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晏若昀身體極其虛弱,這麽多天,她幾乎粒米未進,只是被人強灌了米湯才拖到今天。
吳嬸流着眼淚喂了小半碗粥,進食太多怕會對身體更加損傷。
體內的軟筋散無計可施,只能等藥效過去。常駐晏宅的禦醫開出了方子,這被損傷的身子,只能慢慢調養了。
晏若昀看着燕恣,略帶歉然:“小恣,對不起,你劉叔他……說我還有親人在城裏,我實在沒忍住……”
一提起劉叔,母女倆都沉默了下來。
一個鐵铮铮的漢子,沒有死在轶勒人的刀下,最後卻倒在自己人的手中。
他雖然有錯,可更為卑鄙的卻是那些利欲熏心的人。
“娘,你的親人就是那個在嶺南造反的皇子嗎?”燕恣深怕她傷心,岔開了話題。
晏若昀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神色哀凄:“那人是假的,我問過寧城他的樣貌便知道了。當年我曾……親耳聽到小十四和他母妃的慘叫……乍聽寧城說他還活着我便高興壞了,也忘了去分辨真假。”
“娘,”燕恣抱住了她,哽咽了起來,“你還有我,還有父皇,你別再走了……”
門被推開了,霍言祁和傅衡走了進來。
雖然明知道已經沒有希望,燕恣還是眼巴巴地朝着他們看了過去。
“劉寧城已葬身大火,夫人節哀。”霍言祁低聲道,“嶺南逆賊已經伏法,剩餘三名自盡身亡,未能查出他們的來龍去脈,今日的所有消息都已封閉,想必能瞞上些時日。”
晏若昀躺在床上,輕輕地閉上了眼睛,一滴淚從眼角滑下。
傅衡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沉聲道:“卑職錯怪了夫人和公主,請夫人和公主責罰。”
燕恣苦笑了一聲:“你懷疑是我裏應外合偷走了娘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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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衡慚愧地道:“是,卑職還以為夫人自己逃走投向嶺南了,還派人去嶺南的路上搜尋了,沒想到這其中還會有這樣的玄機。”
晏若昀輕嘆一聲:“傅将軍,這也怪不得你,你快起來吧,只願他不要得知此事,擾了他的心思便好。”
傅衡伏在地上,滿臉通紅:“夫人,都怪卑職心急,夫人失蹤那日,卑職便寫了書信禀告了陛下,算算時日,這書信應該已經到了陛下手中了,卑職立刻就去再寫一封。”
這一句話,仿如晴天霹靂,在場的三個人全都傻了。
傅衡的書信中寥寥數語,卻寫盡了燕伯弘最在意的事情:晏若昀逃走奔向嶺南謀反,燕恣前晚曾到訪晏宅,難逃同謀的嫌疑。
若是燕伯弘收到了信,看到他放在心尖上的兩個女人同時背叛了他,簡直不亞于在他心口上捅了兩刀。
“夫人,卑職原本還沒這個念頭,可信王殿下說了,陛下如此寵愛夫人,要是知道卑職瞞着他,只怕是要降下雷霆大怒,卑職一時糊塗,便寫了書信讓兵部的人快馬加鞭地送去了。”傅衡此時才有些後怕了起來,“霍将軍,我去寫信,你趕緊派人送去,要是陛下有個萬一,我萬死不得其咎。”
他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只是,就算霍言祁和西北有特殊的聯絡方式,但黑閃最快也要四五日才能飛到,這還能亡羊補牢嗎?
燕成璋這是瘋了嗎?難道這一步步的棋子,都是他事先算計好的?那個位高權重能把晏若昀運出大安城的人,難道就是他?
燕恣和霍言祁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震驚和不解。
“他……他這是想要幹什麽?”燕恣喃喃地道,“就算我得罪了他,我也礙不到他什麽大事,他如此迫不及待算計父皇做什麽?”
晏若昀的手指一顫,臉上僅有的一絲血色褪盡,好半天才道:“難道……他知道了那個秘密不成?”
“什麽秘密?”燕恣愕然問道。
晏若昀張了張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個秘密埋在她心中十八年了,她原以為,她會把它帶入九泉之下。
她擡起手來,顫巍巍地朝着燕恣的臉頰撫去,只是手伸到一半卻無力地垂下,燕恣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幾乎聲色俱厲:“娘!此時此刻你還守着什麽秘密!要是再瞞下去,只怕父皇危矣,大梁危矣!”
晏若昀輕吐出一口濁氣,終于開口:“小恣,你和允彧,不是洪婕妤的孩子,你們都是我親生的,洪婕妤從前是我公主府的宮女,是她李代桃僵替我空擔了那晚的侍寝,又替我養育了允彧十八年……”
一夜秋風刮過,天氣驟然冷了下來,今年深秋的第一波寒潮毫無預警地便來了。
戰事吃緊,大街小巷已經少有人閑逛,不過,流言蜚語還是擋不住地在朝臣中流傳了開來。
據說,懷化大将軍和公主府交惡。
據說,安國公家那個待字閨中的小孫女昨兒個自盡未遂,梁上吊了白绫未果,又去投了湖。
據說,寧國公夫人被召入宮,商議了寧、平兩家國公聯姻事宜。
……
公主府中,燕恣身着一身白色勁裝正在蹴鞠,那暗紅色的鞠在她腳下翻飛,時而直沖半空,時而身畔飛舞,煞是好看。
燕允彧急匆匆地進了庭院,見燕恣這幅悠閑的模樣,急得直搓手,叫了好幾聲也沒見燕恣停下腳來,他大步上前,直接一腳便将那鞠踢飛了。
“我的好妹妹,你怎麽還有心情在這裏玩?”燕允彧急壞了。
“我的好哥哥,出了什麽大事了?”燕恣眨巴眨巴眼,明知故問。
燕允彧簡直拿她沒法子,一把把她拽進屋子,關上門道:“你和霍言祁到底是真是假?難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嗎?”
