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燕恣在洛安山莊住了将近半月,小日子過得肆意而潇灑,每日睡到日上三竿,聽聽鳥語嘗嘗美食,釣釣魚賞賞花,閑暇時還去聽聽各式各樣的講課,增長見聞。
衛予墨趁着休沐來過一回,一邊查看農書編撰的進展,一邊為那些有心求學的加以點撥。
而景铄也正巧從外地返京路過山莊,五個人在山莊裏一起用了一頓晚膳,當時的蹴鞠少年郎難得重聚,把酒言歡,各自都有各自的意氣風發,只是唯一遺憾的便是少了一個辛子洛。
只是燕伯弘有些忍不住了,中間派了榮公公來看了洛安山莊一回,旁敲側擊說陛下如何辛勞,如何想念。燕恣裝傻又拖了幾日,最後終于戀戀不舍地回了京。
回京拜見了燕伯弘,燕恣眉飛色舞地把這些日子裏山莊的見聞一一道來,聽得燕伯弘甚是詫異,不住點頭,末了感慨道:“小恣,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聖賢之言的确有理,成璋和允彧就是少了這種歷練,不知民間疾苦,倒不如你一個女子看得通透。”
“父皇不如弄點差事,派皇兄們多到各地走走看看,他們自幼就讀聖賢書,一定會比我更有感觸。”燕恣出主意道。
“車馬喧嚣,從者如雲,能看到些什麽。”燕伯弘皺起了眉頭,一邊搖頭嘆息,一邊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
燕恣心裏惴惴:“父皇,我怎麽了?你看得我心裏慌。”
燕伯弘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你的想法很好,予墨都告訴我了,工部也把進程告訴我了,據說那些懸賞的銀子都是你那洛安山莊出的?”
燕恣嘿嘿一笑:“女兒我別的沒有,銀子還是有一些的,除了景福商會一年的紅利,幾個朋友也很得力,把山莊打理得很好。”
“一條新農策、一種新作物、一種新工具,但凡采錄進書後一兩銀子,一半定金,另一半等一年驗證後補齊,廣而告之後,天下百姓五一不踴躍,收集近千條,錄入書中已有百餘條,預計用三年時間編撰成書,用以指導天下農事,惠及大梁百姓。”
燕伯弘拿起衛予墨的一封奏折,徐徐念出幾句話來。
“小恣,你能有這份心,朕很欣慰,你的大皇兄和你相比,就浮躁了很多,從來不會定下心來去琢磨這些對百姓、對社稷有益的東西,而你的二皇兄……”燕伯弘長嘆了一聲,眼神複雜,“小恣,要是你是個男的……就好了。”
燕恣滿心不是滋味,很想替燕允彧說說好話:“二皇兄他……聽說小時候很聰慧……”
“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燕伯弘的眉頭深鎖,“更何況,他的母妃膽小怕事,只會跟在夙妍身後,我倒是有些後悔,當初一時心軟,把允彧養在她的身旁。”
燕恣忽然想起雲婕妤的囑托,立刻打蛇随棍上:“那不如讓母嫔和二皇兄一起去看看我娘?說不定她們聊一聊,對二皇兄也有所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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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伯弘沉思了片刻,燕恣說的有些牽強,這都多大的人了,這麽聊聊能有什麽用處,只不過……他可不想晏若昀一直關在那座宅子裏,若是能讓她和後宮中人多接觸些……若是能讓她明白這些年來他是怎麽過的……
他輕咳了兩聲道:“那好吧,偶爾去看一次,倒也可以讓你娘解解悶。”
晏若昀的那座宅子還是老樣子,聽庭中花開花落,看天上雲卷雲舒,燕伯弘若無要事,基本每日都會來上一趟,就算晏若昀冷眼以對,也絲毫不能減滅他一絲半毫的興致。
誰能知道他這十六年來的痛悔相思?誰能知道他乍曉夢中人還在人世的狂喜?
相比連畫像都不敢看只能憑着記憶日日在腦中描摹佳人的痛苦,這冷言冷語簡直就是置身神仙地府。
提前一日和洪婕妤提點了幾句,燕伯弘讓洪婕妤和燕允彧先去了安陽公主府掩人耳目,畢竟,晏若昀在京城的存在,此時仍然只是一個半公開的秘密。
而他則暗中入了晏宅,藏在一個暗房,這個暗房的位置上佳,就在晏若昀睡房的隔壁,從旁邊的一套房間中隔出了約莫一人寬的小間,從外面看完全看不出端倪。
暗房牆的上部有能工巧匠鑿了洞,從幾個洞中,他既能看到晏若昀卧房的大部分動靜,也能看到園中的一些場景,更可以聽到廳中人的講話。
不是他變态,只是看冷言冷語久了,他也有些委屈和無奈,只想偶爾看看那個不設防的晏若昀。
燕恣可不知道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居然還會做這種偷窺之事,興沖沖地便領了人登了門。
洪婕妤顯然非常高興,一進晏府眼圈便有些泛紅,在廳中見了晏若昀和吳嬸,更是掩着臉嗚嗚地哭出了聲來。
吳嬸慌忙迎了上去,挽着她的手臂連連勸慰,兩個人湊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地說開了。
晏若昀的目光卻有些呆滞,定定地落在燕允彧的身上,良久才收回目光,沖着燕恣擠出了一絲笑容:“小恣,你來了……”
燕恣高興地把燕允彧拉到晏若昀的身旁:“娘,你看,這就是我的雙生哥哥,你看他長得好嗎?比我高了一個頭,那嘴巴和父皇和我一模一樣。”
燕允彧盯着眼前的人瞧了好一會兒,這才吊兒郎當地道:“小恣,原來這就是你娘啊,我還當有三頭六臂呢,也不過如此。”
燕恣不高興地踹了他一腳:“怎麽說話呢?一點禮貌都沒有。”
燕允彧輕佻地一笑:“那我該叫什麽?是叫夫人……還是和你一樣叫上一聲娘?”
