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誰家玉笛暗飛聲, 散入春風滿洛城。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殷盼柳一首詩吟罷,對面那些攻擊過來的人都開始搖搖晃晃,仿佛喝醉酒一般。
蓮衣也感覺到這笛音有擾人心神的作用, 她急忙用內力壓制, 卻覺得內力在體內相沖, 愈發亂了心神。幸好殷盼柳的一只手抵在了她的後背上,一股內力傳入她的體內,才免了她走火入魔的危險。
一曲《故園情》吹罷,對方基本都已經失了神智。為首的黑衣女子最為鎮定,運用內力強行壓制, 此時似乎受了內傷, 一口血噴出, 身子搖搖欲墜。
一個粉衣女子從官道上緩步走來。手中一根墨玉的笛子反着柔和的光。“柳姐姐!”她走到殷盼柳身邊,頗為害羞的叫了一聲。
大多時候, 聞弦歌都會依着禮儀叫殷盼柳“公主”,雖然很小的時候,殷盼柳就讓她稱呼自己“柳姐姐”, 但是她依舊覺得和殷盼柳的交情還沒到那麽深, 所以還是以“公主”稱呼。
下午她出城繼續趕路,就在下一個鎮子遇到了殷盼柳。兩人在客棧裏吃了飯,殷盼柳說江湖不比朝堂,兩人京城中的身份都不宜再用。聞弦歌這才改口叫“柳姐姐”。
殷盼柳心中的吃驚不比在場任何一個人小。縱然聞弦歌無意中領悟了含音集, 那到底是雅音, 并沒有讓人失了神智的作用。方才這笛音, 分明就是聞弦歌之前練習的魔音。
“哎!這些人怎麽了?”聞弦歌見過殷盼柳,往前一看, 她自己被吓了一跳。一大群人在地上群魔亂舞,到現在還沒有停下來。
蓮衣一向沒有表情的臉上都露出了一種古怪的表情。感情這位聞家三小姐自己都不知道剛才那一曲笛音的威力。
“你方才一曲《故園情》之後,這些人就這樣了。”殷盼柳好心地給她解釋。
“啊?”聞弦歌被吓得用手捂住了小嘴。一雙大眼睛驚恐地看着殷盼柳,那意思是她完全不是有意的。
“不過倒是救了我,也救了他們。”殷盼柳知道這些人只是暫時被擾了心智,是可以恢複的。可如果被她燒成了灰,那就只能下輩子投胎做人了。
“真的嗎?”聽說自己無意中救了殷盼柳,聞弦歌當然激動。激動之後,她指了指這些人,“這些人該怎麽處置?”
殷盼柳真的想看看聞弦歌的含音集到底有什麽威力。“你能讓他們清醒嗎?”
“可以。”這個聞弦歌在行。她的暗飛聲再次湊到嘴邊,這次也不是什麽曲子,就是簡單的幾個音節,那些人就清醒了。
蓮衣看得瞪大了眼睛,這位聞小姐有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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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群人清醒之後只覺得渾身無力,一個兩個都倒在了地上。殷盼柳朝着蓮衣使了個眼色。蓮衣心領神會,過去抓住受了內傷的黑衣女子,幾人離開了這裏。
山中村落。
小花是個十歲的女孩子。她早起剛剛打開大門,就看見幾個美麗的大姐姐站在自家大門口。她愣了一下,怯生生地問:“幾位姐姐,你們找誰?”
一個沒什麽表情的大姐姐過來問:“小姑娘,我們想投宿,看來看去,只有你家最大。能租給我們一間房嗎?我們多付銀錢。”
小花不敢做主,跑進屋問她娘去了。不多時,一個中年婦人出來道:“幾位姑娘快進來。我們家人口少,空房子還有幾間。幾位不嫌棄就住下來吧。你們還沒吃飯吧,我這就給你們做早飯去。小花,帶幾位姑娘去東廂房。”
小花帶着幾個人進了東廂房。雖然房屋陳設都很陳舊,但是屋子裏打掃得幹幹淨淨。青衣女子看後滿意地點點頭。之前說話的女子就從懷裏掏出一個小荷包,從裏面倒出三粒金珠子給小花。“小花,你把這個給你娘,算作我們的租金。”
小花一看那金光閃閃的金珠子,吓得不敢要。“我……我娘說了,不要銀子的。”說完就跑了。
這一行人自然就是殷盼柳、聞弦歌一行。殷盼柳看着蓮衣,無奈搖頭。“你把人家孩子吓着了。”
蓮衣無辜臉。
聞弦歌從懷裏掏出幾兩散碎銀子,出門去了。殷盼柳不放心,讓蓮衣跟出去,也不用靠近,遠遠看着就行。
不多時,兩人回來了。聞弦歌笑眯眯的,“小花娘收了銀子,一會兒會送早飯過來,我聞着好香呢。”
“餓了吧?”殷盼柳問。
她們幾人為了避免被後面人追上,連夜趕路,終于走到這個偏僻的山村,才決定停下來休息一下。
這時候幾人才有空來盤問一下抓來的黑衣女子。一路奔波,黑衣女子臉上的面紗早就不知道掉到哪裏去了。此刻她臉色蒼白,看着幾人神情憤恨。
殷盼柳示意蓮衣去問問,蓮衣過去解了她的啞穴。
黑衣女子剛要說話,就聽蓮衣說,“姑娘,我們不想殺你,所以你最好配合一點。我們幾個大老遠把你帶到這裏,就是為了問話的。這就是你唯一的價值。”
黑衣女子并不是個怕死的。“你不用吓唬我。我既然敢來招惹你們霜火宮,就不會怕你們。那些人都是我指使的,就是為了得到焰陽沙。”
聞弦歌挨着殷盼柳坐着,看着蓮衣盤問。聽了黑衣女子的話,她轉頭小聲問殷盼柳:“柳姐姐,蓮衣還沒問,為什麽她就全說了?倒像是着急把話說出來似的。”
她的聲音雖然不大,黑衣女子的臉色卻變了。蓮衣嘴角抽了抽,“你聽見了嗎?莫當別人都是傻子。”
黑衣女子轉頭瞪了聞弦歌一眼,吓得聞弦歌往後縮了縮,一副膽小的模樣。殷盼柳覺得聞弦歌一個人跑出來就敢獨闖千音閣,哪裏會害怕這樣一個階下囚?