燕恣撇了撇嘴:“沒他我又死不了,你急啥。”
“你!”燕允彧瞪着她,不一會兒便樂了,“你這性子,還真夠無法無天的,既然無法挽回,咱們也不用去腆着臉求他,哥這裏還有最後幾根救命的稻草,都給你用了得了。”
燕恣不由得來了興趣:“二哥你居然還有救命的稻草,說來聽聽。”
“你收拾一下東西,随便找個什麽借口出城,我在城外安排人手,把你送到你的封地去,你若是想回來,無論如何等父皇回來了再說。”燕允彧神情鄭重,“還有,一定要帶上你娘。”
“你還挺關心我娘的嘛,以前你不是很瞧不慣她嗎?”燕恣促狹地道。
燕允彧有些尴尬,好一會兒才道:“你的娘,我自然也當成自己的來看。”
燕恣恨恨地看着他,還嘴硬!瞞了我那麽久,現在都還不吐露半點口風,看我怎麽收拾你!
她眼珠一轉,笑嘻嘻地道:“怎麽,你在城外還有人手?父皇和大皇兄知道嗎?”
燕允彧無奈地道:“他們都不知道,我苦心經營了幾年,這是我自己唯一的退路,只想着萬一哪日大皇兄容不下我,我便遠走高飛。”
燕恣怔了一下,一種異樣的情緒在心底泛起,鼻子那處酸溜溜的:“那你把家底都掏給我了,你怎麽辦?”
燕允彧揉了揉她的頭發:“傻瓜,誰讓你是我妹妹呢,我是個铮铮男兒,要是連自己的妹妹都保護不了,愧為兄長。”
燕恣的眼圈一下子紅了:“二哥你對我真好。不過,我不用你的退路,我的事情,我自己能解決。”
燕允彧緊盯着她,眼神狐疑:“你是不是在謀劃什麽?”
“我的好哥哥,你不知道比知道快活,”燕恣咯咯地笑了,把燕允彧從前說的話還給了他,“來,我們來一場白打,誰輸了誰就學小狗叫,汪汪汪。”
送走了燕允彧,燕恣有些無聊,趴在石桌上數着天上的流雲。
她有些想念從前在洛鎮那無拘無束的日子,卻也明白,若是還在從前,她可能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流民遭難,看着大梁危急,而不可能像現在這樣,為了大梁的昌盛而力挽狂瀾。
晏洛走到她身旁,小聲地道:“公主,衛大人和景公子來了。”
燕恣怔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看來,今天該來的都得來一趟,只有患難時,才能見真情吧,那時蹴鞠結下的情誼,果然沒有随着時間的推移而淡漠。
衛予墨和景铄在正廳,一見到她,景铄便立刻站了起來,滿面氣惱:“霍言祁他這是要幹什麽?他忘了他怎麽在我們面前信誓旦旦的嗎?我去寧國公府找他,他居然避而不見。”
燕恣忍住笑道:“那你怎麽辦?”
“我直接罵他是個負心薄幸的混蛋,”景铄悻然道,“真想踢一鞠在他臉上讓他清醒一下。”
“小恣,你們是不是有什麽誤會?”衛予墨的神情凝重,“他今日向信王請求領兵征讨嶺南,信王殿下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居然同意了!”
“走就走了呗,可能是被逼急了,出去避避風頭。”燕恣托着下巴道。
“可他身負陛下重托,怎可如此行事輕率?萬一京城有失,他這是擅離職守的重罪!”衛予墨有些憤怒,“他要是不想娶,難道還有人用刀逼着他娶不成?”
“說不定真的有……”燕恣喃喃地道。
衛予墨和景铄對望一眼,狐疑地看着她:“小恣,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說出來,我們大家一起幫你合計合計。”
燕恣搖了搖頭:“我不能把你們牽扯進來,總而言之,是禍是福,是真心還是假意,再過幾日就見分曉了,但願是我多心。”
衛予墨隐隐明白了些什麽,猶豫了片刻,懇摯地望向燕恣:“小恣,你我少年交心,就算不能心心相映,也算是肝膽相照,我雖然是一介文人,但也願為知己兩肋插刀,若有什麽需要我做的,但說無妨。”
“小恣,你有了霍言祁,就不想要我這青梅竹馬不成?”景铄也惱了,“你再這樣藏着掖着,以後就不要做朋友了!”
燕恣的眼眶發紅,得友如此,夫付何求?只是他們明擺着就是和她一夥的,燕成璋一定早就盯着呢,誰都動彈不了。
她深吸一口氣,語氣鄭重:“予墨,景铄,你們倆,一個在朝堂上保護好自己,伺機而動,一個替我看好洛安山莊,那便是幫了我的大忙,其餘的,我們見機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