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跟我走?
藍汪汪說她死了好多年了,生前的朝代已經記不清楚了, 只記得自己是個走江湖的, 聽說禮部尚書府有奇寶聚福鼎, 便動了歪心思。
這鼎可不是一般的祭司鼎,傳聞得鼎者可福澤千秋步步高升衰神遠離好運接踵,劉尚書從一個絕不可入仕的區區奴籍,青雲直上坐了尚書,便是最好的佐證。
有人說, 禮部尚書算不得什麽位高權重, 雖名義上也是一品大員,可到底是從一品, 且六部之中,就數這禮部最無實權, 吏部兵部那才是真正手握重權。
然則, 越是無實權的官職,越是悠閑自得,黨.派争鬥從來無人逼他站隊, 黨同伐異完全與他無關,龍椅換了兩岔,朝堂大清洗,五品以上京官幾乎全都換了個遍, 唯獨他這一品大員紋絲兒沒動。
朝堂江湖,高官百姓,無人不知這聚福鼎的好處, 卻從未有人打過它的主意,也或者說,打主意的人莫名其妙最後都在奪鼎之前出了事,就連那皇帝老兒,前腳剛動了點小心思,後腳便被人踹下了龍椅。
說來也怪,前後三任皇帝,想奪鼎的被皇弟篡了位,想殺了劉尚書再奪鼎的直接一命嗚呼,唯有這第三任壓根不招惹劉家,反倒國泰民安,皇位坐得那叫一個穩當。
眨眼二十多年過去了,聚福鼎依然穩穩地藏在尚書府,劉尚書也從十多歲的毛頭小子長到了四十歲壯年,家中妻妾成群,一個接一個給他生了整整二十一個兒子,皇帝老兒都沒他能生,可謂一年一個,福蔭子孫。
然則,劉尚書卻有個小小遺憾,兒子不少,唯獨沒有女兒。
雖說這是重男輕女的年代,可到底物以稀為貴,二十一個兒子不得一個女兒,又怎能不讓劉尚書伸長了脖子盼閨女。
不久後,四十歲老妻意外有孕,羞得無臉見人,就怕人說她老不正經,畢竟那個年月,四十歲已是做祖母的年紀,而她膝下已有三個孫兒。
可到底是劉家的骨肉,總不能灌了那去子湯,老妻忍着羞恥,十月懷胎産下一女,喜得劉尚書大宴賓客七天七夜,比之嫡子降生排場都大。
劉小姐春夜而生,時值彎月挂東窗,劉尚書直接拍板,取名春月,府裏上下都喚她月娘。
老來得女,又是唯一的女兒,還是正妻嫡女,怎麽算都是獨獨的寶貝疙瘩,加之閨女不能分家産,到了十來歲上就得嫁人,實在對其他房的姨娘兒子也造不成什麽威脅,各房上下可不都順着自家老爺的心思,對月娘都是比着賽着慣寵。
皇帝老兒見狀,也跟着順水推舟,一道旨意下去,封了月娘五品縣主,旁人辛苦讀書幾十載都未必能得來的福分,她一個襁褓女娃卻輕松擁有。
要不就說,萬般皆是命,人家投生的好,旁人羨慕也羨慕不來。
劉月娘真真兒是蜜罐子裏泡大的,那都不能說是含着金湯勺出生,那根本就是全身都鍍了金,從裏到外都是金貴。
時光荏苒,劉月娘十三及笄,求親的人踏破了門檻,只盼着能娶了這小福娘,連帶着自家也沾沾劉府的福氣。
老尚書笑呵呵一一接待,卻一個都沒應承,只道閨女還小,待她大些再議。
摸不着門路的自然是沒有辦法,可有門路又心思活泛的自然就不一樣。
尚書夫人娘家小妹以嫡子自小體弱為由,央求姐姐把他接到福澤深厚的劉府寄養,六七歲就送來了,一住就是及冠。
最初幾年,齊家表哥年幼,除卻讀書便只曉得玩耍,雖說和古靈精怪的月娘十分投緣,卻并沒有起什麽旁的心思。
随着年歲漸大,十幾歲的少年情窦初開,整日對着花容月貌的表妹,又有父親母親背後殷殷鼓動,自然免不了動了春心,得了閑暇便去惜春院尋月娘,變着法兒的哄她開心,兩人算得上是一起長大竹馬青梅,月娘也與他十分親近。
這年,月娘正是十五好年華,齊家表哥帶着她踏青賞桃花,趁着花好景美氣氛佳,取了腰間玉佩贈她。
那年月,定情首選便是玉佩,戒指倒是不上臺面之物。
那是的戒指又名經戒指,始于後宮,傳于市井,是來了葵水不方便伺候夫君的妻妾戴在手上提醒夫君的,連配飾都算不上,更遑論用來定情。
月娘收慣了哥哥姨娘們送的小物件,倒也沒甚在意,他送她就接,接過還品頭論足了一番。
“觸手溫潤,玉質清透,是塊兒上好的羊脂玉,那我就勉為其難收了吧。”
道謝之語是絕不可能有的,她劉月娘從不知“謝”字為何,也從未說過。
肯收下這物件當真已是給足面子,絕不是驕矜或口是心非。
想她劉尚書的寶貝千金,剛落地就是五品縣主全天下獨一份的小福娘,什麽沒見過?區區一枚羊脂玉佩算得什麽?真真兒是看在玩伴的份兒上才收的。
可劉月娘的玩伴又何止齊家表哥一個?
