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姍姍來遲的你

第27章 結局（下）

牆上的鐘表一嗒一嗒的走着，鞠婧祎從白大褂的口袋裏掏出口罩戴在臉上，胸牌早就被收進衣袋裏，這樣一來光從外表上看，一時半會分不清她是誰。她就像武俠小說中描述的壁虎功，靜悄悄地貼緊門後的牆面，不仔細觀察，難以發現這裏還藏着一個大活人。

來人腳步刻意放輕，又遲遲不進門，顯然也是害怕被別人發覺，鞠婧祎排除了幾個可能，心中漸漸有了頭緒。

偏巧劉玉樹很喜歡打高爾夫球，辦公室裏也要放幾根杆子，鞠婧祎随手拿了一個，靜靜等待來人推開門。

“雖然身為岳主任的學生，但我也不願意看着這些無辜的病人提前終結自己的生命。”趙嘉敏誠懇地看向對面一人，伸手遞給對方一份文件，“這是我與TY制藥公司合作時發現的醫院方面協議書，漏洞很多，恐怕這些病人家屬同意計劃的時候是被騙了。”

她與喬森暗中合作的公司，便是國際上有名的TY制藥公司，就連她母親南宮逸都不知道。從一開始，她便懷疑有第三方存在，與鞠婧祎一起去公司盤查的時候，越發證明了這點。其後她找同學暗中調查了番大哥的合作方，TY制藥浮出水面。

如果鞠婧祎在這，一定會很嫌棄她的假模假樣，但在外人看來，她的表情十分自然，流露出的傷感也恰到好處。

對方接過簡單翻閱了下，神情變了幾變，旋即對趙嘉敏笑道，“那就多謝趙醫生了。”

話音未落，會議室裏的劉玉樹被拉了出來，看見門外的趙嘉敏，大吼大叫起來，“岳振興！你還敢說你沒有耍詐！”

可讓他驚訝的是，沒一會，岳振興也被人‘請’了出來，而且臉色十分難看，尤其是看見趙嘉敏之後。

“好，好，好。”

岳振興說了三個好字，卻沒有再多說一個字，而是冷漠地收起視線不再看趙嘉敏。

趙嘉敏面色不變，與身邊的人點了點頭，便轉身離去。

再看不懂形式，只怕劉玉樹就白活了這麽多年，心思一轉，立刻哈哈大笑起來，“岳振興啊岳振興，想你和我争了這麽久，卻被一個小丫頭給騙了！被人從背後插一刀的感覺不好受吧！”

他的聲音嘹亮，會議室門沒關，裏面的人聽得一清二楚，面色驚詫。

“怎麽會這樣？”

“不是吧，岳主任和劉院長倒臺，都是趙醫生做的手腳？”

“不管怎麽樣，趙醫生絕對是做了什麽。”

“你看那個人，好像是，那上面的，咱們院長見了都要低聲下氣的，剛剛趙醫生就站在他身邊呢。”

“果然富二代就是不一樣啊。”

“唉，希望全天下的富二代都能像咱們趙醫生幹點好事。”

“切，你這話敢當着大家的面說嗎？”

姜素素聽着衆人議論紛紛，悄悄松了口氣。

在趙嘉敏和鞠婧祎心裏，季零是最美好的回憶，但也是枷鎖，束縛住她們的內心。如今事了，枷鎖也會徹底消失吧。

趙嘉敏卻沒有衆人所想的興奮，她剛剛朝會議室看了一眼，卻沒有發現鞠婧祎的身影，立刻就想到她肯定是又沒有聽自己的話跑了出去。

劉玉樹的辦公室在頂層，這裏很少有人來，趙嘉敏正想推門，卻發現門未關死，裏面還傳來對話聲。

“嘶，你這丫頭手勁不小啊。”

是院長的聲音！

趙嘉敏顧不得什麽，推門而入。

“你。”

看到屋內情形，她不由一愣。

梁維豐坐在會客用的沙發上，一邊舉着冰袋敷眼，一邊不停抽着冷氣。而鞠婧祎面色不爽站在他身後，扶着他腦門上另外一個冰袋，一副不耐煩地模樣。

“你們這是。”

