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
☆、47 折磨你
袁二端着一壺酒和二兩牛肉上前報說,“齊将軍,我們已經把五公主綁了起來,扔在最東面的馬廄外面,已經按照您的吩咐,不給她吃喝,像她這種金枝玉葉,一保活不出六、七日。”
“袁二,你又忘了,我們現在是草匪流寇,不是什麽将軍士卒了。”齊岳手裏只盯着袁二手中的酒道,“弟兄們今天可都有酒喝?”
袁二笑着點點頭,“回大當家的,都喝到酒了,吃得也比從前飽了。”
齊岳輕笑了聲,“軍中三千人馬,怎麽可能都喝到酒,袁二,你從來只報喜不報憂。”
袁二面露難色,認真的看了眼齊岳,他已經喝光了三壇酒了,居然醉得忘記了,去掉戰死的士卒,去掉那些家中僅剩一子遣散回家的士卒,軍中的人馬,已經只有不到五百人。
袁二咬咬牙,将酒肉放下,關切的問,“大當家的,您還是早些休息,您已經兩天沒有合眼了。”
齊岳似有些頭痛一般,右手慢慢的敲着頭頂問,“那個沄淰姑娘呢?你怎麽處置的?”
袁二雖不是上得了臺面的将軍,卻也是一幹小領頭中少見機靈懂事的。
其實幾年前,齊将軍凱旋而歸的時候,遠處,一身衣袂飄飄的女子不就是眼前這個嗎?後來又聽軍中的幾個大将軍暗地偷說,得罪誰也得罪不起這個六公主眼中的英雄。
他也是曾經見過齊将軍和六公主一起外出打獵的,兩人都是一身尋常的百姓打扮,袁二看了不禁眼饞,合計自己也要在戰場上多多表現,英勇殺敵,有朝一日能做個像騎将軍一樣,戎馬生涯、聞名四海的人物,然後,也好有一個像六公主這般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對自己眉目傳情。
可眼前,袁二可不糊塗,齊将軍這等講究義氣的人雖然遷怒于六公主,但是,自己真要是拿對付五公主的酷刑去對待她,當真是不要命了。
袁二躬身道,“小的還等着大當家的示下,沒有大當家的命令,兄弟門不敢草率!”
“袁二,我叫你放的那兩個人都放了嗎?”
“放了。”眼珠子一轉,又補充說,“沄淰姑娘是親眼看着他們安然離去的。”
“那她為什麽還不走,她不知道,難道你也不知道麽?多一個人,就多一個吃飯的!我們哪有閑糧去喂她一個廢人?趕緊轟走!明天早晨我不想看見他!”說着,就拎起酒壇,去榻上睡了。
袁二一臉的難堪,小聲嘀咕道,“你也不看看六公主那不見黃河心不死的性子,我要是能趕走,也不至于等到現在,唉,今晚看來我沒得吃了,小祖宗,你可快點走,再不走,我可真的要皮包骨了。”
袁二一出門,就見沄淰一言不發的跪在地上。
袁二微微斜了一眼,半冷不熱的說,“沄淰姑娘,大當家的之所以離開青城來到這破荒村,就是想永遠離開陳國,姑娘是細心人,對大當家也頗為熟悉,就不要讓我們這些手下為難,一會兒吃完飯,你趁亮走吧,姑娘放心,我會派兩個身手好的護送姑娘平安離去。”
沄淰一臉冰霜,她表情寧靜,喉嚨裏發出一個極其寒冷的聲音說,“他居然把堂堂陳國五公主、菓洛的龍承皇妃綁在馬廄旁邊,還不給吃喝,真是卑鄙狠毒。”
袁二的臉色頓時極其難看,他指了指沄淰,又仿佛帶着點懼怕,悻悻離去,走前,還不忘囑咐周圍巡夜的小的說,“都給看好了,這個女子愛什麽時候走,就什麽時候走,至于馬廄旁邊那個,就是死了,也要看住,明白了沒有?”
