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聞弦歌一路都不是很開心, 雖然她在笑,也在很認真地和遇到的人切磋,但是無人注意的時候, 她總會露出一種悵然若失的神情。
樂錦大師并不知道是為什麽, 如今卻是找到原因了。
她一生指點樂師無數, 可是真正收為弟子的,就只有公冶音和聞弦歌。這兩個姑娘都是公侯之家的好出身, 可惜一個死了親娘, 另一個更慘, 父母俱亡。這些年, 如果不是在她的國樂坊裏相互作伴, 怕是早就在家裏被磋磨死了。
她不知道這兩個弟子是何時生了不該有的心思,也許是國樂坊大多是女子,她們又是千金小姐, 不能和男子親近,也許是将少時的親情友情誤認做了兒女之情。她是老了, 竟然也分不清了。
可是阻得了這一次, 還能阻下一次嗎?她看得出聞弦歌對于殷盼柳的愛慕之情, 卻看不出殷盼柳對聞弦歌有多上心。若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倒也罷了, 可若是承雲公主有意戲耍呢?對方是公主啊!是傾她整個國樂坊都惹不起的人。
樂錦大師忍不住想了這許多,聞弦歌久久等不到回應, 以為師父不同意。她最是乖巧孝順,想來師父年紀大了, 自己若是跟着殷盼柳回京,路上就沒人照顧師父了, 思及此, 她雖然不甘心, 卻還是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
樂錦大師回神,剛好看到徒弟眼中的光芒逐漸暗淡下去,她看得心疼。
聞弦歌因為父母雙亡從小被家裏薄待,雖然在國樂坊有她和公冶音的愛護疼惜,也算快樂成長。但是她們能給的始終不及家人給的。聞弦歌從小就很乖很懂事,很少會主動要求什麽,公冶音都是直接拿着禮物塞進聞弦歌的屋子,從來都不用師妹開口的。
這次能主動開口,這丫頭得多麽想和殷盼柳一起走?
“大師,弦歌。”正在樂錦大師思索間,殷盼柳已經回來了,她們吃飯的客棧裏就有專供買賣的馬匹,此時她已經挑好馬匹備好鞍韂,過來招呼一聲她就準備出發了。
“公主……”樂錦大師道,“一路辛苦,公主萬金之軀總要有個人照應,讓弦歌陪你回去吧。”
此言一出,其他兩人齊齊望着樂錦大師。不同的是聞弦歌露出意外的神情,殷盼柳則是很好地掩飾住了然的神情。
“師父……”聞弦歌本已死了心。
“弦歌,路上好好照顧公主,不許任性。回到京城後攔住你師姐,無論如何都等為師回京再說。”樂錦大師神色平靜。
哪個女子不懷春?是對是錯,端看小徒弟的造化了。
兩匹快馬消失在夜色之中。
兩人從天黑趕路到天亮,此時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前面還有很長的一段山路,殷盼柳怕聞弦歌身體吃不消,勒馬讓她下馬活動活動。
聞弦歌想說自己不累,在馬上一活動才發現兩條腿仿佛不是自己的,酸麻不已。
兩人下了馬,牽着馬走到一旁的溪水邊,讓馬自己去吃草,兩人就着溪水喝了幾口,坐在旁邊的大石上休息。
“如何?身體還受得住嗎?”殷盼柳問。
聞弦歌這會兒全身都酸痛了。“還好。”她想到自己都受不了,殷盼柳金枝玉葉豈不是更加難受?“柳姐姐,你……怎麽樣?”
“我沒事。”殷盼柳伸手揉揉她的頭,笑得清風朗月。
聞弦歌貪戀着那手上的溫度,心中一陣悸動。“為什麽啊?”
