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京城局
這段時間, 程丹若閉門讀書,過得安然, 謝玄英卻是一團糟。
柳氏送來的通房不過是一個開始, 他回到?京城,停歇半年的風波再度湧來,好像所有人都在催促他——你老大不小, 該成親了, 成家才能立業啊。
一年前,謝玄英雖然心中對許家女無意?, 但他說不中意?, 柳氏馬上問:“你是哪裏不中意??是嫌人家不夠美, 還是嫌她家門第不足?”
問得謝玄英啞口無言。
像許氏女這樣的世?家閨秀, 亂挑毛病等同于?得罪人。再說, 她祖父身居高位,母親出身名門,自己是長房嫡女, 确實沒什麽可挑剔的。
無計可施。
退婚的消息傳來, 他松了好大一口氣,趕緊跑去江南找老師避風頭。
之前猶且如此, 何況現在心裏有人,更是對婚事避之不及。
最近,一年前的催婚再次上演, 他正絞盡腦汁編造借口,忽而發?現,事情好像比他想的還要?複雜。
“太後壽辰在即, 諸王懇求進京朝賀。”謝玄英慢慢道,“陛下準了。”
程丹若動作一頓, 微微擰眉。
以她微薄的常識,也知道夏朝和明朝類似,藩王分封在各地,無事不得出封地半步。
進京朝賀,怎麽看都有點奇怪,尤其皇帝還能應允。
謝玄英瞥見她的疑慮,瞄了晏鴻之一眼,見他正在喝茶,便主動解釋:“陛下生母非是太後,原是齊王之子?。”
個中原委,其實不複雜。先帝五十?餘而無子?,膝下空虛,不得不考慮繼任者。他是長子?封為太子?,照兄終弟及的做法?,該是二弟齊王,可齊王死得早,三弟獻王又和他不對付,且本身也不太行。
遂決意?過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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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挑選後,挑中了不會有太上皇(死了爹)的當今。
過繼後,先帝的皇後是禮法?上的母親,照例尊為太後。皇帝和這位母親沒什麽情分,孝順而疏離,太後也心知肚明,不大生事。
今年是太後六十?整壽,諸王奏報請求賀壽,與其說獻殷勤,不如說蠢蠢欲動,想試探什麽。
“陛下……無子?。”注意?到?程丹若陷入思索,謝玄英暗松口氣,繼續道,“雖然尚無大臣正式請奏,但怕是早有人吹過風了。”
提及此事,晏鴻之亦有無奈:“只是無子?,又不是無所出,這般心急!”
謝玄英點點頭,眉梢微蹙:“陛下正值壯年,興許過些日子?就?有好消息了。豐郡王說是賀壽,未免太心急,還不如齊王,嘉寧郡主進京,終歸好看些。”
“齊王?”程丹若奇怪。
他解釋:“齊王爵由陛下的兄弟領了,故不降等。嘉寧郡主是齊王之女。”
立國初,太祖皇帝擔憂宗室的爵位世?代傳承,容易令宗室弟子?好逸惡勞,便定下例,世?襲爵位每代降等。
即:皇帝的兄弟為親王,親王之子?為郡王,郡王之子?為鎮國将軍。
但規定是規定,實際有較大的操作空間,齊郡王過繼做了皇帝,就?把弟弟的爵位提成了親王。
程丹若明白?了:“豐郡王是?”
謝玄英:“豐王長孫。豐王是先帝的五弟,當初,咳,第一個上書叩請聖安。”
第一任豐王排行老五,出身低微,反正輪不到?他競争皇位,所以當今過繼,順利登基後,他馬上跳出來表忠心。
皇帝感?念他為宗室做代表,允許他兒子?襲親王爵,現在的豐郡王是其長孫。
這是頭一次,程丹若窺見了政局的一角。
她難免好奇:“所以,陛下應允,是想故技重施,還是看看誰有這個想頭?”
“咳!”謝玄英大力咳嗽。
晏鴻之白?她眼,教訓:“不可枉測聖意?。”
“抱歉。”程丹若頓覺失言,皇家八卦聽得起勁,一時忘記這是封建社會,趕忙認錯,“是我大意?了。”
晏鴻之沒揪着不放,街頭小民?都會八卦皇帝晚上睡哪個娘娘的炕,好像誰能攔得住似的。只提醒一句,見她反應過來,便不再多說。
他親自示範揣測的正确方式。
“你母親進宮了?”
“尚未。”謝玄英慢吞吞道,“不過也是遲早的事。”
程丹若一面聽,一面試着分析。謝玄英的母親是侯夫人,謝皇後已故,非節非典不會進宮,除非宮中有人特意?相請。
皇帝的妃嫔不清楚,是他們?說的太後嗎?
有什麽事呢?方才聊的是婚事,做媒?
嘉寧郡主是皇帝弟弟的女兒,親生的侄女,應該不算差了。但謝玄英将她的到?來和郡王同列,可見親事或許不止是親事。
結親,其實就?是結盟。
齊王想拉攏謝家,莫非……
“丹娘在想什麽呢?”晏鴻之問。
程丹若略作猶豫,試探着問:“郡主有兄弟嗎?”
晏鴻之投來贊許的一瞥:“有個同胞弟弟。”他繼續示範,“郡主孤身進京,太妃又在封地,不知如何安頓?”
