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小騷亂
珍珠匆匆掀起簾子, 彎腰在程丹若耳邊道:“程姑娘,有一樁麻煩事, 勞你去一趟初芳閣。”
程丹若料想是哪位小姐出了意外, 問:“具體什麽情況?”
“好?像說手動不了了。”珍珠道,“勞煩您看看。”
程丹若點點頭?,拔掉針:“走吧。”
初芳閣是在荷花池另一頭?的二層小樓, 能眺望整片湖泊。顧家時常在那?裏設宴賞景。
顧蘭娘早早準備了茶點, 打算在這裏款待其他小姐們。
程丹若到?這裏時,不大的小樓中?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顧太太、黃夫人都在, 還有幾位不熟的官太太。
“程姐姐來了。”顧蘭娘在外等着?, 一見她, 急急忙忙拉入室內, 道是, “劉妹妹跌了一跤,肩膀又疼又腫。我想你會治腿折,指不定也知道怎麽辦, 畢竟是女兒家, 叫大夫總不便利。”
程丹若點點頭?,随着?丫鬟入內。
之?前差點刁難她的姑娘, 抽抽噎噎地?坐在榻上:“娘,好?疼,我的手一點動不了了, 是不是已經都要殘廢了?”
她母親摟着?她:“我的兒,莫哭,大夫馬上就來。”
顧太太已經瞧見程丹若, 趕緊叫她過來:“丹娘,快給珍娘瞧瞧, 這到?底是怎麽了?”
又向夫人解釋,“已經去叫金大夫了,只是沒這麽快,珍娘疼得這般厲害,先看看總是好?的。”
程丹若先觀察劉珍娘,感覺她肩膀明顯不對稱,問道:“跌跤的時候是不是手肘撐地??”
顧蘭娘忙說:“是,她手撐了下。”
程丹若道:“我要上手看看,有點疼,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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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珍娘扭頭?:“我才不要!”
“聽話。”她母親摟住她,關切地?問,“要不要緊?”
“我看看。”程丹若輕輕托住她的手臂,看到?明顯的方肩,摸向鎖骨下,能感覺到?肱骨,“劉姑娘,我要把你的手臂曲起來,搭在肩上,你要忍住。”
搭肩試驗完畢,手肘貼近胸,手掌卻無法搭到?肩上。
“脫臼而已。”她語氣?平淡,“要試着?複位嗎?”
劉太太十分?遲疑:“你行嗎?”
程丹若道:“也可以等金大夫來,多?疼一會兒而已,沒事的。”
劉太太看向顧太太,顧太太知曉她的顧慮,道:“金大夫五十有六,倒也無妨。”
“不要!”反抗最強烈的卻是劉珍娘,“娘,我才不要外人碰我。”
劉太太問:“複位可要觸碰身體?”
程丹若實話實說:“金大夫要不要,我并不清楚,若是我,自然是要的。”
未嫁的姑娘家,終歸要小心為好?。劉太太沒多?猶豫,道:“那?先由你試試吧,輕些。”
家屬同?意,程丹若沒什麽好?說的:“請為我準備水。”
丫鬟們端了熱水來,服侍她洗手擦幹。
她走到?榻邊,道:“劉姑娘,你要放松些,太緊張很容易失敗。”
劉珍娘腮邊帶淚,咕哝道:“疼得又不是你。”
“放松。”程丹若判斷着?她的肌肉情況,“這是最合适的辦法,換做外面普通人家,蹬一腳就好?了。”
劉珍娘瞪大了眼睛:“你、你敢?!”
“放松。”程丹若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深吸口氣?,跟着?我,吸氣?,好?,屏住,慢慢吐出來,再來一次。”
她一旦切換到?專業領域,口氣?就有一股不容置喙的味道。劉珍娘又疼又怕,眼中?含着?淚,卻得不到?母親的支持。
沒奈何?,只好?跟着?吸氣?,努力放松。
程丹若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叫她彎曲肘部,一手握住肘部,牽引外展,再外旋上臂,內收,讓肘貼近胸。
而後?,只聽清脆一聲響,關節即可複位。
“還疼嗎?”她問。
劉珍娘輕輕活動了一下手臂,倏而驚喜:“不疼了,娘,不疼了。”
“謝天謝地?。”顧太太松口氣?,“送些櫻桃酪和金橘水給程姑娘吃。”
程丹若前後?忙碌近一個多?小時,也累了,主人盛情,不好?推辭,道了聲謝,接過來慢慢品嘗。
櫻桃酪就是櫻桃刨冰,冰塊、蔗漿、乳酪和櫻桃,放在水晶似的杯盞中?,甜而涼爽,絕對是古代最奢侈的享受。
金橘水就是金橘切開煮的熟水,加了蜂蜜,也甜滋滋的。
糖分?下肚,疲憊大為緩解。她舒了口氣?,卻仍然十分?不解:顧太太大費周章,就是為了讓她給一婦人看病嗎?
子宮脫垂不是罕見病,大部分?勞動婦女都有這些症狀,一般水平高的穩婆,說不定都知道怎麽治。
為什麽要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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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撫好?劉太太,顧太太又吩咐丫頭?,一會兒金大夫來了,立即請過來再複診。随後?,方才邀請黃夫人,到?一旁的偏廳喝茶。
清茶上來,兩?人說過場面話,轉入正題。
顧太太道:“陳太太,我也不瞞你,有一樁為難事,想聽聽你的想法。”
黃夫人訝然:“顧太太但說無妨。”
顧太太這才說了原委。
黃夫人捧着?茶,意外極了:“想請丹娘去京城,為晏太太調理身子?”
