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錦繡年華(2)
他的聲音越來越飄渺:“那次你從蓬萊歸來重傷昏迷後,我心底只有唯一想法,便是要讓你活下去。即使我失去全部修為甚至性命,也要讓你活着。那是我的意念,這個意念一直在我心中深深紮根,永不動搖。紅玉,我才知道,對你的執念其實早已生成,甚至已經滲入我的意念深處,難以拔除。”
我閉上眼,淚水淌過熱燙緋紅的臉頰。迷糊渙散的意識讓我難以分清此刻是夢是真。
閉着眼,我喃喃叫道:“紫胤……原來你早已……早已……”
早已對我執念深種。
一語未完,我感到渾身一軟,眼前一黑,全然沒有了任何力氣。
隐約間,只感覺到有人朝我走來。長臂一身将我打橫抱起,緩緩走進小屋。
我貪婪地吮吸着他懷內清冽清澈的氣息,那種只有昆侖山巅才特有的氣息。
不知是不是夢,我輕輕卻執着地叫道:“紫胤……莫要丢下我!以後,永遠!不要走!紫胤……別丢下我……”
一只手緩緩覆上我腦後發絲,并輕柔地滑行着。我微笑着,安心地讓自己的臉緊緊貼在他寬闊的胸前,酣然進入睡夢中。
飛花幾度,夕陽正紅。長願此夢不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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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醉夢醒後,已經是翌日的清晨。
幾聲莺啼過後,我才從梨花木床上下來。從打開的窗戶往外眺望,只見山間彌漫着袅袅霧岚,被朝霞染成了暗紫色。而山坡上的清芳小野花,則在晨霧中舒展着紅色的笑臉。
山間的晨景,簡直如詩如畫。
突然腦中一個靈光閃現,就走到案前,攤開紙張,拾起毛筆,在紙上就寫下了一行詩:“紫韶流光染層林,渡紅飛絮入芳汀。莫問春歸何處去?軒窗碧簾夜夜心。”
我雖然對詩詞歌賦方面并不通達,但偶爾寫下一兩首聊打發時間倒是有的。寫完之後,我拿起紙張讀了兩遍,自顧自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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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時,我剛欲轉身走出房門,就聽到有人敲門。我去打開門,紫胤藍白色的颀長身影就映入眼簾。
他第一句話便是:“睡得可安好?”
我卻拉過他笑道:“紫胤,看我适才寫了這首小詩。”
他接過我遞來的紙張,看完之後颔首微笑:“沒有閨閣之詩的纖柔濃豔,卻有一抹清爽飄逸,甚好。”
我被他這般誇贊,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就嘆道:“沒想到紫胤也這般會誇人。”
“發自肺腑而已。”
我腦中突然又火光一閃,就對他說:“紫胤,你說你那把青郎劍改個名兒吧?另外,我這柄新劍也要取個名兒了。不如起名字這事兒就交由我吧?”
紫胤颔首道:“自然是可以的。那你想取什麽樣的名?”
我拿起自己作的這首小詩,笑道:“你那把劍因為是紫色的,就叫‘紫韶’,而我這把新劍是暗紅色的,就叫‘渡紅’,如何?”
其實也就是取了小詩開頭兩句的前倆字。一個“紫韶”,一個“渡紅”。
紫胤聽後也欣然贊同:“果真是千古劍靈,蘭心慧質,不同凡響。”然後也想起了什麽似的說,“既然定了名,那我立即在劍身上刻下。”
我舉起那柄剛起新名字的“渡紅”,深深說:“紫胤,謝謝你為我打造了第二柄紅玉劍。”
“雖然我的鑄劍手藝遠不可跟姒父相媲美,但總算可以為你鑄就一把與你靈力和屬性最為合适的配劍,以防不備之用。這,也算是我對你這長久以來的相伴表達一份感激。”
我笑嘆:“你總是這樣。對別人好非要扯上一個理由。”
而他卻輕擁我入懷,輕聲說道:“山中這段日子,我過得平且且愉悅,全因有你。”
“我亦是一樣!”我合上雙眸,倚在他懷內,與他十指緊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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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後的歲月裏,紫胤和我帶上紫韶劍和渡紅劍,當然還有紅玉劍,又下山去進行了新一輪的行山踏水。