“沒事。”鞠婧祎哼了聲，“不就兩個包嗎。”

“有事！”梁維豐憤怒道，“什麽叫不就兩個包？”

“不是，你們這，到底發生了什麽？”

回到半小時前，正當鞠婧祎舉起高爾夫球杆的同時，梁維豐探頭進來，正對着鞠婧祎的方向，鞠婧祎身體比腦袋反應快，伸手就給了梁維豐一個熊貓眼，認出梁維豐後，又給了他一杆子，本意是想把他打暈，誰想梁維豐腳下不穩便摔了進來，杆子打偏，正中他的腦門。

要不是梁維豐雙手投降發誓不舉報鞠婧祎，否則鞠婧祎第二杆子便要接上來。

為了避免梁維豐出門被問為何腦門會有包，鞠婧祎從劉玉樹的辦公室裏翻出兩個冰袋給梁維豐敷上。

這便是趙嘉敏看見的一幕了。

趙嘉敏扶着自己額頭無奈發出一聲感慨，“我不是讓你好好呆着嗎？”

“我。”

鞠婧祎頓住，明明可以直言緣由，但她就是莫名有一陣心虛。

“我就是來看看。”

面對她，趙嘉敏也說不出責備的話來，只好看向梁維豐，“院長，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梁維豐笑了笑，神情坦然，“我在隔壁聽見有人進來，就過來看看。”眼睛裏寫滿了我不說你能拿我怎麽樣的表情。

趙嘉敏不以為然掏出手機，“那正好，辭職信我已經寫好，現在發到您郵箱裏。”

“诶等等！”梁維豐驚道，“辭職？”

他回頭看向鞠婧祎，卻見她一點訝異都沒有。

“怎麽回事？”

“我當初回國就提過，我來醫院是有目的的，如今心願達成，正是功成身退的時候。”

梁維豐頓時覺得心口痛，“別這樣啊趙醫生，條件我們還可以談嘛。”

說着他回頭看向鞠婧祎，“鞠醫生你也幫忙說句話。”

“說什麽？”鞠婧祎垂眸道，“她想走，就走呗。”

她回國，不就是為了零？如今事了，以她的能力資質，不管去哪，都是歡迎備至吧。

喜歡，也不過就是喜歡，怎麽也比不過曾經那段跨越時間長河的感情吧。

就是有點煩。

但到底為何煩，鞠婧祎說不清楚。

趙嘉敏唇邊的笑意依舊溫柔，“院長，您不用再留我，我去意已決。”

“我承認，我來是想看看有沒有別的證據證明劉玉樹的罪責。”梁維豐說，“我全都說了啊。”

“這裏沒有了。”趙嘉敏說，“我走了。”

她轉身就走，毫無眷戀。

過了會，梁維豐說，“你不去追？”

“為什麽。”鞠婧祎冷漠道。

“礙于顏面不太好。”

“我怎麽知道你會不會趁機做點什麽。”

梁維豐哭笑不得，“我和你爸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還能對你怎麽樣嗎？”

他這話沒有說錯，以前鞠婧祎媽媽還在的時候，鞠婧祎還甜甜地叫他梁叔叔呢。沒想到甜甜的小姑娘眼下變成了大冰塊，凍得人心疼。

“誰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

說這話時，鞠婧祎的眼神有些飄，也不知道是在說誰。

捕捉到鞠婧祎情緒的變化，梁維豐忍笑問，“生氣了？”

鞠婧祎一驚，像是正在做夢的人突然被人喚醒，“沒，我怎麽可能會生氣。”

“今天記得回家吃飯。”

梁維豐話題跳躍這麽快，讓鞠婧祎愣了下，“我爸今天回家？”

“嗯，能見見女婿就更好了。”

聽到他意有所指的話，鞠婧祎難得靜了好久。

“一個自己要走的人，能攔得住嗎？”

她一瞬間，忘了自己還在劉玉樹的辦公室裏，靠着寬大的辦公室桌，怔怔地看着頭頂華麗的水晶頂燈。

梁維豐也沒有提醒她的意思，只是輕聲問她，“那你覺得，什麽都不做眼睜睜看着對方離開，甘心嗎？”