晏若昀的臉色微變,一旁的洪婕妤聞聲立刻過來打圓場:“允彧,還不趕緊謝過蘭……貴人,多謝她養育了小恣這麽多年……”
燕允彧哼了一聲,不屑地道:“有本事就遠走高飛,何苦這樣欲擒故縱,惹人笑話。”
燕恣驚呆了,自從和燕允彧相熟以來,她還沒見過這樣放肆無禮的二皇兄,他這是瘋了不成!
“允彧!”洪婕妤大叫了一聲,幾乎是聲色俱厲,“你再這樣無禮,就……就給我……”
她素來溫柔,這“滾出去”三個字梗在喉中一時吐不出來,只是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眼看着就要哭出來了。
燕允彧立刻上前扶住了她,垂首道:“母嫔你別生氣,我不說話了就是。”
晏若昀霍然而起,那椅子都被她帶得歪了,幾步便走進了自己的卧房,“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燕恣追了幾步,惱怒地朝着燕允彧道:“二哥,我好不容易來見一趟娘,你這是要幹什麽?娘要是能走,她還不走嗎?父皇要是知道你這樣和娘說話,你等着這輩子都別翻身了!”
燕允彧呆了半晌,垂頭喪氣地道歉道:“是我錯了,妹妹你替我向你……娘道個歉。”
晏若昀生氣了,無人敢去勸,就連燕恣也只好在門外幹着急。過了小半個時辰,晏若昀才從卧房裏出來,神色已經如常,只是眼中略略有些泛紅,對燕允彧的俯首認錯她也只是微微颔首。
燕恣立刻轉移了話題,聊起在洛安山莊一行的趣事,晏若昀聽得很入神,偶爾插上幾句,給她的山莊大計提了幾條意見。
燕允彧真的不說話了,疏離而漠然,只是坐在旁邊,偶爾目光陰郁地在晏若昀和燕恣身上徘徊。
幾個人一起用了午膳,洪婕妤一直朝着門口張望,等了好半天也沒瞧見燕伯弘,不免有些驚訝,只好按照燕伯弘的要求,把他這些年在宮中的言行舉止一一說了出來,末了小聲地為他求情:“蘭貴人,陛下一直心裏惦記你,後宮還是這麽幾個老人,連個新面孔都瞧不見,我這裏壓根兒沒踏入過半步,聽說俞淑妃也是夜夜獨守空房,這些年,連個子嗣都求不到,都這麽多年了……你是何苦呢?當年的事情,陛下有錯,你……也有錯,不如和陛下和解,以後也可以和……小恣一起快快活活地過日子……”
洪婕妤的聲音越來越輕,漸漸說不下去了。
晏若昀沉默了良久,輕嘆一聲道:“阿雲,對不起。”
燕允彧一下子站了起來,沖着洪婕妤道:“母嫔,咱們走吧,你多說多錯。我們這麽多年都過來了,現在再多加一個小恣,你也不用再倚仗誰,總不能過得比以前的差。”
這一次見面簡直就是不歡而散,燕恣原本想着讓一家人親近親近,沒想到弄巧成拙,真是鬧心得很。
她也惱了燕允彧,好幾次碰到都不理不睬的,燕允彧賠了好幾次小心,有次被燕成璋瞧見了,燕成璋倒是正中下懷,幫着燕恣訓斥了燕允彧幾句,兩個人便順水推舟和好了。
經過這一出,燕恣才發現,自己的那個雙生哥哥和她的性子真是很像,率性而為,很少考慮前因後果,現在就是傻子都知道,晏宅裏的這位在燕伯弘心中有什麽地位,而他卻這麽不管不顧地得罪上了。
這些年要不是真的太辛苦,燕允彧也不會這樣壓抑自己的本性,成了這樣一個纨绔皇子。
一想到這裏,燕恣對他的不滿就煙消雲散了,琢磨着該如何在燕伯弘面前幫他說說好話。
還沒等她琢磨出什麽好法子來,洛安山莊來人送信了,說是洪伯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