“是!”
袁二回身的時候,對着沄淰冷笑了一下,忽然,眼前似乎幾道黑影蹿過,他眨了眨眼,又覺得可能是自己喝多了酒,或者說是自己餓暈了,便也往自己的屋子快步走去,袁二對付饑餓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睡覺。
袁二一走,這破荒村便變成了荒涼之地,雖已經出了沙漠,但是微風吹來,依舊感覺飛沙走石,甚至感覺有鬼神出沒一般,到處夾雜着鬼魅妖邪的氣息。
沄淰靜靜的跪在那裏,她是親眼看着隋安和天雪離開的,她還記得讓天雪帶給龍紹焱的話:今生今世,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呆在齊岳的身邊,朝朝暮暮,不離不棄。
這句話,她是笑着說的,她不要他再來救她,自己和齊岳的心結,終究需要自己去解開,她再也不想欠龍紹焱的了,她欠不起,她不忍心讓他再痛苦三年,她要他好好活,就像以前,征戰沙場,做一個無情的人,刀槍不入,無所懼怕。
果真,當龍紹焱因為要草率出兵被族長和大王禁锢了兩天,突聽了這一番話後,他只安靜的走進自己的氈房,一頭紮進書堆,三天三夜沒有出門。
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不止他,還有那只毛色光亮,身材微胖的小狼,可是,如今,恐怕又是要瘦下去了。
這五天,龍紹焱派出了幾波兵馬去沙漠中搜索齊岳的影子,卻一無所獲,仿佛齊岳帶着他的妃子和心愛的女人人間蒸發了。
三天,已經超過了他最佳的追蹤時間,龍紹焱放棄了,他看着她那一夜為自己畫的畫兒,卻是心痛欲碎。
不久,袁二便派人放出消息,說如賓公主已經身亡,龍紹焱早便料到如此,也更加确認,沄淰會安好無恙的活下去。
知道他沒死,他每餐才開始吃一點東西,他不為別的,只是希望,不管兩人什麽時候再見面,也要讓她看見,自己過得依舊很是風光。
同時,他書信一封,将這一切告知了陳國朝廷,陳王只要求,按照菓洛的風俗将如賓風光大葬,并未深究。
龍紹焱淡淡一笑,陳王親選的嫁給自己的女兒,果然不如草芥。
餘下的日子,他只在草原上厲兵秣馬,不止是為了防止草原崛起的新力量——齊岳,還要應對随時都會翻臉不認人的陳國。
草原上,再也沒有人提起沄淰姑娘,就像當初,沒有人提起獵狼一樣,甚至,就連暮天雪也早早的離開,隋安将軍也自告奮勇去極寒之地守衛菓洛的邊境。
袁二端着熱骨湯敬候在齊岳的榻旁,齊岳的右臂受了嚴重的劍傷,熬了半天,才弄出這麽一碗自己覺得味道還可以的骨頭湯,便趕緊到齊岳身邊伺候。
齊岳微微睜開眼,虛弱的問,“弟兄們都如何了?”
袁二低着頭,問道,“那十個蒙面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莫不是皇宮裏來人了?”
齊岳想發火,胳膊卻痛個不行,他曾經身中兩箭,都沒有這麽難熬過,“死傷了多少兄弟?”
“死了三十七人,除了去外面打獵砍柴擡水的,幾乎人人身上都有傷。”
“沄淰呢?她在哪兒?”齊岳忽然從塌上蹿起來,滿眼血絲的問道,“她一連五天沒有吃東西,又被一些不懂事的迫害,我不管,你難道也不去管嗎?如今,重傷在身——”
袁二趕忙端着湯跪下央求道,“大當家的饒命,蚊子半夜往她身上潑洗腳水的時候,我去後山砍柴了,老楠踹她那一腳,是因為從茅廁回來,月黑風高沒看見,賈六往她身上扔石頭,是——是因為——”
“沄淰怎麽樣了,劉萬卷怎麽說,傷得重嗎?”