頓了下，他繼續說，“我記得，季零走的那個晚上，你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老鞠都急壞了，你又看見他就吵架，他沒辦法找到我，希望我能勸勸你。”

“我也記得，”鞠婧祎說，“你跟我說，如果暫時接受不了現實，那就假裝她還在。”

“可你說，你能接受現實，因為欺騙自己，你永遠都做不到。”梁維豐聳了聳肩膀，“所以，你到底是接受了什麽現實，才不願意去告訴趙嘉敏一句，我想和你在一起？”

鞠婧祎像貓般炸了毛，渾身都不舒服，“我沒有。”

“沒有，你就不會露出這個表情。”梁維豐指着她，嘆道，“那天你也是這幅表情，‘從今往後我不會再記得你，你只會成為我的記憶’這樣恍若放下一切的表情。但是你已經用一個十年的時間忘記一個季零，還要用下一個十年去忘記一個趙嘉敏嗎？”

這世上有很多回不來的幸福，眼睜睜看着幸福飛遠，是件很痛苦的事。哪怕這幸福已經成為記憶，但這失去的痛苦，卻不會成為過去。

鞠婧祎一聲不吭，聽着鐘表不緊不慢的走動，像是回到了那個下午。

“小鞠，我媽媽她。”

“她是不是，不行了？”

話筒裏傳來季零難過的哭咽聲，她慌亂道，“零，你別急，你在哪？小心點，我去接你。”

“我，我沒關系。”季零穩住聲音，“我會趕過去，所以，所以，你能不能幫我，讓他們不要把媽媽，至少，”

橫刺裏響起一道尖銳的鳴笛，然後是悶悶的撞擊聲，車輪與地面的摩擦聲，尖叫和喊聲，各種聲音混在一起，最後，全部化為安靜。

那一刻內心的痛楚，仿佛與此刻重疊在一起。

她似乎又回到了意識到自己失去季零的那一刻。

心裏什麽都沒有，空蕩蕩的不停漏風。

梁維豐再次開口，“不去追嗎？”

“嗯。”

“啊？”

沒等梁維豐再問，就見一道影子飛快越過自己身旁，推開了門。

“呵。”梁維豐輕笑一聲，“真是夠口是心非的。”

暖色的晚霞布滿半個天空，空氣中像是蓋上一層焦糖的濾鏡，聞起來甜甜的，鞠婧祎卻沒時間去欣賞這美景，她的視線落在人群中，四處搜尋，可惜沒有找到一片相似的衣角或是發梢。

急急忙忙掏出手機，卻才發覺，她好像到現在，都沒有記下趙嘉敏的手機號。哪怕趙嘉敏曾給她打過幾次電話，可通訊記錄卻被她定時清空了。

她們就像偶然相遇的陌生人，相交的那一點經過後，漸行漸遠，再也無相交的機會。

而那個相交點，就是季零。

她似乎，一直都是這麽認定的。

鞠婧祎按下通訊錄上一個號碼，“喂。”

“怎麽？”白承澤剛剛做完一個剖腹産手術，累得滿頭大汗，接電話時聲音還有點喘，卻不阻礙他調侃八卦的心，“聽說今天出了件大事，你幹的？”

“你知道趙嘉敏的號碼嗎？”

“她的？”白承澤翻了下通訊錄，“我給你發過去。”

“謝了。”

“诶。”

“有事？”

“嗯，沒什麽。”白承澤想到什麽，笑得狡黠，“今晚過得開心啊。”

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話，鞠婧祎并未放在心上。

可是不知為何，白承澤給她的電話怎麽也打不通，她還向喬森确定了電話號碼并沒有錯。

她甚至想找南宮逸詢問的時候，鞠董打電話問她，“怎麽還不回家吃飯？”

“我。”鞠婧祎正要找理由拒絕，突然想到一個可能，“趙嘉敏是不是在你那？”

鞠董一愣，“不是你叫她來的？”

