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穿牆甲
“……燙也給我忍着!”鬥途義正辭嚴, “沒看到那麽多圍觀群衆呢嗎,我們仙界的顏面不能丢!”
另一個仙人欲哭無淚:“可是師兄, 你真的确定我們這個姿勢很帥嗎?你不覺得像在……插秧嗎?”
周圍開始亮起越來越多的閃光燈, 鬥途終于撐不住了, 咳嗽一聲:“諸位師弟, 聽我號令——收!”
衆仙人齊刷刷拔劍回身,在空中潇灑地一抖, 又齊刷刷還劍入鞘。鬥途從饕餮屍體上一躍而下,自覺衣袂翩飛、仙風道骨……只可惜還沒入鏡, 先被一陣狂風吹亂了發型。
白龍從天而降, 掀起的風完全不輸于直升機落地,龐大的身軀剛好停在一幹仙人前面, 把他們擋了個嚴實。
圍觀群衆頂着風拍照, 激動地大聲喊:“是龍啊!真龍!”
在這個妖物橫行的年代, 世上有龍早就不稀罕了,但人們往往只是看到天空中有龍影掠過, 要說誰近距離地接觸過真龍, 那還是少之又少。
畢竟不是人人都能跟彭老板似的,動不動家裏就藏着百來顆龍蛋。
彭彧趁着人們的注意力被龍吸引走, 趕緊叫過朱黎他們:“沒有人員傷亡吧?”
“亡是肯定沒有,”黃乙手裏端着一個造型別致的羅盤,“你們是最後跑出來的, 按常理來講在你們之前的人都不應該有事,不過有幾個倒黴蛋慌不擇路, 被壓住了——我想可能是作孽太多,連老天都看不過去了。”
他說着伸手一指,彭彧順着他的指向看去,只見不遠處有幾個人被一棵倒下的大樹壓住了腿——壓得非常微妙,一棵樹居然壓住了四五個人,還都是同一條腿。
彭彧摸着下巴,記起來這幾位好像是最後出價出得最狠想拍賣龍的。
……也不知道這個“老天”是不是姓李。
他全無同情心地掃了一眼那幾個嗷嗷叫疼的人,非常敷衍地說:“哎你們誰有空去幫個忙把人擡出來,趕緊打120,送醫院。”
兩個朱雀族人立刻走上前去,叫了救護車,并對那幾個人說:“不好意思啊,我們不敢随便動你們,怕造成二次傷害,所以——你們受累,再壓會兒吧。”
黃乙舉着他不知道幹什麽用的羅盤,平着轉了一圈:“房子是塌了一些,不過人都及時跑出來了,應該有受輕傷的,不嚴重。財産損失恐怕少不了,正好黑市每天賺那麽多錢,讓他們去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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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害啊,”彭彧看着他那個神奇的羅盤,“你這掃一圈就什麽都知道了?這是什麽仙器嗎?”
“生命能量探測裝置,”黃乙說,“上次去妖族大會,在青丘買的,如果附近有生命垂危的人,它就會報警。”
鬥途不知什麽時候湊過來:“奇怪,你哪來的錢?”
黃乙:“我把我的那只千裏傳音賣了。”
鬥途:“……”
鬥大仙人沉默三秒,随後表情扭曲地叫起來:“孽徒!”
黃乙面不改色:“反正每次聯系你你也不回,有它跟沒有一樣,不如賣了換點有用的東西。”
鬥途簡直被打擊得緩不神來,一共給他們三只千裏傳音,居然已經沒了兩只,唯一碩果僅存的在徐丙身上,于是他用力按住徐丙的肩膀:“徒兒!那真的是仙器!”
“……啊?哦。”徐丙反應十分冷淡,“知道了師父,不過我覺得這個問題不是重點。”
鬥途絕望地看着他們幾個——單甲在不遠處哄剛剛救回來的穿山甲們,根本連一個眼神也沒有給他。
這時候一個朱雀族人輕盈地落到朱黎面前,強行打斷他們的話題:“黎,從臺球廳跑出來的人我們都控制住了,是等下交給警方,還是我們自己審問?”
“《二界協定》上有講,涉及人類傷害妖族的案件,交由轄區的妖族處理,需要人族監督者來監督,”朱黎說着将視線切向彭彧,又重新切回來,“所以你有什麽疑問?”
“明白了,”那個朱雀族沖他一點頭,“我們現在就把他們押走。”
人類警察終于姍姍來遲,拉起警戒線将圍觀人群疏散開,救護車也拉走了幾個受傷的,現場只剩下一具巨大的饕餮屍體,以及蹲在屍體旁邊的白龍。
“奇怪啊,”彭彧拿小木棍戳了戳那具屍體,“上回弄死窮奇,它就變回真老虎了,這一只怎麽這麽久了還不變?”
“這只恐怕是成品,”朱黎說,“其他的都是半成品,所以威力沒那麽強,被殺死還能恢複原狀,這只大概已經被完全邪化了。”
彭彧站起身:“還有一點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要把饕餮放出來?當時我們已經破解了混沌,是個聰明人都該棄卒保車,饕餮又有吞食自身妖氣隐匿蹤跡的特性……為什麽非要孤注一擲?”