不提老尚書怕她寂寞專門找來的遠親表姐,單那二十一個哥哥哪個不是争着搶着帶她玩兒?
這也就是他們年歲大了,各有各的忙碌,陪的時間少了些,不然哪兒輪的到齊家表哥領着踏青?
在月娘眼裏,齊表哥和自家親哥哥也沒甚不同,總歸都是哥哥。
齊表哥見她轉頭要走,趕緊上前一步攔着。
“月娘既收了這定情玉佩,表哥便當你應承下了,回頭便找爹娘過來提親。”
“提親?”
劉月娘便是保護的如何妥當,好歹也是曉得成親是何意思的。
“我不要成親。”
“為何?可是表哥哪裏做的不好?”
月娘搖頭,“并非表哥不好,成親實在無趣,還要辛苦主持中饋,還不得随意踏出府門,尤其尤其,還得離開爹爹娘親,月娘才不要!”
“可你不能總守着尚書府,總是要出嫁的!”
“我才不要嫁人!我要一輩子守着爹爹娘親,一輩子都不嫁人!”
月娘叉腰嬌嗔,一雙桃花眼映着滿枝桃瓣,分不清是那桃花映豔了眉眼,還是眉眼撩紅了桃花,施施然攪亂了少年本就蕩漾的心。
齊表哥無奈笑道:“月娘還小,待你再長個一年半載,曉得了情為何物,自然會将孺慕之思朝後放一放的。”
“月娘才不會!爹爹娘親永遠是第一位!”
“好好好,第一位!可既然是第一位,想來你必然是要聽姨母姨丈的,若他們讓你嫁人,你當如何?”
“他們不會逼迫月娘!”
“可世俗倫常他們總是要顧的,沒有哪家千金小姐過了十八還未嫁人的,大都十三定親,十六成親,便是遇上白事守喪,也拖不過十九,屆時你又當如何?”
月娘生氣了,擲了那剛剛收下的玉佩到他懷裏,轉身朝林外走去。
“收你塊兒破不伶仃的玉佩唠叨我這麽許多,我不要了!”
齊表哥趕緊追上,接連哄了幾句,待她心緒稍平,這才循循善誘。
“我沒有旁的意思,只是想說,與其将來你被迫嫁給一個你根本不認識的人,不如便嫁給我,咱們從小一塊兒長大,我疼不疼你,你自當最是清楚,我絕不會如旁人家那般對你百般約束,你還是你,想如何都随你的意思。”
這個提議,正在氣頭的小月娘自當不予理會,齊表哥将那玉佩強塞進她手心。
“這玉佩你先收着,若你當真一輩子不嫁,那便罷了,若有朝一日家裏逼你成親,你便來找我,我自當八擡大轎迎你進門,許你一世無拘無束。”
這話聽着還算熨帖,小月娘雖嬌寵,可到底本性純良,便沒再過多計較,收了那玉佩,繼續賞花踏青。
眨眼又是兩年,過了二八是二九,一十八歲韶華愁。
不論市井女子亦或高門閨秀,過了十八還未定親,那可真是要愁白了頭的。
可小月娘不,她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小丫頭,這年歲像是虛長的,她依然被保護的很好,不懂世事艱辛,不谙人心險惡。
她不愁,老尚書卻是愁壞了,他疼寵閨女,怕她受委屈,不舍得她嫁到旁人家,思來想去,只有招上門女婿這一途可走。
可京中門當戶對的人家如何會讓自家嫡子入贅?偏庶子老尚書又看不上,這一來二去,越耽擱月娘年歲越大,真真兒就到了那愁人的一十八歲。
齊家表哥年長月娘兩歲,也快到了及冠的年紀,及冠便是成人,齊家也是望族,不必辛苦科考,只待他成親,随便拖拖關系便能為他在朝中謀個差事。
可就這成親卡了殼。
老尚書知他是齊家老三的嫡長子,不可能入贅,早早便發了話,家中畢竟有個待字閨中的小姐,待他及冠,無論如何都不便再繼續借住。
齊家如何甘心謀劃了十多年就這麽功虧一篑?便是他們甘心,齊家表哥也是不甘心的。
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放棄劉月娘這只眼看就要到嘴的肥羊。
然而,如老尚書預料的一般,他也的确不可能放棄望族本家,入贅到奴籍出身的劉府。
不止他,朝中衆臣雖對老尚書恭敬有加,對劉月娘更是趨之若鹜,可打從心眼兒裏都是看不上他們卑賤的出身的。
眼看生辰漸近,十四年朝夕相對都沒能把劉月娘哄到手裏,一旦離府,只怕真的是要前功盡棄。
齊家表哥思來想去,心生惡念,趁着丫鬟在涼亭布置瓜果,悄悄将月娘引到一旁紫薇樹下。
“明日咱們去祥盛園看戲可好?”