袁二低着頭,“大當家的,你還是先喝湯,喝完了,再說。”
齊岳大怒,“來人,把袁二、蚊子、老楠還有賈六拖出去,各打二十大板!”然後,扔到馬廄裏靜思毀過三天!
齊岳帶着傷走出屋子的時候,見外面到處是斷瓦殘垣,原本就蕭條的破荒村,如今一眼望去,除了戰火彌漫,就是森森屍體。
齊岳一臉凝重,随便找了個小的問道,“快去問問,誰看到沄淰姑娘了?”
那小的連忙回說,“哦,劉大夫正在給沄淰姑娘醫治呢,不過,我看着劉大夫抱着她的時候,姑娘滿臉是血,估計也是兇多吉少!”
齊岳罵道,“你何時也是大夫會看起病啦?掌嘴二十!”
這小的一下子就呆了,一向對屬下如兄弟的将軍,此時此刻,怎麽如此冷漠。
小的一邊掌掴着自己,鼻中不禁随之抽泣。
齊岳靜了靜心,拍拍小的肩膀,背對着他說,“對不起,跟着我這個窩囊的大當家,你們吃不飽卻還要受氣,如今,我已經保護不了你,你去跟兄弟們說一聲,想走的,就走吧,這破荒村裏但凡是值錢能變賣的,你們都分了,我什麽都不要,只是,我的那匹跟随了我七年的戰馬要留下。”
那小的眼淚斑斑,也顧不得禮節,只抱住齊岳的腰說,“大當家的,小的風不平會一直追随大當家的,若不是大當家讓二弟回去照顧老母,說不定我們哥倆一輩子都不能在老母面前盡孝,求大當家留下我。”
齊岳的眼也濕潤了,“我去看看她,你去把兄弟們安葬了,那些人近日可能還會再來,一定要嚴加防守,日夜輪崗,外出打獵砍柴的,也要注意一些,飲食和清水每天最好也要小心,免得被人趁機下藥。”
“風不平領命!”
齊岳快步至劉大夫的屋子的時候,只見他已經将沄淰的頭完全的用白布抱起來。
一個小的端起盆子給劉大夫洗手,那盆,一瞬間便成了紅色。
“她怎麽了?很嚴重嗎?”齊岳抓住劉萬卷的肩膀。
劉萬卷輕輕一嘆,“她的頭嚴重受傷,似被鈍器狠狠擊中,後腦已變形,幸好,我已經極力的幫她恢複,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已盡力,一切,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齊岳一怔,渾身酸軟,他狠狠的攥着拳頭。
劉萬卷一臉緊張的說,“你別亂動,傷口又流血了,過來,我給你包紮——”
“劉萬卷——你給我看好她!治好他!我還沒折磨夠她,不能就讓她這麽輕易就死!”
劉萬卷一怔,輕笑道,“至少半個月,最多一個月,她就醒了,到時候,我倒看看你怎麽折磨她!快包紮傷口,別殘疾了,五百多口子等你保護呢!”
☆、48 如此癡情
袁二趴在馬廄的欄杆旁對着旁邊的蚊子、老楠、賈六抱怨道,“都怪你們,招惹誰不好,偏去招惹那位姑奶奶,就說你們沒有眼力架,你們不知道她是将軍之前的主子嗎?咱們将軍那麽仗義的一個人,他的主子也是你們這些低級的士卒能傷得了的?”
