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大梁軍隊在子陰山遭轶勒伏擊,失去聯系五日後傳來戰報,大梁軍大敗,燕伯弘陣亡。
滿朝震驚惶恐。
平國公寧則棟、中書令傅澤行追随燕伯弘多年,君臣感情深厚,得知此噩耗當即暈厥。
國不可一日無主,安國公俞舟忍痛上表奏請信王燕成璋立刻即位,重整大軍抵抗轶勒。
燕成璋在金殿上哭得幾欲暈倒,說是要為父複仇,不做他想,斷然拒絕了俞舟的請求。
朝中大臣分為兩派,一派力主燕成璋即刻即位,統率大梁抵禦外族,而另一派則狐疑萬分,燕伯弘的死實在是太過倉促蹊跷,懇請信王即刻派人前去查探,最起碼,得将燕伯弘的靈柩即刻扶送回京。
平國公府府門緊閉,一片哀凄。
寧則棟疲憊的靠在床上,他萬萬沒有想到,燕伯弘這一去居然會釀成這樣的大禍,若是當初他一力阻止親征……
千金難買早知道,現在這副情景,難道真的到了最後一步了嗎?
燕伯弘對燕成璋并不是十分滿意,這麽多年了,一直沒有定下他儲君的名分,可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了。
他輕嘆了一聲,旁邊的夫人遞上了一碗藥,小聲地勸慰道:“老爺,你再發愁也無力回天,還不如想想如何在信王面前立份功勞……”
寧則棟眼中厲光一閃而逝:“誰在你面前嚼舌頭了?”
夫人不由得吓了一跳,吶吶地道:“沒……沒誰啊……俞府剛才遣人來探望老爺了,俞夫人和我說了一會兒話。”
“婦人之見。”寧則棟頭疼得厲害,一旁的小兒子見狀立刻替他揉捏了起來。
夫人有些不甘心了,一把拖過小兒子:“老爺,你不為自己想,也該為楠兒想想,楠兒都被外放了這麽多年了,你就不想讓他回京嗎?”
“你懂什麽,陛下這是在磨砺楠兒。”寧則棟瞪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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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還要說話,外面有人禀告:“公爺,門外有人求見,說是有前線的戰報。”
寧則棟一下子坐了起來,又有些狐疑地道:“是兵部的嗎?怎麽會送到我這裏來?”
“是一個身穿便服的小厮,沒有穿兵部的公服。”下人恭聲回禀。
那小厮進來後便将一封信箋遞給寧則棟,寧則棟看了兩眼,不由得心驚肉跳,一下子把信箋揉成一團,厲聲道:“你是誰派來的?居然如此大放厥詞!”
小厮長得面黃,容貌普通,只是一雙眼睛清亮通透,他沖着寧則棟笑了笑道:“寧大人,幾日不見,就不認得我了嗎?”
寧則棟驚疑不定地盯着他:“你……你是……”
小厮坦然回望着他:“正是我,父皇和大梁危矣,還望寧大人明辨忠奸,莫要被小人所惑。”
寧則棟面色凝重:“你信上所寫到底有幾分是真?若是你誣告你大皇兄,只怕你父皇在天之靈,都不能見你如此惡毒。”
那小厮正是燕恣,燕伯弘陣亡消息一傳出,她便明白了,燕成璋這一步步打得是什麽主意。
燕伯弘雖然深愛晏若昀,卻不可能會視大梁的天下和百姓為兒戲,就算他身染重疾,也不可能會将十萬将士的性命當成兒戲,她不相信,燕伯弘會如此愚蠢,将将士送入那轶勒人的鐵騎之下,她更不相信,燕伯弘會陣亡。
更何況,霍言祁每日都在和昌北聯絡,他的南衙禁軍精銳護衛在燕伯弘左右,所有的密報都和兵部的戰報吻合,而從燕伯弘避入子陰山失去聯絡開始,他便沒有再收到過密報。
她不得不懷疑,戰報有假,她更懷疑,燕成璋和那紮布剛達成了某種見不得人的協議。
“寧大人,是真是假,我多說無益,”燕恣坦然看着他,“我聽說今日已經有人提出讓大皇兄即位了,大皇兄拒而不受,只是今日如此,明日又會如何?後日呢?我只懇請寧大人,在做出最後的決定的時候,能再想想父皇,如果父皇的靈柩真的送回來那一日,證明大皇兄是清白無辜,我願在父皇靈柩前以死謝罪。”
寧則棟顫巍巍地下了床,一旁的小兒子寧楠扶住了他,一起走到了那小厮跟前。
“公主殿下,沒想到我們居然會在此時此刻重逢。”旁邊的寧楠微笑着道。
燕恣揉了揉眼睛,心裏略略有些吃驚,那寧楠居然就是曾經為陳娘子斷案的寧縣令,怪不得當時霍言祁提起他來還頗帶忌諱。
“小寧大人,”燕恣咧嘴一笑,“人生何處不相逢,咱們倆這是有緣呢。”
“的确有緣。”寧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後退一步,跪倒在寧則棟和燕恣跟前,各自磕了一個頭。
寧則棟大吃一驚:“楠兒,你這是要做什麽?”
燕恣也吓了一跳,她和寧楠除了那一案全無糾葛,他行此大禮這是要做什麽?
