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密謀
“阿嚏!”
彭彧莫名其妙一個噴嚏從夢中驚醒, 胸腔未愈的傷無端遭這一震,五髒六腑都齊齊撕痛起來。他坐起身,原地把自己弓成一只蝦米, 一只手把着床沿, 半天都沒能從劇痛裏緩過勁來。
這一箭射得當真兇險,離心髒也沒有多遠的距離, 當時他正在氣頭上不覺得有多疼,自己一番生拉硬拽, 把傷口又弄得嚴重了三分。他被送到濟人堂的時候整個人都是迷糊的, 也不知道朱黎和狐十七什麽時候離開, 只記得周淮一張臉好像比鐵鍋的底色還黑。
第二天他勉強醒過來的時候,直接被暴跳如雷的周大夫罵了個狗血淋頭,可惜他只清醒了那麽一會兒, 也沒力氣跟他争辯,意識迷迷糊糊繞着整個大周邊界游了一圈,終于磨磨蹭蹭回歸身體,還上來就一個噴嚏把他給打醒了過來。
“少爺, ”一直守在門口的潛岳聽見動靜便進了屋,伸手在他額頭上一摸,把他掀開的被子重新裹緊, “燒還沒退,小心着涼了。”
彭彧擡起頭,後知後覺地發現這裏好像不是他家,簡陋的破床更像濟人堂的風格, 難怪硌得他腰板直疼。他慢慢調整過來自己紊亂的呼吸,清了清喑啞的嗓子,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接到朱黎消息的當天,”潛岳給他倒了杯水,“白澤也跟着來了,九淵是昨天到的。”
彭彧疲憊地撐着自己額頭,覺得如果不撐一下,意識恐怕就要再将他砸回夢裏:“我睡了多久?”
“今天是第十天了,”潛岳說,“周大夫說您再不醒,濟人堂的牌子都要砸在您手裏。”
彭彧勉強一擡嘴角,算是應和了她這句玩笑,就着她的手咽下兩口溫水,仿佛枝葉枯萎的大樹得到一點潤澤,意識清醒幾分:“有他的消息了嗎?”
這回潛岳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還……沒有。”
彭彧似乎也不意外這個答案,臉上表情沒什麽變化,有氣無力地一擺手:“你出去吧。”
“您真的不要緊嗎?”潛岳還是放不下心來,“周大夫說您現在最好休息,不宜勞心傷神,您……”
“我知道,”彭彧出言打斷她,“出去吧。”
“……是。”
屏退了潛岳,彭彧一個人靠在床頭發呆,眼皮又開始不自覺地往一起合,也不知這十天的覺都睡去了哪兒,渾身疲憊得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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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迷迷糊糊夢到了許多奇怪的場景,最終卻都無一例外歸于那一條白龍,不安分地在他腦中翻騰,終于一口咬住他行将沉入深海的意識,并強行将其拖出海面。
天色不知不覺已然大亮,彭彧伸手抹了一把臉,抹下滿頭冷汗,額頭的溫度好像降了下來。他扶着床沿起身,慢吞吞地拐進大堂,卻發現這裏空空如也,沒有病人也沒有大夫。
他正愣神的當口,周淮忽從後面鑽出來,手裏捧着一碗還冒着熱氣的湯藥:“你醒了?正好,過來喝藥。”
彭彧輕輕地嗅了嗅:“為什麽有股酒味?”
“裏面加了瑤池玉露,”周淮看着他把藥喝完,“這次多虧了白澤,否則你還不知道要睡多久。”
彭彧沒吭聲,只拖着腳步緩緩走到門口,扶着門框站了一會兒,感受到微風裏送來的花香,覺得自己大概是又活了。
随後他瞳孔微微一縮,略帶驚詫地問:“什麽時候已經春天了?”
“你才反應過來,”周淮不知在那裏鼓搗什麽,“天上一天人間一年,冥界一天人間一月,你回來的時候就已經過去了好久,你府裏的人看到你這副樣子,差點沒把我濟人堂的房頂給掀了,好說歹說才給勸回去。”
彭彧手指驟然加力,用力地扣緊了門框,同時目光直勾勾地投向天空——今日陽光大好,天上沒有一絲雲,他卻不能看到九霄之上的仙宮,更看不到仙宮裏的龍。
天上的龍自然也接收不到他的注視,李祎才艱難地消化了“那個凡人曾經是神”的事實,戳在原地思考半晌,才問:“你既然可以一直追蹤我們,那你可不可以幫我看看他現在怎樣了?”
騰蛇輕輕地說:“你放心好了,他不會有事的,騰蛇蛻已經回到他身上,所以我跟他多少有一點共鳴,如果他有事,我第一時間就能知道。”
李祎這才稍稍寬心,暫時把那個不斷在眼前晃的身影壓下去:“那你可知道……天界現在到底要幹什麽嗎?費盡心機地把我弄上來,目的何在?雖然三族聖物已齊,可玄武甲還沒有下落,他們居然這麽等不及嗎?”