蚊子一邊揉着屁股一邊哭訴道,“我以為将軍只對夫人有情,誰知道那個姑奶奶——早知道,給我個雄心豹子膽我也不敢啊——”
一旁的老楠立刻抓起蚊子,吐了他一臉口水罵道,“蚊子,你他娘的還是不是個兵,膽小如鼠的家夥,老子我踹的就是她怎麽了,要不是他,咱們将軍能屈辱的來到這個鬼地方做流匪?咱将軍,那是陳國的虎贲将才,無論沙場點名,還是武藝劍法,都是無人匹敵的,現在倒好,被陳國的子民罵成叛徒,被菓洛那個小族欺侮,還要對那個狗屁馬三和顏悅色,現在好了,陳國随便來幾個人都能把我們這裏攪個稀巴爛,我踹她兩腳,那還都是輕的,老子本來是想把她的苦膽踩出來的——”
袁二顧不得屁股上的硬傷,單腿飛速跳到老楠眼前,狠狠捂住他的嘴惡狠狠的說,“老楠,你不想活不要緊,兄弟們還想好好活着,如果,你還挂心咱将軍,就老老實實的別多事,現在,這裏的形勢不太好,那些人說不定什麽時候回來,咱們要留意,再別說那些不找邊際的話了。”
袁二一邊說,一邊問賈六道,“賈六,你是管馬的,軍中還有多少匹馬?殺幾頭給受傷的兄弟們補補,也好有勁兒應敵。”
賈六無奈,瞪着袁二扯着脖子大喊道,“馬?你天天說宰馬,将軍前天吃得就是最後一匹馬啦,還敢跟我提馬!我現在沒馬可管了!我辛苦養大的馬,将軍沒吃多少,都進了你們這些狗肚子!還問我要馬!”
袁二頓時捧着屁股,瞪着眼睛忍痛蹭到賈六身邊,大手一揮就将賈六打在地上,“你腦子是馬尿做的嗎?我的老天爺!将軍的馬你也給殺了!将軍以後起什麽上戰場!”
賈六耷拉着臉,“大不了去周圍搜索搜索,說不定有馬,不然,找幾頭騾子來,湊合也行!”
袁二氣得欲暈死過去。
就在這時,風不平往這邊來,手裏拎着個小紅瓶子扔向蚊子說,“這是劉大夫給的藥,你們快塗上。”
蚊子樂的露出兩排大牙。
老楠則仗着自己入伍時間長,一把奪過藥,冷冰冰的說了句“謝謝”,便将藥遞到蚊子手裏說,“快,幫我擦擦。”他邊說邊毫不猶豫的露出那皮開肉綻處。
蚊子一見,紅了臉,也不敢直視,不情願的只糊弄着輕輕塗了兩下。
完畢後,蚊子趕緊将藥瓶扔給賈六。
賈六看着一旁生氣的袁二道,“二哥,你先用。”
袁二瞪着圓溜溜的眼睛氣道,“我袁二這次因為你們丢大人了!擦藥!我他媽的還哪有臉擦!我還得趕緊給大當家的找匹好馬去!”說着,便捧着碎成兩半的屁股往別處去了。
賈六扯着脖子喊道,“二哥,将軍讓我們在這裏反思省過,你走了,讓将軍知道了,軍法伺候!”
袁二頭也沒回,嘴裏碎碎罵道,“媽的敗家玩意,敢殺大當家的馬!知道那馬是誰送的嗎?六公主!這些腦子沒有屁股有用的玩意!我的小命早晚死在他們手裏!不過幸好,馬三那裏到處都是好馬,憑借着自己的身手,偷一匹出來,一點問題都沒有。”他越想越開心,好像那二十板子是打在旁人的屁股上。
賈六拿着藥,問蚊子,“我替你擦?”
蚊子趕忙推辭,嘴上客氣的讓賈六先用。
風不平看着他們身體狀況不錯,便趕緊伺候劉大夫用早飯,劉大夫最近幾日削瘦了不少,日夜守衛在那個姑娘的身邊,絲毫不敢怠慢,而将軍,則一直在外面檢查傷者的傷口,也似乎找出了一些端倪。
他拿了些玉米面的餅子走到劉大夫的門外,便聽見劉大夫和将軍在發生着激烈的争吵。
“劉萬卷!劉萬能!這都幾天了,你确定你盡力了?”
“回齊大當家的話,我想,我已經說得夠明白了,至少,她也要半月才能醒,最晚,不會超過一個月。”
“半月,有沒有更快的辦法?”
