,睜開眼看見窗簾還好好地拉着,身邊卻早就沒了溫度,她探過身去拿起手機,一條消息都沒有,忍着腰部的酸痛起了床之後,果不其然,餐桌上空空蕩蕩,等等,好像桌角還有點東西,歸子佩走過去,看見被鑰匙壓着的紙條,寫着“給自己買早飯”,拿起來一看,下邊是一張一百的鈔票。
她拿着錢,愣住了,為什麽有一種自己被嫖了的感覺,而且度夜資只有如此可憐的一百塊。歸子佩深吸了一口氣,大半個月了,時夏早出晚歸,最忙的時候甚至三天都見不到一面,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該誇愛人精力充沛,昨天又加班了,居然還能折騰她到那麽晚。
難道,倦怠期?歸子佩無視了昨天火辣的夜晚,真情實感地陷入到某種憂慮中去。
—“一級戒備!老板黑着臉進的門!”
—“不是吧,又來?昨天新來的那個小男生才被罵哭了,今天又要誰倒黴啊?”
—“這都一個星期了吧?”
—“九天……”
—“生理期也沒有這麽長的道理啊……”
—“情感危機?”
—“呼叫老板娘!!!!!”
—“鄭鄭你去問問。”
—“我不!”
—“問問呗,救人民群衆于水火之中!”
—“我們的大救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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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助理一臉憂愁地放下了還在刷屏的手機,一牆之隔就是低氣壓的老板,雖然鄭鄭也指望縮着脖子過完這幾天了事,奈何“這幾天”一直都結束不了,所以現在她就被公司裏的那群王八蛋賦予了一個光榮的任務——找出老板暴躁的源頭,然後,對症下藥。
她雙手捧臉,嘆了一口氣,這還要找什麽源頭嗎,老板的病因是老板娘,藥也是老板娘,這麽明顯的事情,為什麽還要她去送死呢?當年還在美國的時候,她找文件時不經意間在老板的桌子上翻出了幾本醫學雜志,當時她還奇怪,以為公司決定拓展業務了,後來知道了時夏的工作,她才恍然大悟,為什麽那些雜志中的一兩頁會看起來那麽舊,很可憐嘛,老板,只能看看名字一解相思呀。她在心裏對當時的老板幸災樂禍,低頭一看手機,卻發現馬弗窦已經在用研發部那個帥氣實習生的聯系方式威脅她了,小助理認命,好吧,現在看起來還是自己比較可憐。
“老板?”鄭鄭心驚膽戰地推開了辦公室的門,縮在門口問。
歸子佩頭也沒擡,沉着聲音說:“嗯?”
“那個什麽,後天不是你生日嘛,我們想,要不要辦個趴什麽的,然後把時老師也……”
“啪——”
鄭鄭看着自家老板摔了筆,立馬住了嘴,歸子佩面色不虞地說:“你們要辦就辦吧,不用叫她,沒時間來。”
“……哦。”小助理默默關上門,然後拔腿狂奔。
—“沒救了,咱們只能熬過去……”
—“不是,為啥啊?”
—“老板暴躁是因為老板娘工作太忙了,沒時間陪她,你說我們能怎麽辦?”