“我每年都會回霜火宮幾次,跑習慣了。”她是金枝玉葉沒錯,卻不是嬌生慣養長大的。她的身份兼顧着朝堂和江湖,所以她要有公主的端莊,也要能承擔江湖的風雨。
“好辛苦啊。”聞弦歌小聲感慨。
殷盼柳看着她,目光柔和,如陽光灑在聞弦歌的身上,讓她全身都暖暖的。聞弦歌感受到暖意,也擡起頭看着殷盼柳,兩人就這樣對望着,久久不說話。
“弦歌,累了吧?靠着我休息一會兒。等馬兒吃飽了,咱們還要繼續趕路。”殷盼柳張開自己的懷抱。
聞弦歌确實很累,但是她不想在殷盼柳的面前示弱,所以一直強撐着。這會兒收到殷盼柳的邀請,想着能靠在殷盼柳的身上,這對她來說是個很大的誘惑。
“不用了。”猶豫了一下,她還是搖頭。
“又瞎想什麽呢?”殷盼柳一把将人按在胸前,伸手遮住她的眼睛,“休息。”
聞弦歌看不見東西,四外也是一片安靜。她只能聽到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聲和殷盼柳平緩的呼吸聲。
離得這麽近,殷盼柳當然能感受到懷裏人劇烈的心跳,她的壞心眼又冒出來了,低頭将下巴貼在聞弦歌的頭頂,“弦歌,你在想什麽?心跳得這麽快。”
聞弦歌感受着來自頭頂的聲音,全身都緊張起來。她好貪戀這個懷抱,有好聞的青竹香氣。可是她又害怕這個懷抱,總覺得自己的心思會洩露出來。她無法想象殷盼柳得知自己的心思後會怎麽讨厭自己。身為女子,卻對另一個女子有了禁忌的心思,怎麽聽着都不會是一件令人感到高興的事。所以她要小心地藏好了,不能讓殷盼柳知道,永遠都不能讓殷盼柳知道。
愛情确實會蒙蔽一個人的頭腦。原本很聰明的聞弦歌此時完全忘了,按照她的邏輯,殷盼柳喜歡的人是公冶音,同樣是女子的禁忌相戀。所以對于她的小心思,殷盼柳應該早就覺察到了。
“你的手好冷。”殷盼柳握緊了聞弦歌的手。
柳姐姐的手好溫暖啊!聞弦歌的心跳更快了。她仰起頭,感覺原本在她頭頂的聲音此時在她的額頭上。然後額頭上一熱,被殷盼柳親了一口。
殷盼柳眼睜睜看着聞弦歌的小臉越來越紅,仿佛盛開的桃花,嬌豔欲滴。她覺得再也沒有這麽美的顏色,她懷裏的人就是最美的三月桃花色。
“柳……柳姐姐……”聞弦歌緊張得都結巴了,拉下覆在眼睛上的手,她的目光小鹿一般,清澈單純。“你對我真好。”僅僅是這樣的好,她就滿足了。她一直都是卑微的,作為殷盼柳和公冶音的小跟班,她從來不敢奢望更多。
殷盼柳伸手勾了下她挺直的鼻梁,“小丫頭,你終于知道了。”
四外無人,聞弦歌大着膽子撒嬌,抱着殷盼柳的手搖來搖去,“知道啦,我一直都知道的。”
殷盼柳任由她鬧着,看着她嬌嫩溫軟的唇瓣,纖長的手指先于自己的腦子就摸了上去。聞弦歌感受着對方手指的溫度。
殷盼柳的手指并不似尋常的大家閨秀的手指。她自幼學畫習武,手指上有一層薄薄的繭,摸在聞弦歌嬌嫩的唇上,是淡淡的粗糙感。
這舉動讓兩個人都愣住了。聞弦歌緊張得不敢亂動,殷盼柳有點尴尬,她知道這樣會吓到聞弦歌,可是這動作她在夢裏已經做了無數次,平時她看見聞弦歌都可以控制得很好,這一次……或許是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聞弦歌還在自己懷裏笑鬧着,她……她也需要解一解相思之苦。
是的,相思之苦。
聞弦歌一直以為是她追逐殷盼柳的腳步追逐了十年,殊不知殷盼柳比她只多不少。聞弦歌還可以因為求而不得放聲大哭,殷盼柳卻一直要隐藏好自己的心思騙過所有人。無數個夢裏,她夢到聞弦歌賴在自己懷裏撒嬌,她就這樣抱着人,常年拿着畫筆的手輕輕摩挲過聞弦歌的唇,滿意地聽到那張小嘴裏吐出帶着糖果香的聲音。
殷盼柳閉了一下眼,這畢竟不是在夢裏,是她錯了,不該這樣吓小丫頭。她收回自己的手,卻未能如願。
聞弦歌拉住她的手,甚至主動噘嘴親了一口。
殷盼柳看着那連脖頸都紅了的小丫頭,輕輕笑道:“你這是做什麽?”
聞弦歌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反正……她不想讓那只手離開。既然不知道怎麽回答殷盼柳的問題,她索性就不回答了,像只鴕鳥一樣低着頭,雙手扒着殷盼柳的手,看都不敢看殷盼柳一眼。
山中除了風吹樹葉,就是流水潺潺的聲音,偶爾一兩聲鳥鳴,為這平緩的聲音平添了一點驚喜。
“弦歌。”
聞弦歌還是不肯擡頭。她不知道怎麽去解釋方才的荒唐做法。她想到殷盼柳喜歡的是她師姐,可是……可是自己在幹什麽?師姐從小就陪着自己,護着自己,自己竟然如此不堪!竟然想要搶走柳姐姐!可她算個什麽呢?柳姐姐是公主,師姐是國公府小姐,自己呢?無依無靠的孤女罷了。雖然皇上封了縣主,也給了很多東西和銀錢,可是孤女還是孤女。
柳姐姐有無數種選擇,即便不是師姐,也會有大把的好人選,自己算什麽呢?
然而心中的另一個自己卻有了不同的想法,既然自己終究不能陪在柳姐姐身邊,為什麽不趁着在她身邊的時候多留一些美好的回憶呢?這樣日後回味起來也是甜的。她不敢多求什麽,一個親吻,一個擁抱,或者是一句關心的話,對她來說就足夠了。
殷盼柳不知道聞弦歌正在天人交戰,只覺得小丫頭的頭越來越低,都快把自己彎成一個蝦米了。她的手一用力,将人直接拉到腿上,另一只手扣着聞弦歌的下巴,強迫小丫頭看着自己。
“有什麽煩惱嗎?”
聞弦歌幽怨地看了殷盼柳一眼,你就是我最大的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