“沒有。”
“怎麽可能?你是劉萬卷!劉萬能!”
“我不是活佛,不是觀世音菩薩,既然知道是這種心急如焚的結果,當初,為何那麽絕情?現在,又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別人的身上,你向來都是如此。”
“劉萬卷,你是不是想挨揍!”
“大當家的是越發有流匪的做派了,現在,居然對自己一同長大的兄弟也掄起拳頭來,實在令在下佩服得五體投地啊。”
“你——”
“大當家的,我劉萬卷之所以冒險來找你,就是想親自确定你是不是真的當了流匪,那個我從前的好兄弟,那個胸襟廣闊、有遠大抱負的人,居然為了一己私情置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的安危于不顧,躲在這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荒涼之處,遭人欺淩,受人脅迫,如今,面對自己心愛的人都不敢袒露自己的心意,這種膽小如鼠的人,也實不配做陳國的英雄。”
齊岳揮着拳頭,“齊岳一生無家,我唯一的家,便是有清淺的地方,我這一生唯一愛的,自始至終也必将是她。”
“你總有一天會後悔的,清淺死後,我借故去牢房看過,那裏雖燒得厲害,但是,奇怪的是,我并非發現一塊人體的骨骼,你不覺得很蹊跷嗎?”
“你怎麽不早說?”齊岳狠狠抓住劉萬卷的胳膊,眼中閃爍着光澤連忙問,“這麽說,清淺沒有死?但是,怎麽可能,她和流蘇明明是被關在牢中的。”
劉萬卷輕輕搖搖頭,“那火燒得不到半個時辰,就能把人的骨頭都給燒化了?根本不可能!我雖不敢确定她是否尚在人世,我只能說,她和流蘇姑娘沒有葬身火海!這中間肯定有人做了手腳!本來還可以問問五公主,你竟然把五公主活活餓死!現在,皇宮大內有多少人想借此殺你!且不說皇帝,就是之前朝中那些跟你對立的勢力,都想把你殺之後快,這裏雖然地處偏僻,四周環山,但是,還是被有心人發現了,你必須做出更好的布控,不然,這麽多人的性命,恐怕頃刻間便毀于一旦了。不過,你放心,我已經在外面派人幫你打探清淺的下落!你就留着你的腦袋想想如何好好照顧外面那四百多名士卒吧,他們這種情況下還甘願跟着你,就是把你當成了英雄!你要幹出點英雄的事兒,你要是做一件狗熊的事情,清淺,我就不幫你找了!話說回來,我見過很多姑娘,宮裏的,宮外的,高貴的,卑賤的,市井的,異族的,唯有眼前這個姑娘,卻是最透明如水的,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她時,是在法華寺。”
“法華寺?”齊岳驚詫。
“她喜歡看你練武,就拜托我把她藏在院中的水缸後,一看就是一下午,一直到後來,手腳麻得都急得哭了出來。第二次見她,是你從戰場上回來,他裝扮成我的書童,在衆人迎接你的時候遠遠的觀望你。第三次見她,是你被熊抓傷在我這裏醫治,她每天夜裏等你睡着,就會到你身邊陪伴,然後早晨在你起床前離開,後來被那些公主發現,就在她回去的路上放了幾只獵狗故意吓她,雖然她很害怕,可是依舊每天都來。我每次見她,她都有求于我,為的就是能多看你幾眼,多了解你一些,這樣傻的女子,我劉萬卷、劉萬能從未見過。這次,我見她居然跪在你的房外,我在想,我認識的齊岳到底是怎樣一個鐵石心腸的人啊,我也在想,她到底是怎樣一個強大的姑娘,忍着饑寒交迫,忍着士卒的侮辱,只為求你給別人一個活路,我劉萬卷、劉萬能從未見過。她可以忍受你的謾罵、侮辱,卻也願意用命去同上天打一個賭,那就是,她依然相信,無論你是昔日威風凜凜的将軍,還是朝鳳宮那個不言不語對她只有冷淡的護衛,還是如今的流匪草寇,她都願意相信,你依舊是個義氣之人,所以,我當然會盡力,不會讓這麽善良的姑娘死在你前面。”
齊岳低着頭,緩緩的在桌子前坐下,他緩緩的回過頭,看着滿頭被包紮得嚴嚴實實的沄淰,斬釘截鐵的說,“我們不可能有結果,就算你求情也沒用,你不懂愛,等你有一天懂了,就會知道,什麽叫非她不可,無可替代。”
劉萬卷兩眼一橫道,“您如今是大當家,我是誰,何德何能敢在您面前裝大!我可沒有沄淰姑娘那膽識,可以厚着臉皮在你房外跪上五天五夜,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尚且如此,我一個皮糙肉厚的臭書生哪能有什麽更好的下場?”