朱黎搖搖頭:“我也不是很懂,不過反正那些人都抓住了,我們慢慢審問,總歸能問出一些。”
“但願吧,”彭彧伸了個懶腰,“最好這些人裏有知情人士,我可不希望又跟上次一樣,抓了一群小喽啰,讓幕後黑手逍遙法外。”
他說完拍了拍自家龍:“該走了,你還在這兒守着幹什麽,味道又不好聞,後續工作就交給朱雀族和鬥途他們吧,咱倆先回酒店睡覺。”
李一澤沒動。
彭彧詫異地仰起頭,居然從對方那張龍臉上看出了非常複雜的表情——白龍把尾巴甩到身前來,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尾巴尖。
尾尖上……被饕餮的牙薅掉一撮毛,禿了一小塊。
彭彧看清楚以後先是一愣,随即實在沒忍住笑出聲來,李一澤頓時目光不善地眯起眼,拿尾巴往他臉上捅,彭彧被他的尾巴毛蹭得連打了好幾個噴嚏,腳下沒站穩踩到一塊石頭上,眼看着就要摔倒,李一澤卻放棄了落井下石,一尾巴把他卷了回來。
彭彧摘掉一根挂在臉上的毛,輕輕一拍他示意他松開,又瞄一眼被薅掉毛的地方,不知聯想到什麽,嘴角抑制不住地想要揚起來,趕緊咳嗽一聲:“我沒笑,我真的沒笑。”
李一澤懶得再跟欲蓋彌彰的某人計較,身形急劇縮小變成了人:“是不是可以走了?”
朱黎朝他一點頭:“剩下的事我們會處理妥當的,你們先回去休息吧。”
彭彧還想再跟他聊兩句,被李一澤不由分說地拖走,帶着鬥途的三個徒弟準備返回暫住的酒店。
解救回來的穿山甲卻沒有地方放,彭彧有些犯難,心說總不能拿回酒店去養吧,正發愁該怎麽處理,徐丙突然說:“我有辦法啊,我有法寶。”
其他人紛紛擡頭看他,只見他從自己腰間……解下了一個打滿補丁的大麻袋。
彭彧一扯嘴角:“你這靠譜嗎?”
徐丙信誓旦旦地說:“靠譜,這袋子裏安全得很,雖然是收妖用的,但別的東西也可以裝,之前有一陣我出去收妖,連火車站都沒得住,就鑽進袋子裏睡覺。”
彭彧:“……”
這收妖工作可真是艱苦卓絕。
穿山甲們早已經被單甲從籠子裏放出來,李一澤随手賞了它們一道回春術,被治好了傷勢的穿山甲好像恢複了一些活力,它們看了看單甲,随後乖乖地排成一隊,鑽進徐丙的大麻袋裏。
麻袋裝了二十幾只穿山甲依然完全不見鼓,徐丙正要把它扛起來,單甲突然朝他一伸手:“給我吧,我帶它們去找點吃的。”
徐丙把麻袋交給大師兄,剩下的幾人則打了輛出租車回到酒店,彭彧圖個清淨,把所有救回來的妖都交給徐丙這個“不合格收妖人”看着,自己則帶李一澤回到房間。
他們折騰了一宿,天都快亮了,彭彧洗完澡頭發也不擦,只拿浴巾一裹,哈氣連天地倒在床上,結果不知道壓到誰的尾巴,就聽一聲凄厲的“喵”,小貓妖炸着毛跳起來:“痛!喵!”
彭彧被她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問:“你怎麽在這兒?”
“我……”她撓了撓腦袋上支楞着的貓耳朵,“他們說那邊沒有我的地方了,所以把我趕過來了。”
彭彧沉默下來,擡手擋住眼:“你是個小母貓,不要随随便便對別的雄性岔着腿。”
“……哦。”小貓妖只好放棄舔自己膝蓋上的傷,“可是很痛。”
她話音剛落,一道青光晃晃悠悠地飛到她面前,繞着她游走一圈,青光擦過的地方傷口迅速愈合,連疤也沒有留下。李一澤又擡手賞了她一身衣服,貓妖十分驚喜地跳起來:“謝謝喵!”
“不要喵來喵去的,”李一澤坐到彭彧身邊,拿着條毛巾幫他擦頭,“你化了人,就說人話,變成貓,就說貓語。你修為尚低,還不足以保護好自己,更要小心為上。”
小貓妖懵懵懂懂:“所以我是因為這個才被捉住的嗎喵?……不,沒有喵。”
彭彧嘆口氣,并沒有回答她,而問:“你今後有什麽打算?準備去哪裏?我們雖然把你救出來了,但也不能一直養着你。”
“我不知道,”貓妖沮喪地垂下頭,“之前跟着同族的幾個姐姐,那些人來抓我們的時候,她們立刻變回貓跑了,我因為才化形不久,不熟練,沒有及時變成貓,就被他們抓住了。”
她頭頂一對貓耳朵耷拉了下去:“現在可能找不到她們了,所以……我也不知道該去哪裏。”
她走到窗邊看着窗外的夜景,一線天光已悄然在地平線上升起:“跟我一樣被抓起來的妖還有很多,大部分都被運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們被運去了哪裏,今天被你們救出來的只是非常少的一部分……”
她說着忽然回頭,沖着兩人笑起來:“不過還是謝謝喵,要是沒有你們的話,我就要被不知道什麽人帶走了。”
彭彧看着她的眼睛,心裏有些不是滋味:“話說你都被人類抓過一次,現在怎麽還這麽放心地跟我們走?”