月娘搖着絲帕興趣缺缺,“不去不去,翻來覆去就那麽幾折戲,背都背熟了,有甚好看?”
“那……咱們去天橋看胸口碎大石?上次你可說了有趣的。”
“不去不去,都連着看了三四天了,有甚好玩?”
“那……”
不等齊表哥再想出旁的有趣味的,月娘已嘟起了小嘴。
“這京城統共就這麽大點兒地界兒,日日都是這些玩耍,無趣的緊,爹爹也是小氣,我都這麽大了,怎的就是不準我出門游歷?怎的哥哥就可以?爹爹偏心!”
這話月娘抱怨過不止一次,近兩年抱怨的尤其頻繁,齊表哥等的就是這一句。
他引着她走到一旁荷塘,望着水面碧波蕩漾,小心留意着塘畔八角涼亭中丫鬟忙碌的身影,壓低了聲音道:“我馬上便要及冠離府了,以後只怕不能再日日相見,不如趁着還有些時日,我帶你出去游玩可好?”
“真噠?!”月娘眼前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是爹爹不會同意的。”
“無妨,咱們偷偷去。”
“可,可是……他們會擔心的。”
“咱們留書便好。”
月娘到底小孩子心性,三言兩語便又興奮起來。
“也是也是,留了書就萬事大吉啦~那咱們何時出發?!”
齊表哥瞟了一眼朝他們走來的小丫鬟,“噓,小聲點,這事誰都不可透露,不然咱們可哪兒都去不了了。”
“哦!”小月娘趕緊捂嘴,漂亮的桃花眼笑的彎彎的,眼眸是一望到底的澄澈。
三日後,一輛馬車使出了京城,一路南下,誰都沒有驚動。
月娘褪去錦衣華服,換了布衣銀釵,望着無盡的官道,激動的小臉紅撲撲的。
“咱們這是去哪兒?”
“你想去哪兒?”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我自然是想去看看西湖美人兒咯~”
齊表哥呵呵一笑,“那便去杭州。”
望着絕塵而去的馬車,一路緊趕慢趕才到京城的顧淩洛蹙起了眉心。
她一路早已打聽妥當,知那劉府嫡女深得老尚書寵愛,若能接近她,便有機會查探出聚福鼎藏身之處,可誰知這被寵壞的野丫頭竟會偷偷溜出京城。
這可如何是好?等她回來?
不妥。
未出閣的大家閨秀和一男子悄悄離開,傳到誰耳朵裏都是私奔,只怕這次被老尚書抓回來,這劉小姐就再難離府,她又上何處與她結識?
顧淩洛抹掉額角熱汗,連日趕路讓她有些心煩。
這破碎的小空間,能量極度不穩,一個不好便會迸裂,她徒有一身靈訣不敢動用,否則一個傀儡訣便能找到那被打造成福鼎的碎片,何至于這般麻煩?
