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信陽王殿下,劉府已被控制,請殿下示下。”執令官向騎在紫烏馬背上的人禀報。
“家奴家丁全部驅散,只留劉氏家眷,全部押到前院。家産封存,上繳國庫。”
“遵命。你們都跟我走。”士兵一起聽令進入眼前的府宅,府內頓時哭喊聲四起。大門上高懸的劉府匾額被粗暴拉下摔在地上,四周塵起。
信陽王翻身下馬,身後跟着兩名随從,踏着門前的匾額,進入了這注定要灌滿血雨腥風的劉府。
“快走!”手執長矛的士兵驅趕着十來個人走到劉府前院,“跪下!”。
“殿下,劉府家眷已全部在此。”執令官回禀。
信陽王正在向劉府前廳先皇的禦賜匾額行禮,自言自語道“劉家三朝為官,皇祖父在世時推行賦稅改革,劉家鼎力支持,為皇祖父排除萬難,不惜自減家族土地,皇祖父感念劉家忠心,賜這‘忠義可嘉’匾,如今世事難料啊。”感慨完,轉身看向跪在階下的男女老少。
“奉聖上旨意,劉聲謀逆,家産充公,女眷為奴,男丁就地斬首。”宣讀完聖旨,底下一片哀嚎哭喊。
此時劉聲的大兒子沖到前面跪下祈求“殿下,家父謀逆,我等甘願領罪,但按我朝律,男子若未成年,可免于一死啊,我的兩個弟弟年幼,尚未成年,且絕不可能參與家父之事,萬望殿下開恩啊!”
“你叫什麽名字?”
“罪人劉江。”
“你弟弟幾歲?”
“二弟十五,三弟才六歲啊!求殿下開恩!”只聽得劉江頭磕的碰碰響。身後劉家家眷也一起磕頭喊着殿下開恩。
“十五,六歲,确實可憐。但是本王奉皇命,你們為謀逆罪人,不在律法寬赦之內。”
“殿下!您也未及弱冠,也有年幼的弟弟,罪人懇請您看在劉家祖上忠心侍君的份上,饒了我的兩個弟弟吧。”又是一陣猛磕頭。
只聽信陽王嘆了口氣,“把你兩個弟弟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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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江趕緊從人堆裏把一大一小兩個男子拉出來,帶到這位殿下面前跪下。
“殿下!請您體恤,請您開恩啊!”劉江趕忙教弟弟們磕頭。可是二弟卻死活不肯磕頭。“汐兒!你聽話!磕頭!快點!”劉江含着淚訓斥上身挺直的弟弟。另一旁最小的弟弟已然被吓得大哭起來。
看着眼前這個倔強的少年,一臉堅毅的樣子,明明害怕的要死卻強裝鎮定,戰争階上的信陽王殿下,想起了當年被父皇責罰時的自己。于是走到階下,蹲在劉汐面前,才發現這少年眼裏竟如此清澈,輕聲問道,“你,不怕死麽?”
“不怕!和大哥死在一起,有什麽可怕的。”劉汐大聲回答。
“汐兒,閉嘴!”劉江趕緊求情,“殿下,汐兒不懂事,您別怪罪!”
“大哥,你給我和三弟求情,那你怎麽辦?我不要和你分開,我也是男兒,我要和大哥一起承擔父親的過錯。”劉汐去拉劉江的衣袖。
看着這幅兄弟情深,蹲在他們面前的信陽王,想起二哥當年為自己頂錯領罰,自己也是這樣拽着二哥的衣袖。可是如今,自己卻沒辦法救這個像自己的孩子。
“劉江,本王感念你劉氏兄弟情深,可是我若答應你,那些孩子本王放不放?”說着手指向劉氏家眷中其他幾個年幼的孩子。“本王若放過你的弟弟,那邊你叔伯的孩子呢?如果他們都來向我求情,難道本王都要一一赦免麽?皇命就是皇命,本王違抗不了。對不住了。”對不住這幾個字,信陽王說的很無奈。
話畢,劉江崩潰大哭,朝天叩首,“父親啊!江兒無能,不能庇佑兩個弟弟周全!”