謝玄英瞧了眼程丹若,道:“陛下發?話,讓她同榮安一道,住在撷芳宮。”
晏鴻之眸光閃爍:“是嗎?這倒是有趣了。”
程丹若不知榮安公主的舊事,難免不解。她瞥向謝玄英,他正好也看過來,兩人四?目交彙,各有各的疑問。
“反正,”謝玄英飛快轉開視線,道,“我不同意?。”
其實,方才程丹若做的猜測,就?是局勢的關鍵所在——皇帝本人是怎麽想的?他允許諸王派人入京,是準備效仿先帝,提前考察過繼之人嗎?還是說,他不滿各兄弟的算盤,準備挖坑敲打?
前者很有可能,後者,亦有可能。
所以,恩寵嘉寧郡主,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解讀:單純地愛護侄女?暗示她與公主同等,将來過繼齊王之子??捧殺,也說得通。
君心難測,正在此處。
謝玄英無論出于?政治嗅覺,還是私人感?情,都不想沾這一場賭局。
但……“這門親事不說人好不好,時間就?不對。”晏鴻之摩挲杯沿,沉吟,“卻不知道你父親如何做想的。”
謝玄英默然。
他的祖父壓對了齊郡王,從龍之功,他的父親會不會想效仿祖父呢?畢竟,贏了就?是百年富貴,輸了,不過一個兒子?。
靖海侯不止一個兒子?。
“唉,婚姻乃父母之命,我能幫你的不多。”晏鴻之嘆道,“朝廷紛争,我辭官也有數十?年,怕也沒什麽能教你的。三郎,簡在帝心,你萬事慎重。”
謝玄英頓了頓,颔首應下:“是,您放心,我……我會解決的。”
謝玄英來去匆匆,在老師家喝了一個時辰的茶,就?匆忙走了。
程丹若也結束一天的課程,回院子?繼續讀書。約莫下午兩點多鐘,她去給?洪夫人針灸,完事才想回去,大奶奶來了。
她見到?程丹若,和善地笑?了笑?:“妹妹辛苦了。”
“分內之事。”程丹若想走,但大奶奶卻沒有避諱的意?思,直接道:“母親,今日許家好大的熱鬧。”
洪夫人挺感?興趣:“什麽新鮮事,說與我們?聽聽。”
她說了“我們?”,程丹若便不走了。
大奶奶接過丫鬟遞來的茶,笑?道:“今日許家鬥香,許意?娘所焚之香,煙氣在空中結出一個‘心’字,當真巧奪天工,別?出心裁。”
“許意?娘一向是閨閣魁首,不稀奇。”洪夫人道。
“母親說得是,稀奇的是王家三娘填了首詞,‘心篆空結,轉頭皆休,一波煙氣化為夢’。”大奶奶失笑?,“可憐許意?娘,怕從未吃過這樣的虧。”
她看許家的熱鬧,當然也是因為晏家的立場。
謝玄英是晏鴻之的弟子?,被許家這樣退婚,洪夫人怕是也有不滿,她才敢說這樣的笑?話,哄婆母開心。
洪夫人露出一絲笑?,卻也道:“許意?娘是個好的,這孩子?是被耽誤了。”又說王三娘,“不愧是王氏才女,文采斐然。”
“許、王兩家鬥得愈發?厲害了。”大奶奶感?慨道,“先前王家的山茶宴開得好,今天我去許家,瞧見不少菊花名品,沒幾百兩銀子?拿不下來。”
洪夫人道:“李首輔年事已高,過兩年總要?退下來。許尚書和王尚書争的可不是面子?而已,不過,這與我們?無關,你也要?同大郎分說明白?,別?叫他陷進去。”
大奶奶忙說:“母親放心,大爺心中有數,素來是只管分內之事,不與大司徒多親近。”
洪夫人點到?為止,不再多說外面的事,反而問起柴薪米價。
大奶奶道:“比去年略漲了些,還是按照往年多備些黑炭?”
“備着吧,若遇寒年,舍出去就?是救命。”洪夫人吩咐,“若帳上銀錢周轉不過來,你同我說,我還有些體己。”
大奶奶立即道:“哪裏用得着母親,我們?家一向簡樸,盡夠的。”
程丹若默默聽記着,若有所思。
等從洪夫人那裏告辭回去,她叫來喜鵲,和她打聽:“王尚書是哪部的尚書?”
喜鵲長在京城,耳濡目染也聽過不少常識八卦,聞言道:“應該是禮部尚書,他家的大郎君頗為尊敬老爺,早年來家中請教過學問呢。”
程丹若點了點頭:“多謝你,忙去吧。”
喜鵲福身退下,走到?門口扭頭,卻見她倚靠在炕桌旁,擺弄一顆顆棋子?。她忍不住嘆氣,程姑娘是個好伺候的主子?,卻是個看不見前途的主子?。
心裏暗暗搖頭,她放下簾子?,悄無聲息地出去了。
徒留程丹若獨自在屋裏,一顆顆放棋子?。
這顆是皇帝,他沒有兒子?,有不少人想他過繼。這顆是謝家,帝王心腹,婚事牽扯到?不同勢力的争鬥。
再往下,許尚書,王尚書,李首輔……這些人,她都很陌生,理論上也與她不會有任何幹系。
她将來想做一名女醫,打交道的是洪夫人、大奶奶這樣的內宅女眷,但,多了解一點,有什麽不好的呢?
說不定什麽時候,就?需要?派上用場。
程丹若拈起一顆棋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棋盤,心中思量不止:陳家明年就?會上京,屆時,陳老太太極有可能重提親事。
她必須在此之前,為自己謀劃出前程。
前程……她的前程,會落在哪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