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元和二十年三月二十八日,燕伯弘率大梁軍勝利搬師,大安城中萬人空巷,争相去一睹帝王良将的風采。
三日後,燕伯弘首次早朝,論功行賞,霍安慶力戰轶勒,被封為寧王,随行出征的都各有封賞。
霍言祁護城有功,封為鎮軍大将軍,年方二十出頭便成了從二品大将,只怕古往今來也沒幾個。
而燕伯弘對燕恣的封賞,出人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他親自在金殿上頒發了聖旨:
“……安陽公主燕文岚雖為女子卻不輸須眉,興水利、助流民、著農作,更于危難之時挺身而出,力挽大安于狂瀾,可欽可佩,深肖朕躬,現封為護國公主,賜尚方寶劍,上責昏君,下斬佞臣。布告天下,鹹使聞知。”
這算得上最為榮寵的封賞了,從今往後,燕恣再無後顧之憂,更對燕成璋當日在金殿上斥責的“女子豈能幹政”之言,給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燕成璋站在金殿上,臉色灰敗,神情呆滞。
封賞之內沒有他的名字,更沒有俞家和他黨羽的任何一個名字。
戍衛軍大權已經落入霍言祁之手,陳瓒下入了大牢,俞舟告老,兵部尚書秦振弗請辭,其餘人等更是惶惶不可終日,他的信王府,早已名存實亡。
早朝結束後,燕伯弘将燕成璋單獨叫入了宣華殿,而讓燕恣和燕允彧候在門口。
一旁的榮公公看着這兩個雙生兄妹,歡喜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你們倆居然是蘭貴人的孩子……那日陛下知道的時候奴才看着都心酸……哎呀蘭貴人太狠心了……”
“我都一直被蒙在鼓裏,父皇是怎麽知道的?”燕恣好奇地問。
榮公公輕咳了一聲,小聲道:“陛下自有妙計,不過,最後幫忙的是你那山莊裏的一個下人。”
“洪伯!”燕恣差點沒蹦起來,“他被父皇抓走了?”
榮公公樂了:“是啊,陛下故意讓他和洪婕妤照了面,一下子便知道了,洪婕妤是從前蘭貴人當公主時的宮女,這兩下一比照,蛛絲馬跡就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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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陰險了,”燕恣忿忿地道,“洪伯呢?”
“好着呢,現在跟在蘭貴人身旁,”榮公公笑着說,“陛下讓我和你說一聲……”
話音未落,屋裏忽然便傳出了東西砸在地上的聲音,伴随着燕成璋的痛哭聲,屋外的人呆住了,燕恣忍不住就要推門,榮公公卻退了開去,站得遠遠的不出聲了。
燕允彧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進去。
“二皇兄,不用去勸勸嗎?他畢竟是我們的大哥。”燕恣有點猶豫。
燕允彧定定地看着她,忽然便笑了,湊到她耳邊道:“小恣,你以為你去求了情,他便會對你感激嗎?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在這皇家,沒有親兄弟。”
燕恣打了個寒顫,眼前的燕允彧神情漠然,忽然變得十分陌生。
又過了片刻,門開了,燕成璋跌跌撞撞地走了出來,怨毒地看了他們倆一眼,一路便出了宣華殿。
燕伯弘坐在龍案前,桌上散亂地放着一些文件,燕恣瞟了兩眼,一封是霍言祁截獲的紮布剛的書信,一封是兵部的關于燕伯弘陣亡的戰報。
燕恣心裏也很不是滋味,若不是被逼到了極點,她也不願和燕成璋弄成這副模樣。
“父皇,你別難過了,”她笨拙地安慰道,“你還有我們。”
燕伯弘茫然的神情漸漸冷肅了起來:“他想奪位想治你我于死地,他若是成了,也算是一個枭雄,只是他居然和紮布剛合謀,将我大梁十萬将士視為無物,更欲割地送與轶勒成就他的野心,實在是其心可誅!”
最後那四個字,燕伯弘幾乎是從齒縫中吐出,顯然是怒極。
“父皇你有證據?不然只怕難以服衆。”燕恣擔憂地看着他。
“轶勒二王子親口所言,他把紮布剛和你大皇兄勾結的事情一五一十全告訴我了,你大皇兄洩露我們的機密,讓紮布剛置我于死地,又在紮布剛一箭射傷我時匆忙傳出死訊。他簡直就是喪心病狂!”想起往事,燕伯弘拍案怒道。
燕恣小心翼翼地問:“那,父皇要如何處置皇兄?”
燕伯弘沉默了片刻,淡淡地道:“着一府邸圈禁,終生不得出府。”
外面候着的中書舍人過來拟旨,一陣忙亂之後,塵埃落定,燕成璋圈禁,俞淑妃同謀,打入冷宮,其餘人等,監禁的監禁,貶谪的貶谪,這一場大難,至此算是告了一個段落。
只是末了燕伯弘嘉勉燕允彧的時候,卻出了意外。
燕允彧的神情漠然,簡直和燕伯弘如出一轍:“父皇,兒臣這些年一直醉生夢死,玩物喪志,只怕有負父皇重托,兒臣明日起,便想離京去外面走走,還望父皇恩準。”
燕恣奇了怪了:“二皇兄,這話怎麽好像應該是我說的才對,大皇兄不在了,你不去幫父皇,跑外面去做什麽?”