顧太太颔首,解釋道:“既是你們家親戚,也是好?人家的姑娘,若不是實在尋不着?人,我也不敢開這個口。”
“這且不說。”黃夫人心中?盤算,“晏家……是海寧的晏家嗎?晏太傅家?”
“正是。”顧太太介紹道,“子真先生?是我外甥的老師,他老家在海寧,但父母均已過身,如今,晏太太随長子居住在京城,子真先生?卻在江南講學。”
她懇切道,“他們夫妻二人雖分?居兩?地?,卻鹣鲽情深,彼此挂念。聽聞老妻身體有恙,便托我尋訪女醫,希望能慢慢調理。”
謝玄英替老師分?憂,自然是好?事,可程丹若是未婚女子,為名譽計,顧太太就沒提自家外甥,說成是晏鴻之?的意思。
左右以他的年紀,孫子都比程丹若小不了幾歲,無須避諱太多?。
黃夫人一時未語。
“你們家若是覺得不妥,我便回?絕了。”顧太太察言觀色,明白有戲,卻故意慚愧道,“唉,原也是我孟浪。”
黃夫人這才道:“丹娘雖借居我家,終歸不姓陳,此事還要問過老爺和她自己的意思才是。”
顧太太微微一笑:“這是自然。”
兩?人又說了幾句閑話,丫頭?回?禀金大夫來了,又趕忙過去。
金大夫隔着?簾子問了幾句,撫須道:“出臼而已,如今既已恢複如常,已是不要緊了。”
劉家母女如釋重負。
金大夫又道:“這幾日?須小心,手臂莫使力,再脫一次,今後?便時常如此。”他是積年老大夫,頭?發胡子花白,說話慢條斯理,不知多?有說服力。
劉太太關切地?問詢許久,才放大夫離開。
此時,也到?了散宴的時候。
顧太太帶着?兩?個女兒,将客人好?好?送走,對劉太太母女,說是“招待不周”,對黃夫人,說的是“今兒未能盡興,改明兒天氣?涼了,咱們登高去”,對其他人也是八面玲珑“下旬某娘及笄,我定是要去的”。
人人不同?,句句貼心,何?止本事。
而等到?客人都散去,事情也還沒完。
顧太太先問了女兒幾句,又命人回?禀今日?雜事,摔了盤子碟子的罰錢,被抓到?偷奸耍滑的發落。
忙到?點燈時分?,方才得空歇息,卻使人叫了謝玄英來。
謝玄英進門請安:“姨母安。”
顧太太見他面色冷淡,心中?好?笑:“今日?吓到?你了,已經沒事了。”
謝玄英抿住唇。
劉珍娘跌跤一事,其實另有隐情。
且說一群小娘子游湖上岸,意猶未盡,見湖邊有一假山,山上有座亭子,便說要去坐坐,歇歇腳。
這自無不可,顧蓮娘就帶着?大家上去了。
然而,亭子地?勢高,隔一排矮矮的竹林就是二門的牆,牆外即是外院。
謝玄英知道顧太太今日?宴客,自不會進二門,但顧老爺有事相召,他離開客院到?前院的書房,此路最近。
好?巧不巧,走過去的時候,小姑娘們正在登高遠眺。
有個十歲左右的小娘子,正處于朦朦胧胧,又還被當做小孩子的年歲。乍見牆外徐徐走來一美人,脫口而出:“這人是誰?好?美。”
雖說大家小姐都知道避嫌,但人非草木,終究不可能時時拿教條當人生?準則。如劉珍娘,在家如珠如寶,膽子大,性子嬌,反而探頭?瞅了眼。
小姐妹們也好?奇,你擠我,我擠你,多?多?少少都忍不住張望一二。
這一看,大家都看住了。
不知道是誰心如小鹿,又是誰面色羞紅,轉頭?欲避,總之?,大家心慌意亂,互相推搡,一時不慎,有個女孩便歪了歪,撞到?了踮腳的劉珍娘。
“哎喲。”她跌跤,下意識地?撐手。
肩膀脫臼了。
“好?疼。”她哭叫起來,害得衆人更為驚慌。
這點騷亂傳到?牆外。謝玄英扭頭?,見亭子上亂作一團,眉頭?就皺了起來,立即走開。
回?頭?着?人打聽,知道有位小姐扭了手,更是頭?疼。
然而,這些事在顧太太眼中?,都不算什麽事。
青春正好?,知慕少艾,誰都有過這樣思慕的年紀。所以,她這次并未責怪帶衆姊妹上亭子的顧蓮娘,也沒有指責什麽,反而寬慰外甥:“程姑娘在場,很快就治好?了,不過虛驚一場。”
謝玄英揚眉。
“她給人開的方子,與之?前請的大夫如出一轍。”顧太太道,“可見雖然年輕經驗淺,到?底是自小耳濡目染,治些普通的病症當是不難。”
謝玄英勉為其難:“聽姨母的。”但他好?似不看好?,“我看,陳副使家未必肯放人。”
顧太太卻道:“這可未必。”
她仔細和外甥分?析:“今日?我一瞧,便知道有戲。陳大人九年期滿,許是年末就要上京,屆時可不得四下打點?若能送一個親戚入晏府,也多?一個去處,我記得子真先生?的長子,如今在戶部當差吧?”
謝玄英點點頭?,眼中?透出幾分?淡淡的不屑。
顧太太看出來了,也笑:“就算是親生?女兒,還有送入宮去博富貴的,何?況只是一個遠房親戚,留在家中?當半個丫頭?,不如結一門善緣。”
謝玄英冷笑:“我老師家可不是給他們博前程的地?方。”
他皺眉,很擔心似的:“那?位程大夫,品性如何??若也是攀龍附鳳之?輩,寧缺毋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