“劉兄!”齊岳抓過劉萬卷的胳膊,起身緩緩做了一個揖,“謝謝你幫我找清淺。我這輩子,就你這一個好兄弟。”
劉萬卷斜眼問,“別說了,出去吧,別打擾我醫治病人。”劉萬卷氣得拂袖來到沄淰的身邊道,“你好好休息,以後,就對她死心了吧,哥哥幫你尋一個好人家,保證你過着吃香喝辣的生活!”
齊岳頓時憋紅了臉,小聲問,“你說——什麽——她可以聽得見我們說話?她是什麽時候醒的?”
劉萬卷斜睨道,“一早就醒了,只是,這頭上的白布還要過上幾日才能拆掉。”
齊岳遠遠的看着床上安靜躺着的沄淰,忽然跑過去大吼道,“我告訴你,我是不可能喜歡你的,我勸你趕緊走,我們這裏沒有那麽多閑飯可以給你吃——”
“別沖我的病人大呼小叫,出去!”劉萬卷生氣的趕走了齊岳,又坐在沄淰的身邊,小聲說,“我是劉生,幾年不見,本以為你過得很好,卻不想成了這樣,你大病初愈需要進補,等你身體好起來,我再帶你出去玩,你不是喜歡扮我的書童嗎?我就教你識字……你以後別喜歡他了,他心裏根本沒有你,剛才你也是聽到了的。”
那一天,劉萬卷微笑着說了好久,從陽光靜好到到月光如輝,從滿臉燦然到心神俱悲。
☆、49 失憶
齊岳守着三塊幹巴餅子瞪了半天,然後,悻悻的往屋外喊道,“風不平!你進來!”
風不平小跑進來,問道,“大當家的,有何吩咐?”
齊岳狠狠的瞪着眼前的三塊粗糙的餅子,一臉黑雲,問道,“我的戰馬呢?”
風不平立刻跪在地上,求饒道,“将軍饒命,袁二哥見你身體虛弱便命我将馬殺了給您補身子,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那馬是六公主——是——是沄淰姑娘當初送你的。”
齊岳的臉緊繃的通紅,額角青筋突起,狠狠瞪着風不平說,“幹得好!我已經不是将軍了,不用上戰場,戰馬也沒有什麽用!殺了正好!”
風不平聞此,萬分驚詫,将軍的戰馬曾經是連一滴雨都不讓淋的,便又試探着說,“殺它也是無奈之舉,軍中很多人受傷,能劈叉打獵的人有限,等再過個三五天就好了。”
齊岳的表情漸漸恢複了平靜,“袁二呢?他不是打獵好手嗎?怎麽,被我打了二十大板,不幹活了?”