燕伯弘的臉色有點不太好:“你去外面做什麽?”
燕允彧跪了下來,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父皇春秋鼎盛,兒臣現在是多餘的。兒臣原本是為了母妃,為了皇妹才留在這京中,現在心中所懸之事已了,便想去四處看看,省得心中空虛沒找沒落的。”
燕伯弘森然地看着他:“你這是什麽意思?在怪朕從前錯待了你嗎?”
燕恣忍不住踹了燕允彧一腳,沖着他擠眉弄眼:行了吧,你這個時候就別添亂了。
燕允彧卻連眼皮都沒眨一下,所有的心結一去,他再也不是那個唯唯諾諾的纨绔皇子:“父皇,兒臣不敢,身體膚發皆受之于父母,就算我從前有什麽委屈,也是我應得的,誰讓我是父皇的兒子。”
他停頓了片刻,語氣一轉:“只是,兒臣從前還以為,父皇真的看到了兒臣的長處,卻原來是因為知道了我是娘的兒子才另眼相看的,我實在羞愧,更不願落人話柄,說我是靠着妹妹和母親才得了父皇的青睐,還請父皇成全。”
燕伯弘怔怔地看着他,好一會兒才疲憊地擺了擺手:“好,既然你這樣說,那便随你吧。”
“別……父皇……皇兄!”燕恣急了,這好不容易一家人才團聚,怎麽又要少了一個。
燕允彧又磕了一個頭,頭也不回地走了。
房間裏靜悄悄的,燕恣傻了眼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燕伯弘長嘆了一聲道:“小恣,父皇……是不是很失敗?”
燕恣鼻子一酸:“不,父皇,在我心裏,你是最好的父皇。”
燕伯弘振作了一下,終于暫時把兩個兒子的陰影抛諸腦後,重新高興了起來:“去瞧過你娘了沒?她可算答應朕了,等朕好好安排一下把她迎進宮來封後,從此之後,你和你娘就可以再也不用分開了。”
燕恣吐了吐舌頭:“是父皇想要霸占娘吧?”
“你這小丫頭,你和言祁呢?這下總該捅破窗戶紙了吧?”燕伯弘笑吟吟地問。
燕恣心裏正挂着這件事情呢,剛要開口,門外傳來了榮公公的聲音:“陛下,霍将軍求見。”
那日辛子洛抛下了這麽一句話便回房睡了,只留下霍言祁和燕恣二人面面相觑。
再美的景致都讓這句話毀了,霍言祁差點沒星夜趕去面見燕伯弘求證,燕恣攔住了他。
第二天,燕恣逼着辛子洛讓他講出個來龍去脈,辛子洛卻只是避重就輕,興致勃勃地纏着她游覽京城,這眼看着霍言祁的臉越來越黑,離翻臉不遠了。
燕恣左思右想覺得不可能,燕伯弘對霍言祁贊賞有加,更是數次明裏暗裏暗示兩個人配成一對,怎麽可能不來問過她,便把她和辛子洛扯在一起?
現在辛子洛成了轶勒的王子,霍言祁身為大梁的重臣,兩個人要是動了手,那便是兩國的邦交,這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西北局勢便又有波折的可能。
這兩日,可把燕恣折騰壞了,霍言祁這裏要勸要攔,只是辛子洛這裏也沒什麽過分的舉動,兩個人這樣的交情,燕恣也不能置之不理。
好不容易盼到燕伯弘回來了,燕恣揣着這個問題眼巴巴地等了大半天了。
霍言祁一進屋,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沉聲道:“陛下,臣幸未辱命,陛下臨走時交托給臣的,臣完好無損交還給陛下。”
燕伯弘朗聲笑了起來:“言祁啊言祁,朕果然沒有看錯人,得将如此,真是朕之幸事,大梁之幸事。”
“臣不敢居功,只懇請陛下看在臣這些微末的功勞之下,賞臣一件事情。”霍言祁的眼神隐忍而急切。
燕伯弘挑了挑眉,促狹地瞟了一眼燕恣,又看了看眼前這位愛将:“霍愛卿所求何事?若是和小恣有關,那朕可做不了主意,得問過小恣才行。”
霍言祁怔了一下,剎那間,眼中掠過一絲狂喜:“多謝陛下,小恣已經答應了,陛下答允便好,臣明日就讓父親來行三書六禮……”
“等一等,”燕伯弘覺得有些不對勁,納悶地道,“你急成這樣做什麽?朕的寶貝女兒,親事豈能草率?”
霍言祁雙唇緊抿,良久才道:“夜長夢多。”
燕伯弘哂然一笑:“言祁你可真是多慮了,朕都在這裏還能有什麽變故?這要真有變故,那可就是你們倆沒……”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眼中掠過幾分遲疑:“難道……小恣你認識那個阿力奇?”
燕恣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阿力奇就是辛子洛,她點了點頭,略帶希冀地看向燕伯弘:“是,他是我的好友,他說你把我許配給他了,一定是騙人的吧?”
燕伯弘的臉色一下子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