信陽王眼睛裏流露出複雜的情緒,徑直往劉府大門走去,出了門,向身後的親随交代了幾句,就勒缰上馬,揚塵而去。留下身後劉家男丁一一被處決的哭嚎。
“陛下,信陽王求見。”內侍禀報。
“讓他進來。”皇上正在翻奏折。
“兒臣參見父皇。”信陽王跪拜。
“免禮。”皇上緩緩放下手中的奏折。
“謝父皇。”信陽王起身,“父皇,兒臣已辦完逆賊劉聲之事,特來向父皇複命。這是劉聲家産清單,家眷名錄,請父皇過目。”
“朕不看了,你說給朕聽聽吧。”
信陽王詳細把劉聲的家産、家眷的處置情況上報,條理清晰,處置得當。皇上邊聽邊點頭。“事情辦的不錯,語兒想要什麽賞賜?”雖說誇獎,皇上臉色卻不見喜悅。
“為父皇分憂,兒臣分內之事,不敢居功。”信陽王低頭推辭。
“好好想想,想要什麽。朕一直賞罰分明,事辦得好,就該賞。”
信陽王佯做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父皇,兒臣就向您讨要兩條人命吧。”
“人命?誰的命?”
“兒臣尚未想好,以後若想到了,便來向父皇讨要。”
皇上聽見此話,眯起眼打量地看着自己的第九子,突然應允到,“好。”
信陽王退下後,皇上立刻召見二皇子安陽王李誠,讓他去查劉聲家眷安置的具體情況。
“殿下,您回來啦~”王府管事吾風遠遠地迎過來牽馬。
信陽王翻身下了馬,“吾銳和吾銘回來了麽?”
“回來了,在您書房門口候着呢。”
信陽王徑直來到書房。
“人呢?”
“回殿下,已經安排在府裏內務房裏了。”
“刑部那邊安排好了麽?”
“都安排好了。”
“好,一個時辰後把他倆帶到書房來。你倆也去歇着吧。”信陽王剛想坐下。
“殿下,屬下有話想說。”吾銘折返回來。
“說。”
“殿下,屬下覺得您這樣做始終不妥。皇上從來都忌憚您,這次皇上讓您主辦劉聲的事,本就是想震懾您,而您收留這兩個小子,可是窩藏逆賊。萬一皇上知道了···”
信陽王擺擺手打斷吾銘的話,“你的意思本王知道了,出去吧。”
吾銘知趣,不再說話,退了出去。
李語面露疲憊,回到卧房,屏退了侍女,自行脫了常服,換上素色便服。銅鏡裏出現的不再是一個高貴的皇子,而是一個十七歲的俊朗少年。
雖只十七歲,李語卻已經有了軍功,十五歲時逢梁王叛亂,皇上親征,除了太子被命監國,其餘衆皇子都随皇上同往。在一次關鍵的戰役中,李語歪打正着,救了被圍的皇上和安陽王。此後,皇上便給了李語一點兵權,李語在當時的骠騎将軍的指導下,後續又發揮了同年齡階段出色的作戰能力。梁王之亂平定後,李語被封為信陽王。
然而,世事難料,不久之後,太子病逝,皇上也開始變得性情多疑,對李語的态度越來越讓人難以捉摸。封王,所有皇子的向往,卻讓李語這兩年過得不得不越加小心翼翼,一不小心就要被訓誡。十七歲,思慮多的卻像七十歲。
一個時辰後,信陽王府書房。
“殿下。”吾銳聲音在門外響起。
“進來。”
吾銳領着一大一小的男孩子進來,正是今日被央求饒命的劉聲第二子和第三子,劉汐一直護着劉澤,劉汐眼睛發紅,卻仍是一臉倔強,劉澤一直緊緊抓着劉汐胳膊,不時用袖子擦抹眼淚和鼻涕。
“還不快參見殿下!”吾銳呵斥道。
“不必了,吾銳你到門外守着吧,叫你再進來。”李語擺擺手。
“是。”吾銳退了出去。
見兇巴巴的人退了出去,劉澤開口帶着哭腔小聲問,“二哥,我們在哪裏?”