騰蛇略顯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他們為什麽要把你弄過來我不清楚,但玄武甲用不着你們去找,因為它一直都在北海。”
李祎:“在北海?玄武神在守着它嗎?”
騰蛇:“沒有,玄武神尚在沉睡,只有拿到玄武甲才能将他喚醒。這段時間我也打聽了一下,大概知道兩千年前四神之間有一個約定,只有當青龍鱗、朱雀翎、白虎爪三件聖物全部集齊之時,才能夠開啓北海玄武神設下的結界,去拿最後一件聖物玄武甲。”
“是這樣……”李祎思索一番,“可即便如此,他們也不該打我的主意,畢竟東西不在我身上。”
騰蛇聳了聳肩:“誰知道呢,也許他們覺得利用你威脅其他三族,能讓他們乖乖把東西交出來?畢竟你跟彭彧關系那麽好,現在那三族又基本聽他的。”
李祎目光微微一沉,一時也判斷不出如果彭彧真的受到威脅,以他的性格會不會妥協。
“我說,”騰蛇忽然壓低聲音,“你到底怎麽找到這裏來的?你才被簽了契,邊崇就這麽放任你自由活動嗎?”
“別跟我提那個字,”李祎涼涼地戳他一眼,捏起那枚騰蛇鱗給他看了看,“我有你的東西,自然能找到你。”
騰蛇無語地瞧着不知何時落在對方手裏的鱗片,嘆口氣算是認栽了:“好吧,不過你還是快些走吧,我目前知道的東西都告訴你了,如果有其他消息再知會你。”
“對了,”李祎忽然目光一動,從自己身上拔下一片鱗來,手指在上面輕輕一抹,“拿這個跟我聯系。”
騰蛇猶豫一下還是接過,也在那片騰蛇鱗上重新施加法力:“你可小心一點,雖然契本身不能監視我們,可契主要想知道我們在哪裏也就動一動手指頭的事。這仙宮到底不是我們的地盤,如果忤逆契主,那可有你好受的,反正我是被收拾怕了。”
“閉嘴。”李祎又從他嘴裏聽到那個字,本就蒼白的臉色更難看幾分,“我沒事不會來找你的——堂堂神獸被區區一個仙人烙契,你也真不嫌丢蛇。”
“唉,”騰蛇無所謂地一聳肩,“我臉皮厚,行了吧?你厲害,你不丢龍,不也被區區一個仙人烙……”
李祎一爪子糊在他臉上,強行把那個字噎回了他嗓子裏。
白龍一甩尾巴迅速消失,騰蛇瞧着他的背影,抹一把自己的臉:“多四只爪子了不起啊?”
邊崇也不知幹什麽去了,白龍回到仙宮的時候,他依舊沒有出現。
仙人們似乎也跟龍王一樣不喜歡被人打擾,仙宮四周連個鬼影子都看不見,李祎輕手輕腳地回到自己房間,覺得此處雖然比彭宅還要豪華,卻勾不起他任何興趣,除了床和水,其他東西一概碰都不想碰。
他默不作聲地坐了一會兒,見外面沒有任何動靜,便拉起法術布下隔音,将兩只龍角從發間放出,伸手摸向那枚銀色的鎖龍環,輕輕轉過一個角度。
片刻之後墨理的聲音從那鎖龍環裏傳出:“常澤?”
“是我,”李祎說,“我不敢跟青龍族聯系,只好聯系你了。”
墨理沉默了三秒:“你終于傳回消息來了,你那邊還好嗎?”
李祎面帶嘲諷地瞅了一眼仙宮,嘴角要笑不笑地翹着:“還好,還麻煩你通知彭彧他們,叫他們不要擔心。”
“好,”墨理立刻答應下來,“聽九淵說他已經把青龍鱗拿回去了,龍族這邊暫時沒有異狀。”
李祎“嗯”了一聲,忽然用力一閉眼,“墨理,我可以相信你嗎?”
這回墨理更長時間地沉默,許久才傳出一聲嘆息:“我以為我失蹤多年,早就不值得你這麽問了。雖然我修為大損,但骨子裏流的血不會變,如果你願意相信我,我自當要配得上這份信任。”
他頓了頓,用更低的聲音說:“這段時間我重回墨龍族,也調查了一番——我族應該暫時沒有仙家的眼線。”
“那好,”李祎沒有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我相信你,并且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
彭彧自從徹底清醒,便不顧周淮的勸阻返回彭宅休養,但因為精神不濟常常陷入昏睡,一睡過去就很難醒過來。這天晚上他好歹洗了個澡,站在銅鏡前凝視鏡中的自己,覺得那慘白的臉色實在很是像鬼。
他默不作聲地瞄了一眼胸前猙獰的傷,慢吞吞地穿好衣服,就聽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力氣大得好像要把他門板敲裂了。他有些不耐煩地皺起眉:“誰啊?進來。”
九淵很沒禮貌地“咣”一腳踹開門,箭步沖了進來,不由分說地劈頭砸下一句話:“王傳消息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