—“……”
—“……”
—“……事到如今,我們唯有把醫院炸掉這一條路可以走了。”
—“上邊的,帶我一個。”
—“我們的命怎麽這麽苦喲(嚎啕大哭”
…………
歸子佩對于公司裏的猴子們現在是如何的悲痛一無所知,她看着被自己摔在桌上的那支筆,神思不知道飄到了哪裏,剛剛如果不是鄭鄭跑來問她,她自己都不記得原來自己的生日就在後天,時夏……歸子佩在心裏默念這個名字,失落地垂下了眼睛,她最近這麽忙,應該更不可能記得了。
這段時間她的暴躁當然不是出于她對時夏的愛的懷疑,時夏當然愛她,歸子佩可以從她的眼神、動作、甚至每一個毛孔的翕張中感受到,但她還是不由自主地感覺惶恐,十三年的分離橫亘在她們中間,一頭是少年時恨不得每天黏在一起的時光,另一頭是現在被工作牽扯着的無可奈何,她甚至無法對時夏擺出指責的姿态,因為十三年來她都是自己這麽走過的,某種意義上,歸子佩是她人生中的一個意外,而她現在惶恐的是,她不想讓這個意外成為壞的那一種,她不想讓時夏懷疑,和她複合這件事,是否值得。
“滋——”手機突然震起來,歸子佩回過神,看見屏幕上亮着的那個再熟悉不過的名字,居然愣住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接起了電話。
“阿夏!”她興奮地叫出聲,“你沒事了嗎?”
電話那頭很吵,時夏的聲音帶着笑意傳來:“你最近忙嗎?”
歸子佩突然感覺到一陣委屈,這幾天她閑到幾乎發黴,時夏到底是有多不關注她,才會問這個,她撇了撇嘴,說:“完全不忙。”
“那能不能給自己一個星期的假期呢?”
“什麽意思?”歸子佩為自己的某種猜測興奮起來,“阿夏你不要吓我!”
時夏幾乎要笑出聲來,那邊越來越吵,她幾乎是扯着嗓子在喊了:“我請了一個星期的假,你願不願意跟我去威尼斯?”
“願意!我當然願意!”歸子佩從椅子上蹦起來,開心得像個小孩子。
電話那頭突然安靜下來,只聽得見遙遠的呼嘯聲,時夏的呼吸仿佛就在耳邊,她聲音很輕,卻又堅定得仿佛在說一個承諾:“那我現在去找你。”
—“老板娘來了!”
—“!!”
—“我們有救了?!”
—“給老板娘跪下!”
—“什麽情況?!!!!!”
—“鄭鄭你怎麽了?不要喪,high起來啊~”
—“和顏悅色的老板~”
—“輕松愉快的工作環境~”
—“正在向我們走來~”
—“呃……老板娘又走了……”
—“??”
—“還帶着老板一起跑了……”
—“!!”
—“老子不幹了!這事兒誰愛幹誰幹!”
—“鄭鄭!快從天臺下來!”
直到飛機起飛,歸子佩的腦袋還是恍惚的,她怎麽也想不到,這一個月,時夏到底是怎麽在她眼皮底下,偷偷安排好了所有事情,而她們居然真的什麽行李都沒有帶,就這麽開始了旅途。時夏已經閉上眼睛在休息,這大半月她一定累壞了,歸子佩看着她眼睛底下的黑眼圈,特別心疼,她伸出手去把蓋在時夏身上的毯子掖了掖,沒想到這點動靜卻讓她睜開了眼睛。
“你繼續睡。”歸子佩為吵醒她感到抱歉,她立刻收回了手。
沒想到時夏卻把她的手拉住了,笑着搖了搖頭說:“等會兒,我現在不太想睡。”
歸子佩乖乖地讓她握着手,飛機偶有颠簸,但也無損氣氛的安寧,兩人都很享受這樣的時光,于是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過了一會兒,歸子佩卻笑出聲來,軟軟地說:“你幹什麽撓我手心呀?”
時夏沒有為自己難得的幼稚辯解,反而自己也沒忍住,笑了出來:“喏,給你撓回來。”
“我才不要。”
二人笑鬧了一陣,手卻一直沒有放開,歸子佩看着時夏,問她:“你之前一點風都沒透,萬一我挪不出時間呢,那工夫不都白費了?”
“我看你一天天的可閑了,不可能沒時間啊。”
“哪有,我好歹還管着一個公司好吧?”歸子佩表示抗議。
“好好好。”時夏本來也只是調笑一句,當然不會認真和她争辯。
歸子佩卻沒打算輕易放過之前的疑惑:“所以如果我沒時間怎麽辦?”