幸而,她還有一身武藝,不至于在此寸步難行。
顧淩洛思緒一轉,心下已有主意,調轉馬頭,直追馬車而去。
齊家表哥雖手段卑劣了些,可一路下來還算規規矩矩,客房也從來都是兩間,并未有過多逾矩,頂多就是牽牽小手,幫着擦擦香汗這般。
自然,他能如此規矩并非奉行君子風度,他心裏清楚,從劉月娘跟他踏出京城那一刻起,這個女子便是他的了,劉尚書便是再如何舍不得,終還是不能不顧她的名節。
想到大事将成,他自然對她更多了幾分耐心。
可再如何有耐心,有些事還是做了更為牢靠。
這日,齊家表哥刻意讓馬夫放慢了車速,本該日落前趕到下個小鎮,卻只能露宿荒郊。
月娘絲毫沒察覺出危險,初次露宿,竟還覺得十分新奇。
“咱們要在這裏過夜?”
“是,委屈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我常在話本裏看那大英雄以天為被以地為床,鮮衣怒馬闖蕩江湖,一直都敬佩的緊,不想我今兒個也能試試這豪爽。”
一旁攏火的馬夫聽了,暗自搖頭,這可真是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家小姐,但凡有點法子的,誰願意露天席地餐風飲露?
吃飽喝足該歇息了,齊表哥讓馬夫睡在車旁看車,帶着月娘繞到一叢灌木叢後,鋪了薄褥在地上,摟着她便躺下,還不忘拽了薄被蓋上。
月娘看了看他摟在自個兒肩頭的胳膊,又看了看他若無其事的臉。
“你這是作甚?”
“天不早了,該歇息了。”
“男女授受不親,你娘沒教過你嗎?”
“我自小在尚書府長大,見娘親的次數屈指可數。”
這般拙劣借口,旁人是絕對糊弄不住的,可偏偏月娘單純,從無防人之心,竟信了。
“那我現在告訴你了,你還不快出去,我要歇息了。”
月娘自小同二十一個哥哥嬉鬧在一起,再加上這齊家表哥,身旁同齡的幾乎都是男子,對“男女授受不親”其實并不十分明白。
阖府上下也都覺得她還小,并沒同她解釋,她便更不明白了,只曉得如此不好,會大肚子生娃娃。
齊表哥恬不知恥道:“被子只這一條,雖是夏日,可這荒郊野外涼氣重,若不蓋被子,可是會傷風的。”
月娘掙紮了下,沒掙開,只得指了指身下褥子道:“那你蓋這褥子不就好了?”
“褥子是鋪在身下的,怎能蓋在身上?你何曾見過誰把襦裙套上頭的?莫說襦裙,便是讓你将耳墜子挂在發髻怕是你也不肯的。”
“可,事有緩急,總不能都要凍死了還在意這些俗禮。”
“說的不錯,總不能都要凍死了,還要在意什麽男女授受不親。”
“可……”
齊表哥懶得再與她争辯,索性摟緊了她。
“咱們隔着衣袍,又無旁人瞧見,無礙的。”
月娘咬了咬唇,“當真無礙?”
“無礙。”
“不會大肚子生出小娃娃?”
“不會。”
明明這一路朝夕相對,時不時還碰碰肩挨挨胳膊的,她早該習慣了才對,可偏偏她就是渾身不自在,不喜歡他身上的味道,不喜歡他硬梆梆的胸膛,更不喜歡他噴灑在她頭頂熱乎乎的氣息。
大小姐脾氣上來了。
“放開我!我不蓋了!你自個兒蓋吧!”
軟玉溫香在懷,齊表哥如何舍得放開,任她踢打掙紮,一律不予理會,只等她藥效發作主動索求。
母親說了,這藥半個時辰一準起效,藥效猛烈,莫說月娘這般柔弱小女子,便是七尺男兒都扛不住的。
快了,就快了,要不了半刻她就會乖乖匍匐在他身下,哀求他要了她!
他越想越激動,到底還太年輕,按捺不住低頭便想去親月娘。
月娘不懂他要做什麽,卻本能的恐懼。
“不要!放開我!不要!!!”
夜空突然閃過一道黑影,随即寒光乍現!
倉啷啷!
齊表哥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只覺脖側劇痛,血瞬間便湧了出來。
他一聲慘叫,本能地松了月娘捂住脖子。
月娘早已吓懵,想掙脫他,偏藥效發作,手軟腳軟半點力氣都使不上來。
馬夫聽到動靜,抽了護身長棍,戰戰兢兢過來。
顧淩洛收回長劍,居高臨下望着她,涼白的月光落在她絕美的面容,冷眉入鬓,寒瞳如霜,唯那唇紅的招搖,仿佛萬山白雪一點紅梅,冷在骨子,媚在無形。
她沖她伸來纖纖玉指,只三字:“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