“袁二——他——他跑了——”
“什麽?跑了——跑哪兒了?”齊岳狠狠的盯着風不平,額頭青筋凸出,複又大笑道,“走得好!走一個便少一個讓我費神操心的。”
“大當家——”風不平小聲的喊着。
“你出去吧。”齊岳低頭,便往劉萬卷那兒去。
劉萬卷照顧着已經能夠行動自如的沄淰,兩人坐在屋子裏面對面的談天說地,劉萬卷拿着扇子給沄淰扇風,沄淰便笑了,噘着嘴往劉萬卷的臉上吹氣。
劉萬卷滿眼笑意的看着沄淰,像哄孩子一樣哄着她說,“沄淰,你身體不好,得需要吃點兒有營養的,一會兒,我出去給你找點藥,你自己一個人就在這裏哪都不能去,要是悶,就在桌子上學習寫字,這個是你的名字,沄淰,這兩個字是你必須要學會寫的,千萬別去招惹齊岳,他現在,是寨主,是大當家的,我都不願意去招惹,你也別去了,行麽?”
沄淰甜甜的笑着,拿起一塊餅子就放到嘴裏,高興的說,“好,等你回來,這兩個字我一定會寫了,到時候,你再跟我說說之前我和齊将軍的事情,也省的我去找他問了。”
劉萬卷狠狠的注視着紙上“沄淰”那兩個字,眼神中情不自禁的散發出一股複雜的感情,他是想她忘記自己陳國六公主的身份,從此,再也不要記起。
劉萬卷剛出門,就碰見要掉頭欲走的齊岳。
劉萬卷嚷道,“那個齊大當家,您怎麽來了,也不進去坐坐,沄淰姑娘都下地三四天了,今天既然來了,總得帶點什麽進補的好料吧,我這前後左右看了個遍,似乎都沒有,聽說,齊大當家最近這日子過的越發的艱難了!”
劉萬卷所有的事情都會尊重齊岳的意見,唯獨他和沄淰的感情,讓劉生對他非常有意見,他從未見過一個女子如此癡情。
“劉萬能,我告訴你,我能帶兵打仗,也能養家糊口,你別小瞧我!我來是想告訴你,她好了就趕緊走,別賴在這裏,沒臉沒皮的丢不丢人?”
劉萬卷被氣的仿佛吃了個擦應,眯縫着個小眼睛擺擺手換了個話題問道,“你都檢查了好多天,可查出來到底是誰做的嗎?”
齊岳沉思着,“他們身手不凡,每一個,都是身輕如燕,內力也不是一般人,我軍中那些訓練有素的士卒都死傷慘重,他們的兵器非刀非劍,卻是一個個鋒利無比的狼牙槊,恐怕——”
“你不用躲閃,我知道,這些‘好事’都是生死門的傑作,不過你不用擔心,生死門也張揚不多久了。”
齊岳斜着頭,疑惑道,“劉兄何出此言?”
劉萬卷莞爾一笑,囑咐道,“他們的門主似乎是得了重病,正懸賞重金四處尋找名義醫治呢,提醒你,除了知道這些人是從哪裏來的之外,你還需要确認,他們到底是對付你的,還是對付沄淰的。”
齊岳忽然面如死灰一般,半天沒有說話,忽而擡頭,卻也是一臉沉悶嚴肅的問,“對付我的又如何?難道我會怕生死門?如果是對付她的,那我就管不着了。我供她白吃白住,早快不耐煩了。”
劉萬卷氣憤之極,居然揮着書生倥偬無力的拳頭鄙視的說,“你不用擔心她會像從前那樣纏着你,任憑我妙手回春,也無力找回她的記憶,這樣也不錯,不用像從前那般癡癡傻傻了。”
“那就好,我寨子裏很忙,沒有時間去照顧她,你最好讓她老老實實的待着這裏不要亂走,否則,發生什麽意外,我可不管。”
劉萬卷剛想氣憤的罵回去,不料,千絲金線般的陽光下,沄淰探着一顆小腦袋偷偷的往外看。
“将軍——”當沄淰看見齊岳的一剎那,她的心仿佛吃了蜜,好甜。
她步履姍姍,一身碎花布衣從屋裏走出來,臉上挂着樸素幹淨的笑,手裏拿着一塊金黃色的餅子問道“你吃嗎?”又轉過眼問,“咦,劉大哥,你還沒走啊。”
齊岳卻瞠目結舌的問,“将軍?你是在喊我?”