“不是。”鞠婧祎迅速說，“你等着，我馬上回家。”

鞠董樂呵呵地挂斷電話，朝身邊的趙嘉敏說，“小鞠馬上回來，咱們先吃着等她。”

趙嘉敏笑道，“好。”

鞠婧祎一路把車子當飛機開，十幾分鐘的時間便到了家，意外地沒有看見天天陪在鞠董身邊的景軒。

“你。”雖然知道趙嘉敏在，但是親眼看見她坐在老鞠身邊，還是不由驚了下，“你怎麽在這？”

比起以往，她的語氣實在是底氣不足。

“母親讓我來。”

鞠董打斷她，直接說，“馬上不年中董事會嘛，趙夫人讓敏敏來送個禮，別大驚小怪的，來來來，一起坐。”

若是梁維豐在，一定會對老鞠的粗神經無語。

好不容易忍過飯後，鞠婧祎親自送趙嘉敏出門，兩人一言不發走在羊腸小道上，漫天星子看着她們沉默不語。

“就送到這了。”到了院中停放車輛的地方，鞠婧祎頭也不擡，“你沒喝酒吧，我就不幫你叫代駕了。”

“我喝了點。”趙嘉敏輕聲說，“所以，能送我回家嗎？”

鞠婧祎心頭一顫，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鬼迷心竅，一口答應了下來。

一定是鞠董身上的酒氣把她熏醉了。

她這麽想着，伸手去接趙嘉敏手中的鑰匙，卻不想摸了個空，反被趙嘉敏握住了右手。

驚訝擡頭，趙嘉敏的眸中沒有一分一毫的醉意，比月光還要清澈，鞠婧祎張了張嘴，蹦出一句，“你，你的車鑰匙呢。”

趙嘉敏沒有說話，将她往自己的方向一扯，拉入懷中，将下巴嗑在她的肩膀上，才開口說道，“我醉了，記不得了，你幫我找找吧。”

沉默半晌，鞠婧祎從趙嘉敏的外套口袋裏掏出一串鑰匙，推了推她，“上車吧。”

“你就這麽希望我走嗎？”趙嘉敏抱住鞠婧祎死活不願撒手，“你趕我回家都這麽冷漠，是不是我出國了，你就再也不會記得我了？”

她這幅模樣，就像小孩子鬧脾氣一樣，鞠婧祎根本拿她沒辦法。

“那我讓你留下，你就會留下嗎？”

“會。”趙嘉敏毫不猶豫答道，“只要你說你心裏有我，只要你說你不會不要我，我就不走。”

“嗯。”鞠婧祎眯起雙眸，笑了起來，“那，回家吧。”

懸空的心，就這麽因為她的話，落到了實處。

趙嘉敏卻不樂意了，“你怎麽還趕我！”說着，又抱緊了鞠婧祎。

“我沒有趕你啊。”鞠婧祎說，“我說的是回家，我陪你一起。”

趙嘉敏怔了下，起身拉開了兩人的距離，月光下，她清楚地看見鞠婧祎臉上的笑容。

“一起？”

“嗯，一起。”

趙嘉敏拉着鞠婧祎就往車旁邊走，那着急的模樣，像是害怕鞠婧祎随時會後悔，“我沒喝酒，我來開車。”

鞠婧祎噗嗤笑出了聲，突然想到一件事，“對了，景軒。”

趙嘉敏臉色瞬間變冷，“他不好，如果要監視鞠董，我建議換一個人。”說是這麽說，她還是忍不住觑了眼鞠婧祎的表情。

鞠婧祎并不生氣，反而應道，“好，就聽你的。”

趙嘉敏臉色立刻明亮，又小心翼翼問道，“真的，去我家嗎？”

“那我不去了？”鞠婧祎故意反問，“好像挺晚了。”

趙嘉敏自然看出她是逗自己，但還是黑着臉說，“不！可！能！”

失去的只能是曾經，失而複得，不過是自我安慰，如果能夠幸福，一定要珍惜當下，不要讓它成為壓在箱底的回憶。

有時候，幸福會姍姍來遲，但沒關系，它會降臨。

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