“父親,我從前年少輕狂,外放了這麽多年才明白民間疾苦,其中種種艱辛,不是在朝堂中紙上談兵可為。”寧楠的神情懇摯,“公主殿下所作所為,我在洛鎮多有耳聞,墾荒開渠,授人以漁,此次洛鎮四周未遭大旱之難,公主功不可沒,更不用提這次将流民引至洛安山莊一事,我佩服得五體投地,這原本是朝廷該做的事情,公主卻一力承擔。”
燕恣怔了怔,沒想到,這個寧縣令居然把她的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她促狹地笑了笑:“小寧大人,原來你偷偷地在關注我,我是不是該慶幸我沒有做壞事。”
“不,公主,一開始我懷疑你只是想沽名釣譽,”寧楠坦然地看着她,“我觀察了你大半年,才發現,京城這麽多達官貴人、皇親國戚,只有你,是真心實意想要替百姓替大梁做些事情。”
燕恣有些赧然:“我……這是太閑了……”
寧楠看向寧則棟道:“父親,我十分慶幸當年陛下将我外放,陛下有識人之明,用人之遠見,請父親萬勿聽母親之言,以陛下和社稷為先。”
從平國公府出來,燕恣掩人耳目走了好幾條小巷,确信除了自己人外無人跟随,這才在一個客棧換好了衣服,回到了公主府。
這些日子的輾轉發側、憂思疑慮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頭,心情倒反而平靜了下來。
傅澤行那裏,她雖未親去,卻也已經讓人密送了一封信,只要心有懷疑,想必這位中書令大人便不會讓人牽着鼻子走。
屋裏有些氣悶,燕恣踱步入了庭院,天色已暗,一股寒意席卷而來。
她仰頭看着京城灰蒙蒙的天空,一時之間,無盡的感慨在心頭浮起。
就算她有千般不願意,父子相殘、兄弟阋牆的皇家戲還是在這京城上演。
她有她要守護的家人親朋,她退無可退。
“父皇啊父皇,”她雙掌合十,在心中默默祈禱,“你一定要平安回來,女兒還等着你和娘盡釋前嫌,娘苦了一輩子,你總不能忍心讓她獨自一人過完這後半輩子吧?”
寒風嗚咽,無人應答。
晏洛和青舟跟在她身後,小心翼翼地勸道:“公主,你還是回房吧,夜裏小心着涼。”
錢秦領着一隊侍衛走過,看大家都面色不佳的模樣,腆着臉湊了過去:“公主殿下,都這麽多日了,咱們的守衛是不是該放一放了?霍将軍一定在外面急壞了。”
饒是燕恣心事重重,也笑了出來,這家夥,還一直以為他成功地把霍言祁阻截在公主府外,哪曉得霍言祁早就登堂入室了。
也幸好這些日子讓錢秦打着霍言祁負心薄情的名義将公主府守得像鐵桶似的,公主府基本無人進出,燕成璋對燕恣的秘密也無從得知,轉而去探洪婕妤的口風。
“不成,你給我好好守着,不然還是得去洗夜壺。”燕恣一本正經地道。
錢秦一挺胸,應了一聲“是”,領着人走了。
燕恣閑逛了片刻,又到書房了看了會書,好不容易熬到了亥正,才聽到那幾聲熟悉的“噠噠”聲。
她幾乎是撲到了窗前,滿懷希冀地看着霍言祁從窗口跳入。
霍言祁的身上還帶着涼意,凍得燕恣打了個顫。
他呵了呵手,這才将燕恣擁入懷中,擡手去撫摸她的臉頰:“小恣,你瘦了。”
“瘦了是不是正好被你欺負?”燕恣朝着他揮了揮拳頭。
霍言祁一把捏住了她的拳頭:“聽我的話,要是萬一情形不對,我便送你出城遠走高飛,是我把你送入了這宮門,也一定能将你平安送出這皇城。”
“那你怎麽辦?”燕恣凝視着他,“讓我留你一人頂罪?我做不到。”
“傻瓜,我乃寧國公之子,我父親尚在西北,他就算恨我入骨,也暫時不能拿我怎樣,”霍言祁低下頭來,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你在外面等我,等我脫身來找你。”
燕恣輕偎在他胸膛,這世間有太多的甜言蜜語,卻抵不上此時這短短一句等我。
“言祁,到時候我們就去西北,痛痛快快地跟着你父親和轶勒厮殺一場,”她拽着他的衣襟,語聲輕顫,“就算戰死,也好過在這裏這樣和人比誰陰險狠辣。”
霍言祁有些心痛,擡手輕撫着她的發髻,這原是應該被嬌寵着長大的金枝玉葉,流落在外這麽多年,回來後卻又不得不面對這皇家的殘忍和血腥。
“小恣,不是你的錯,”他低聲喃喃地道,“一切都會過去的,很快就會過去……”
燕恣沉默了片刻,揚起臉來正視着霍言祁:“所以,告訴我吧,今天又有什麽壞消息?父皇他……真的遭了不測嗎?”
霍言祁搖了搖頭:“沒消息總比壞消息強。我已派錢魯領了一百精銳潛入昌北,不久就應該會有回音了。”
燕恣失神地看着他,一語不發。
“有好消息,你要不要聽?”霍言祁逗她。
燕恣悶悶不樂地道:“你愛說不說。”
“嶺南大捷,你娘在嶺南振臂一呼,應者如雲,一半的逆賊都降了,另一半簡直不堪一擊,斬草除根指日可待,你和你娘的封地,從此以後就會太太平平,百姓能過安穩日子了。”霍言祁微笑着道。
燕恣長出了一口氣,這算得上這些天來最好的一個消息了。
“我娘現在人呢?不知道能瞞得了大皇兄多久。”她頗有些憂心。
“夫人眼見戰局已穩,已經帶着傅衡去了昌北。”霍言祁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來遞給燕恣。
燕恣腿一軟,差點沒從霍言祁的懷裏出溜下來:“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