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绾銀發
許久以來,我還是第一次步入紫胤的卧房。過去因為紫胤有古鈞常伴左右,所以我從不曾伺候過他的起居作息。
卧房內被寂靜籠罩,我每走一步只能聽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南邊一扇窗打開了一半,晨風拂動藍色紗簾。而我終于看到了坐在玉色蒲團上靜靜閉目的那個男人。
半個月未見,依舊是我最為思慕的那張臉。清冷,俊逸,令人一眼難忘,但此刻卻籠罩着濃濃愁雲。
銀白色的發髻有些松了,有些歪斜立地在後腦。我低着頭,邁着最輕最輕的腳步,上前跪下施禮:“紅玉打擾主人靜修了!還望主人恕罪!”
紫胤聽見聲響,就緩緩睜眼,淺色瞳眸內是一陣薄薄驚異:“是你?”不待我開口,就冷聲輕斥,“身體既然沒有大愈,為何四處走動!”
我咬了咬唇,決意說出:“紅玉已經知道主人引渡全部藏劍的劍氣才修複了我的宿體!主人為何還在失去徒弟的情況下如此損耗內力為我這樣做?紅玉只想知道為何?主人為何這樣不愛惜自己?”
男人似乎輕微一怔,淡淡道:“我不想上古名劍毀于我手,否則我難逃天譴。”
哦,又是這樣的理由。原來,他真的是不想失去紅玉古劍,僅此而已。
為何,要聽你一句真心言語那麽難?還是,你從未把我當成一個有喜有愁、知情識意的女人來看待?
我忍着淚水說:“主人幾日未曾進食,這樣下去是撐不住的。我去給主人熬些蓮子粥。”
就在我欲轉身離去時,身後卻傳來紫胤沉沉的低喝:“無需你操心!我無心進食!”
我心底的痛楚終于噴薄而出,幾乎喊了出來:“但是屠蘇他願意看到這般的師尊嗎?”
紫胤訝然望向我,随後緩緩合上眼,并用左手手掌蓋在了雙眼至上。
我竟然看到了一串晶瑩淚珠從他的指縫中流下。我是第一次,看到紫胤流淚。
他得道成仙,無欲無求,太上忘情,不痛不悲。但是,他卻還是流下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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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不知道他這汪眼淚究竟積壓了多久多久。
其實紫胤太了解他自己了,一直都是如此。他說他窺不破,确實如此。
我悄悄坐到他身邊,用最輕柔的聲音說:“主人,既然并非忘情無情,何必壓抑內心傷悲也許,宣釋是最好的方式。”
而這時我感到我的手被一只手猛地拽住了。他緊緊握住我的手,随後猛烈搖顫了一下。
他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其實我真的不知,當初放他下山究竟是對是錯。”
我閉上眼,忍着內心酸楚,那只被他握着的手輕輕貼到他清冷的臉上。他的淚水帶着餘溫,在我手背滑過。
上次我被智魅所傷失去意識,在失智下緊握了他的手。而如今,他在極度悲痛之下握住了我的手。
我第一次感受到昔日那個強大的男人是那麽的脆弱,就柔聲說道:“主人不必自責,想來這宇宙天地,萬物皆有命數,已定的東西,怕是改變不了!但是,屠蘇已經做到無怨無悔,故也再無遺憾!”
紫胤突然感覺到他緊握着我的手似乎有些不妥,就松了手說:“對不起,我冒犯了。”
我卻說:“主人,你的發髻散了,紅玉替你绾好吧!”
他沒有拒絕,輕輕點點頭。
我就小心地将他頭頂歪斜的發髻拆松,取下那個白玉發冠放在一邊。
紫胤的銀發頃刻猶如雪瀑般傾瀉在腦後。我初到天墉城之時,就聽過某個傳聞,就是有弟子曾偷偷看到執劍長老披着長發站在月色下,那副畫面竟讓那弟子誤認為是“仙女下凡”……
我記得我當時聽完這個傳聞後差點笑岔了氣。某個嚴肅的人居然被人背地裏認為是“仙女”,他會做何感想?
他銀白的發絲第一次在我手指尖滑行,那種感覺好像有溪流在我掌間流淌,卻也淌在我微跳的心間。
他的頭發有一種白雪的氣味,清幽,寒冽。我左手輕輕握住他的一縷發,右手用桃木梳子慢慢地梳理着。
這幅畫面,曾幾何時一次次在我夢境中出現。我一直不敢奢望會變成真實。
不在朝朝暮暮,只在一瞬千年。
在我家鄉慶楓族有個風俗,就是未婚女子若肯為一個男子梳頭,就是決心要嫁給他。
想到這裏,我心頭突突狂跳,心緒也飛到了九天雲外。
紫胤突然問我,終于把我喚醒,“你真的沒事了?”