“唔,”貓妖想了想說,“其實我們妖,是可以區分出好人和壞人的,或者是聞,或者是看,不過有的時候也會判斷失誤,因為人類實在是太複雜了。”
彭彧坐起身,好像十分享受她的“誇獎”,眼角微微地勾了起來:“所以在你眼裏……我是個好人?”
貓妖眨了眨眼:“你要聽實話嗎?”
“當然。”
貓妖歪着腦袋想了想:“你……實際上是個好人,但是長得……确實不太像。”
彭彧:“……”
他故意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我哪裏長得不像好人?”
小貓妖渾身一抖,就地化成一只小白貓竄到窗臺上去了,随後才後知後覺地扭過頭:“啊……衣服。”
她又從窗臺上跳下來,叼起衣服就要跑出房間,彭彧一轉眼珠,出言攔住她:“等等,既然你沒有地方可去,那……要不要來我的幼兒園報道啊?”
“就是這個表情最不像好人了,”貓妖低聲說,“幼兒園是什麽地方?”
彭彧假裝沒聽見前面那句:“一個包吃包住還不會遇到危險的地方——怎麽樣,要不要來?”
白貓耳朵一抖,明顯有點心動,她甩了甩尾巴:“可以是可以,但是……現在就很餓,可以預支嗎?”
“自己去冰箱裏找,”李一澤說,“別進來了。”
“好的喵。”
小白貓颠颠地跑開,并拿後爪幫他們帶上了門。彭彧捉住某只在自己腦袋上亂揉的爪子,無奈說:“別擦了別擦了,你掉了幾根毛,想把我也擦禿嗎?”
他不提這個還好,一提李一澤頓時不高興了,立刻放下毛巾:“那你自己擦。”
“哎,別這樣……”彭彧翻過身,拿胳膊搭在他腿上,眼睛已經睜不開了,“睡覺吧,有什麽事明天再……”
他話到一半,李一澤卻感覺到什麽似的,扭頭看去,只見牆面一陣水波似的晃動,單甲左胳膊纏着一只長尾巴的穿山甲,右手提着一個麻袋:“我回來……”
“……說。”
一時間六目相對,場面無比尴尬,彭彧不安分的爪子還搭在李一澤腿間,本來快閉上的眼睛又驚得睜大了:“你……怎麽進來的?”
單甲默默垂下眼:“不好意思,走錯房間了。”
他說完就要轉身再穿牆出去,彭彧趕緊攔住他:“你等等。”
單甲腳步一頓:“真的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什麽都沒看見,也不會往外說的。”
“……這不是重點,”彭彧哭笑不得,“我是想問,你到底是穿山甲還是穿牆甲?”
單甲回過身,一本正經地回答道:“都可以,只要是有土的地方我都能穿。”
李一澤打量他一番:“難怪你可以在黑市裏來去自如,我之前還好奇你到底是怎麽混進去的,不過……下次別再走錯門了。”
單甲應了一聲,忙不疊地再次穿牆溜之大吉,彭彧盯着他已經消失的背影:“鬥途這幾個徒弟還真是天賦異禀啊,這個穿山甲能穿牆,那個黃鼠狼會算命……就是姓徐的到底有什麽本事?收妖人還沒有妖厲害,以後怎麽收妖……”
他越說聲音越小,困意上湧,終于忍不住想要睡了。李一澤在他旁邊躺下來:“跟你說件事。”
“嗯?”
“你的助聽器沒電了。”
“哦……”彭彧并不怎麽意外,跟朱黎他們保持通話那麽久,還能有電才怪,“沒事,等我起來去換電池。”
“我已經幫你把電池摳下來了。”
“……謝謝。”
李一澤看着天花板:“但我想說的其實不是這個,你剛剛洗完澡把它放在盆架上,我好奇就拿起來看了看,然後發現沒電,就把電池摳了下來,結果一不小心把電池弄掉了,掉進了水裏。”
彭彧:“……沒關系,反正沒電了,不過你撈起來沒有?就這麽沖了的話污染環境。”
“撈起來了,”李一澤說,“可我其實也不是想說這個。”
“……所以你到底想說什麽?”彭彧終于有點不耐煩了,他腦子已經無比想睡,可耳朵還得繼續聽着某龍唠叨,“你今天怎麽這麽啰嗦,給你三十秒解釋清楚,我要撐不住了。”
李一澤:“我想說的是,我把電池弄掉的時候,不小心把助聽器也一起弄掉了。”
彭彧:“……”
李一澤:“然後我把它撈起來了,但是現在……它好像壞了。”
彭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