“澤兒,不怕,有二哥在,二哥會保護你。”劉汐輕輕拍拍劉澤肩膀。
“你是誰,你把我兄弟二人帶來此處做什麽?”劉汐突然向遠處座上的人發問。
“怎麽,不記得我了?”李語起身朝二人走去。
李語換了便服,也少了幾分皇子的威嚴,劉汐确實沒認出,何況今日生死關頭,當時并沒有仔細看李語的臉。
“是你!你還我大哥!”劉汐瞪着李語,抽出被弟弟抓的手,朝李語撲去。由于劉汐的動作太過突然,李語猝不及防,向後趔趄了好幾步。劉汐趁機掐住李語脖子,朝下掐去,李語重心不穩倒在地上。
遠處的劉澤見狀大哭起來,門外吾銳聽見屋裏的動靜,卻又不敢貿然進去,喊道,“殿下,要不要屬下進去?”,只聽見李語悶悶的聲音喊道“不許進來!”
劉汐聽見李語的話,稍稍吃驚,他竟然不讓他的侍衛進來把自己殺了。但是轉念想,沒有侍衛豈不是更好,于是更用力去掐李語。
李語被掐的臉通紅,感覺到了對方的用力,他擡眼近距離看着眼前憤怒的人,那憤怒的目光中卻如此清澈,他從未見過如此清澈的眼睛,清澈的如一汪清泉,讓李語感覺仿佛掉進了這水中,周身清涼、安詳,安詳到放棄了掙紮。
劉汐發現李語不再抵抗,反而溫柔地看着他,他突然下不去手了。想起大哥和叔伯被殺的畫面,劉汐恨自己的無能和懦弱,眼淚不争氣地奔湧而出,滴在了李語臉頰,和領口。劉汐哭着松開手,癱坐在地上。
李語瞬間覺得呼吸順暢,掙紮地坐起來,猛咳了幾聲。看了看旁邊劉汐,摸了摸滴在自己臉上的淚水,不自覺地伸手想去幫劉汐擦眼淚,卻在快碰觸到劉汐的臉時,被劉汐狠狠地把手打落。
平複了呼吸的李語看到在一旁的劉澤還在大哭,站起來走到劉澤身邊,把劉澤抱起輕聲哄着。“我和你二哥鬧着玩呢。不哭不哭啊,你看我倆都沒事兒。”
劉澤卻在李語懷裏掙紮起來,“你是壞人,你欺負二哥,我不要你抱。”小孩子掙紮起來勁也很大,李語沒辦法,松開了劉澤,劉澤立刻跑到劉汐身後貓了起來。
李語在原地背對着劉汐,“你們兄弟倆,就這麽恨我?”
“你殺我大哥,屠我劉氏叔伯子侄那麽多人,我怎能不恨?”劉汐厲聲反問。
“那是因為你們父親…做了錯事”,李語想說謀逆,到嘴邊卻換了詞,“要怪,就怪你們父親做的錯事代價太大。”
“縱使父親做錯了事,父親早已伏法,為何還要大哥和那些叔伯的命?他們又沒有做錯事!”劉汐哽咽。
“你還小,你根本不懂!很多事,不是你沒有做就可以沒有後果的!”李語急切地說。
“我小?你也沒有加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你有什麽資格教訓我?!我是不懂,我不懂世道為什麽這麽不公!”劉汐緩緩站起來,牽好劉澤,“所以,你要如何處置我們兄弟倆?”
李語嘆了口氣,轉過身看向劉汐,“你們以後就安心留在府裏,外面不安全。”
“你,你不殺我們?”劉汐有點驚訝,但是又覺得不可能,于是又警惕起來“還是你打算留着我們慢慢折磨?”
李語白了一眼劉汐,“吾銳!”
吾銳聞聲開門進來。
“帶他們下去,讓吾風給找個合适的住處,挑個嬷嬷照顧着,不可怠慢。”
“是。”吾銳嘴上遵命,心裏卻驚奇殿下從未對任何人的吃住之事上過心。
李語又走到劉汐身邊,盯着劉汐緩緩說,“你要記住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作為兄長,要照顧好你的三弟,你弟弟現在只有你,為了他好,任何傻事都不要做,切記!”
劉汐看着李語認真的眼神,還沒懂李語的意思,便被吾銳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