我感到倉皇羞怯:“我……我真的沒事了!”目光又驀地落到了他腰際那個嫣紅的紅繩上。
前塵往事成了河水,夾着悲和喜一起湧來。我眼內漸漸朦胧,握着梳子的手輕輕顫抖。
也許再也無機會說出,這個東西是我親手做的。
冥冥之中,自有注定。百轉千回,在你左右。
千百年來,我或許真的逃不過這個銀發男人給我的一劫。
我拾起白玉發冠,将紫胤豎起的發髻绾好。平日裏那個不茍言笑、冷峻高傲的執劍長老又出現眼前。
我卻真的怕他撐不下去:“主人,我還是給你做點吃的吧!”
他這次也沒有執意拒絕,就輕聲道:“有勞紅玉了。”
後來我才知道,我的劍靈身份已經讓全天墉城都知道了。紫胤雖則沒有帶我拜見過掌門涵素真人也未曾讓我和其他長老正式會面,但他卻告訴我,以後不必只躲在劍閣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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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末尾,昆侖山上漸漸起了涼風。秋日即将來臨,山上也即将迎來肅殺氣象。
而這天,受到凝丹長老的邀請,紫胤随同一起下山尋找煉制丹藥的原料去了。
紫胤是那種極能堅忍的人,總習慣将萬千情緒壓在心底。雖然表面不曾有什麽,但我卻感覺得到,他心裏仍是挂念屠蘇。
而離陵越正式繼任天墉城掌門之位已經越來越近了。
晌午時分,我打掃完劍閣之後,就走到院子裏稍作休息。而沿着劍閣往下走,有一汪明鏡似的小池塘,邊上假山堆切,柳蔭繁茂。
我剛信步走了一小圈,卻聽到假山後面傳來一個莺啼般的女子聲音:“大師兄做了掌門後,還會對待芙蕖如往昔嗎?還會疼愛我這個小師妹嗎?”
這不是芙蕖嗎?就是那個號稱天墉城裏最嬌俏可愛的女弟子。
而之後是一個清朗的男子聲音:“芙蕖多慮了,我會對你一如往昔。”
“但是,大師兄做了掌門之後 ,就再也沒過多的時間和精力去關心芙蕖了。而芙蕖也很想和大師兄一樣,出類拔萃,為門派争光……”
我知道偷聽不道德,但聽到這一對青年男女富有情趣的私談,還是禁不住側耳傾聽着。
“嗯,芙蕖你劍術也日益進展了,終有一日你會跟我一樣,甚至超過我呢!”
又是女子清甜的聲音:“那,大師兄,你到時候還會親自教我練劍嗎?”
“當然會!”陵越的聲音很堅定。
芙蕖似乎要走了,“那……那我先不打擾大師兄了,芙蕖先告辭了。”
她果真跨出了假山,朝我迎面走來,我自然是躲之不及,心裏只叫“糟了”。
芙蕖粉臉生驚,喊了起來:“啊!你是何人?”
此時陵越也走了過來,望了我一眼,就對她說:“芙蕖莫怕!這便是我前幾天跟你提起的那位紅玉,我師尊的劍靈!”
芙蕖這才消除了疑慮:“哦……就是那個紅玉?”随即又感嘆,“長得真美!”
我上前笑道:“芙蕖妹妹才長得俊俏呢!”
芙蕖粉撲撲的小臉頓時一紅,低下頭笑道:“紅玉姐姐,剛才不好意思了!”
我又笑着看了看陵越:“我不是有心的哦,只是碰巧而已!”
芙蕖的臉頰更紅了,就怯怯說道:“告辭了!”
當她走開之後,我就上前對着那呆呆的陵越笑嘆:“陵越,你果真是不懂女兒家的心思!”
誰知,陵越卻淡淡說道:“懂得又如何?我肩負除魔衛道的職責,還有興盛天墉城之重任,我注定……給不了她什麽。”
注定給不了她什麽。這句話在我心底一顫。
陵越說話的神态與語氣,分明和紫胤酷似。這師徒倆,為何那麽相像?
我問他:“所以,才要不給予她任何希望嗎?就任憑她在暗處神傷,也不願給她美麗的幻想麽?”
“可以這麽說。”
我由衷道:“你和你師尊倒還真像。”
陵越側頭望向我,輕嘆:“其實,紅玉姐對師尊的執着情意,陵越是看得到的。只是,師尊早已是成仙得道之人,已經了斷紅塵羁絆,抛卻了愛恨情愁,清明高潔,心神高闊,這般境界,亦是陵越最為向往!”
我突然笑了起來:“好一個‘心神高闊’!所以,為了得道修仙,就要無情無緒,無愛無恨,無喜無憂,了無牽挂!就算真的放不下窺不破,也要一個人苦苦撐着。就好像一塊山石,永遠冰冷堅硬,不溫暖不柔軟度完漫漫一生嗎?這樣究竟值得嗎?”
陵越這樣答我:“值與不值,不過唯心而已。”
我頓時失神,就将目光延伸到那波光粼粼的池面。微風掠起,金光蕩漾。
陵越又說:“我打算去山上各處巡查一番,先告辭了。”
我回神來,說:“我也閑來無事,不如随你前行巡查一番!”
于是,二人就一并往清照峰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求個收藏,求不潛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