時夏聳了聳肩,并不在意的模樣:“那就在家裏陪你咯,不管是在威尼斯還是在家,重要的是和你在一起啊,工夫浪費就浪費了啊,反正咱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浪費也不奢侈。”
她一句話講完,只當是尋常一般又玩起了歸子佩的手指頭,見歸子佩許久都沒有動靜,才擡頭望她一眼,沒想到正對上她亮晶晶的眼睛。
“你怎麽這麽看我?”時夏吓了一跳,“好像看見骨頭的小狗。”
歸子佩不想去和她讨論關于比喻的正确用法,越過頭等艙無比寬的隔斷膩在了她身上,粘粘乎乎地說:“你怎麽這麽好啊?”
“還好還好。”時夏很虛僞地謙虛了一下,“還是有那麽點進步的空間的。”
“那為什麽是威尼斯?”歸子佩明知故問。
“你肯定知道。”
“你說嘛,我不知道。”
“那我也不知道!”
…………
高二那年的夏天特別熱,歸子佩去時夏家找她玩,兩個人在房間裏把空調打得很低,裹着被子看電視。調臺的時候,一個旅游宣傳片一閃而過,歸子佩看了看時夏,又向她身邊湊了湊,問:“阿夏,你最想去哪個城市啊?”
時夏察覺到歸子佩的動作,還以為她覺得冷了,幹脆伸手把她攬在了懷裏,她皺了皺眉頭:“國內嗎?”
歸子佩為皮肉相貼的觸感而臉紅,小聲說:“不是,就,全世界你最想去哪個城市?”
“啧,不知道诶,我感覺哪裏都一樣。”時夏想了半天沒得出答案,轉而問歸子佩,“你呢?”
“我?威尼斯吧。”
“诶?為什麽?”時夏總覺得歸子佩會給出一個更特別的答案,沒想到會是一個旅游勝地。
“唔,”歸子佩從時夏懷裏略微直起身來,神色很認真地說,“阿夏你有沒有聽說過嘆息橋?”
“我站在威尼斯的嘆息橋頭,一邊是宮殿,一邊是監獄?”時夏念出拜倫的詩,“據說那是囚犯們的必經之路,他們因為失去自由都會發出嘆息聲,這又怎麽了?”
“還有其他的說法。”歸子佩将另一個故事緩緩道來,死囚拖着鐐铐走過嘆息橋,卻發現自己的妻子正乘着貢多拉和別的男人在橋下擁吻,他絕望地怒吼,卻不可能被女人聽見。
時夏聽完她的話,摸了摸臉,幹巴巴地說:“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但後來這個故事卻完全變了,只說是如果情侶在嘆息橋下親吻,那麽就能獲得永恒的愛情。”
“啊……所以這不是很荒謬嗎?你為什麽會想去這樣的地方?”時夏更加不解。
歸子佩為她的不開竅拍了她一下:“你不覺得很動人嗎?愛情、背叛和死亡,美好神話下面掩藏的是殘忍的事實,整個城市都好像成了一個劇場,悲歡離合都是戲劇,連荒謬也美麗。”
時夏皺着腦門體會了一下“荒謬的美麗”,最終還是放棄了:“好吧,你就是喜歡這種儀式感的東西,噗。”
“你噗什麽?”歸子佩撲上去揪她的臉。
“我木有!”時夏話都說不清楚,拒不承認自己的“罪行”。
“你就是噗了!”
兩人在床上撕打的時候,門外傳來外公的招呼:“屋裏兩個!出來喝綠豆湯!”
時夏趕緊從床上爬起來往門外沖:“來了來了!”
歸子佩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笑,阿夏,我想和你在嘆息橋下親吻,經過那些幽暗的囚房,然後自願被囚禁在你的愛裏。
tbc.
作者有話要說:
文力不足中——來自一個廢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