劉萬卷亦愕然,跑到沄淰旁邊問道,“沄淰,你認識他?”
沄淰一臉不解的說的,“當然認識啊,他是陳國的将軍,其餘的,我是真的忘記了,真是不好意思,我也沒記住你。
劉萬卷明亮的眼神頓時昏暗了起來,失望的說,“哦,沒關心,你別着急,只要咱們一起努力,會找回記憶的。”
沄淰點點頭,“将軍,你的額頭有汗水,是不是練劍累了?”沄淰熟稔的從袖間拿出那塊玉蘭絹帕像往日一樣給他擦汗。
還未等她白皙的手碰到齊岳,齊岳便側身一躲,極其不情願大喊道,“滾開,別碰我!離我遠點!”
沄淰仿佛被吓了一跳,手也只停在空中,雪白的絹帕随風飄動,散發着淡淡的玉蘭香,她才恍然想起,那天自己在病榻上,他就是這麽氣憤的讓劉生把自己弄走。
她低着頭,沮喪的往屋子裏走,心裏面都是他眉頭不展的樣子,她不知道,為什麽一個人可以對她如此兇,如此痛恨。
劉萬卷陰着臉,上前跑到沄淰身邊寬慰着說,“沄淰,将軍心情不好,你先回去寫字,其他的事,先不要去想。”
沄淰看着齊岳筆直的站在陽光下,似乎不願意說話,便不高興的回到屋子裏,提筆歪歪扭扭的寫了幾十遍自己的名字,卻一直尋思着為什麽他對自己是如此的冷漠呢?她覺得十分蹊跷,不悅的坐了一會兒,便決定去前院找個人問問清楚,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前院更是一片荒涼,只有一些簡單的房子,裏面也沒有什麽擺設,火炕上也只有一些被褥,一些士卒在院中活動着受傷的四肢,一些身體稍微好一些的便幹一些打水、做飯的活計。
坐在門檻上抽大煙的老楠見沄淰在前院晃蕩,扛着煙袋捂着屁股瘸着走過來揚着脖子問道,“千金大小姐來我們這裏幹什麽?”
沄淰從屋子裏出來的時候,身上沒有帶什麽值錢的東西,手心裏只攥了半塊黃餅子道,“大哥,你臉色不怎麽好,是餓了麽?吃半塊餅子吧?”
老楠一把奪過來,邊咬牙邊惡狠狠的說,“不吃白不吃。”
蚊子從外面抱着柴火回來的時候,顯然屁股上的傷還沒有全好,他行動比起老楠來說,要緩慢很多。
蚊子見到沄淰,顯然要客氣許多,雖未說話,也還是客氣的點了點頭,卻又怒紅着臉對老楠說,“楠哥,風不平說袁二哥是逃兵,賈六不服,兩個人就在外面打起來了!你快去看看吧。”
老楠一聽,氣炸了肺,一腳踹翻了旁邊的一個原本就很破的壇子,啐道,“風不平這小子,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以為袁二走了,他就能代替袁二的位置嗎?休想!這個敗類!以前看他不言不語的覺得是個話少的,不想到,卻是個心思多的,看我老楠怎麽去收拾他!”
老楠撸起袖子氣勢沖沖的就往外快走,回頭又看了看沄淰說,“你就跟那風不平一樣,看了就招人煩!”
沄淰只知道軍中有兩個人要打架,本想勸老楠消消火,卻不料,老楠對自己成見如此之深,便小聲提醒着說,“老楠大哥,現在是非常時期,你不替将軍分憂,怎麽還能去打架呢?有時間不如想想怎麽去改善一下大家的夥食,鼓舞一下全軍的士氣!”
老楠瞪着紅溜溜的大眼,舉止粗魯的叉腰罵道,“要不是你,也沒這麽多事兒!還在這裏教育我!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