後來,我和他選擇了東海之濱的某處小漁村上暫住。
一處安靜的小院和兩間灰瓦白牆房屋,十分清淨簡潔。在冰雪連綿的昆侖山呆久了,偶爾在這方山水秀美的村莊小住些時日,也十分惬意。
只需站在院門,伸直頸脖就可以望到湛藍廣闊的海面。這般開闊的景致,我是十分喜歡。每日清晨都能聞着大海的清醒氣味醒來,偶爾可以去金黃色的沙灘上追逐浪花,欣賞點點海鳥。
同樣,紫胤也覺得這地方不錯。
居然又不知不覺過了數十年。這期間,我一直和天墉城書信來往。
陵越早已收了玉泱作正式弟子,也是他唯一一個弟子。那孩子果真沒有辜負陵越的期望,不僅劍術精湛,人品更是高潔出塵,諸位長老和弟子都說大有陵越遺風。
而在一個深秋之日,我收到了來自陵越的一封信,說芙蕖病逝。
扔下書信,我悵然望向天際。一行大雁剛好并排掠過。
眼淚還是悄然滑下。
又過了四年後的某個春日,紫胤突然提出要攜我回去一趟昆侖山。
雖然他的表情十分平靜,但我卻依稀探得出一絲焦灼和擔憂。
自從長期與我來信的芙蕖過世後,陵越也越來越少與我通信了。而近一年內甚至還沒來過一封書信。
活得那麽長久 ,我對某些事的敏感程度十分強烈。人世間的悲歡離合,我曾經看得太多太多。
陵越,怕是躲不過命中最後一劫。
“我知道,趕回去也未必能見他最後一面。”臨行之前,紫胤幽幽說了一句。
我眼內灼熱,說:“陵越最後心願,可惜最終未能實現。”
執劍長老之位依舊空着,這甚至招來了諸多弟子的質疑和争議。但是,陵越卻還是執着了幾十年。
就在紫胤即将帶着我禦劍啓程之時,灰藍的天空陡然疾掠過來一個信鴿。這是天墉城的信鴿。
巨大的不祥之感壓迫着我的心髒,我呼吸急促,就伸手讓信鴿停下。鴿子匆匆留下一張黃色紙卷,就展翅飛走了。
我急忙攤開紙卷,上面一行字極為簡短:掌門陵越真人昨夜仙逝,終年一百零一歲。
我的手微微發顫,然後呆呆看向那個藍白色袍子的人:“紫胤……陵越他……”
紫胤先是一愣,然後說:“我們不回去了。”
我失聲叫道:“我們可以回去一趟!”
雖然來不及了。
但是那人卻狠狠揮了揮寬大袖子,喝道:“我說不回就不回!”
許久以來,我還未曾見過他動怒。見我呆怔的樣子,紫胤才恢複平靜,帶着一絲疲憊說:“對不起……我想一人靜靜。”
我含淚說:“那也好。你好好靜一靜。”
他輕輕轉身,負手一步步走進裏屋,木門關上。
我的眼淚卻還是抑制不住紛紛落下。他的兩個徒弟,最終還是全都離他而去。
這晚,紫胤将他自己關在裏屋一直未出來。而我卻去到庖廚裏,花了一個時辰做了一桌菜。
都是屠蘇和陵越過去在天墉城常吃的菜式。
我又端出一壇子桂花酒來。八仙桌上,我擺放了四雙碗筷與四個酒杯。
我斟了兩杯酒,然後給自己也斟了一杯。我将那兩杯放下,對着眼前空空蕩蕩的地方笑了笑:“陵越,屠蘇!這麽多年了,紅玉姐也沒給你師兄弟倆做過什麽好吃的。今晚我給你們做了一些,也不曉得你們愛不愛吃?”
我舉起酒杯來,自顧自地微笑道:“屠蘇,自從主人把你帶上天墉城後,你就是他最疼愛的弟子。雖然當初紅玉姐只能在暗處悄悄看你,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你,因為你小時候多可愛啊!”
我說完自己飲了一杯,然後又繼續望着前面說:“陵越,你一直都是主人的驕傲,所有人都說你最像紫胤了。真的,我也覺得你像他!雖然我笑過你,說你只得了紫胤的骨沒有得到他的神,但其實我一直覺得你沒讓他失望……你別怪你師尊,其實他這些年一直在挂念着你。數十年你依舊放不下那份執念,陵越,那種無邊無際的等待,那種從不言悔的堅持,我都是知道的。來,這一杯,我敬你!”
燭火搖曳,照着我單獨一人的側影。我不知不覺喝了很多杯酒,最終還是伏在桌上醉睡過去。
[]夢中,天墉城雲淡風爽,劍塔前的大槐樹下。身穿紫色衣服的一高一矮身影在練劍。
大孩子叫道:“師弟,這姿勢不對!重做!”
小一點的孩子點點頭,就重新擺了個姿勢。
大孩子這才點點頭,俨然一副大人的嚴肅樣子:“這次對了!記住了麽?”
小的孩子笑道:“師兄,屠蘇記住了!”
夢好長,長得好像延綿了一百年那麽久。一覺醒來,我卻發覺我已經不在八仙桌前,而是在自己房中的木床上,身上也蓋着薄被。
我立刻起身走向房外,走到外屋。
八仙桌前,坐着那個藍衫銀發人。而桌面上已經幹幹淨淨,當然,還剩了一壇酒。就是我昨晚喝剩下的。
他淡淡說道:“紅玉,以後別喝太多了。”
我深呼吸一口,然後走到他身後低聲說:“紅玉明白。”
他又清聲說:“陪我出去走走罷?”
我側頭望了望窗外,點點頭:“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