“你怎麽了?害怕?”殷盼柳問。
聞弦歌點點頭。“她身上好像有個會響的東西。”
一路走來,聞弦歌并沒有聽到什麽異常的聲音,可是就在剛才,她突然就聽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聲音從黑衣女子的身上發出來。她本能地覺得這聲音很可怕。
殷盼柳眯了眯眼,“蓮衣。”
蓮衣手中短劍出鞘,輕輕一劃,黑衣女子身上的衣服已經被割破,露出一大片白膩的肌膚。還好房間裏都是女子,否則肯定被人誤會。
衣服被割破,黑衣女子身上落了一個小竹筒。蓮衣剛要伸手去拿,卻見一道烏光,聞弦歌的墨玉笛暗飛聲已經将竹筒一挑,挑到牆角去了。
竹筒一摔再摔,竹筒的蓋子打開,從裏面游出來一條翠綠翠綠的小蛇,吐着猩紅的信子,奔着幾人就游了過來。
“危險!”殷盼柳說話的同時,青缯裁葉扇一扇,那條小蛇已經被扇到了牆根下。同時殷盼柳手中一股火苗竄起,小蛇瞬間被燒死。
黑衣女子穴道被制,動彈不得。但是看到小蛇被燒死,她心疼得眼睛都紅了,恨恨地盯着殷盼柳,“我要殺了你!”
殷盼柳卻完全不為所動。她看着黑衣女子,“我終于知道你是誰了。”
一寸青蛇吳青君。此女武功很高,但是最難纏的卻是她精心飼養的一條小青蛇。小蛇只有一寸,動作極快,很難防備,且毒性劇烈,見血封喉。
“吳青君,你雖然出身毒火門,不過聽說你早就叛出師門,難道你現在還在為毒火門辦事?”殷盼柳未見得了解江湖中的每個門派,但是對于霜火宮的朋友或者敵人,她還是十分了解的。
毒火門,號稱毒火雙絕。不過用她娘葉雲桑的話來說,“毒火門毒不如萬毒宮,火不如霜火宮,所以就是個四六不靠。”
想到了毒火門,殷盼柳終于明白了他們為什麽要偷焰陽沙。江湖傳聞,焰陽沙是霜火宮的鎮宮之寶。毒火門一定是想用焰陽沙做分析,從而配制出能滅焰陽沙之火的東西。只要他們能夠滅了焰陽沙的火,那就不怕霜火宮了。
可是……看到人家費了這麽大的勁,死了這麽多人,殷盼柳都不忍心告訴毒火門的人,霜火宮的鎮宮之寶真不是焰陽沙。
葉雲桑就曾說過:“誰會用一堆沙子做鎮宮之寶啊?那群人到底有沒有腦子?就這麽看不起霜火宮嗎?”
吳青君這會兒似乎冷靜下來了。不過她的目光卻如毒蛇一般怨毒地看着殷盼柳,“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霜火宮有什麽小宮主,你又是誰呢?”
一旁的聞弦歌扁嘴。“你們江湖人怎麽都不講究先來後到呢?明明是柳姐姐先問你的,你不回答問題怎麽反而問起問題來了,這樣是沒辦法繼續對話的。”
這話一出,在場的其他三人都愣了一下。仔細想想,聞弦歌說得倒也蠻有道理的。
殷盼柳忍住笑,“聽見沒?該你先回答。”
吳青君賭氣不說話。蓮衣可不是吃素的。伸手直接戳斷了她的一根肋骨。吳青君疼得臉上滿是冷汗。“你們真夠狠!”
“別說得像你們仁慈似的。”蓮衣冷冷地說。
“吳青君,你也算江湖前輩,這樣實在太難看。”殷盼柳說,“我這個手下脾氣不好,你要說什麽最好快點說,否則你下一根肋骨就要斷了。”
吳青君還想堅持,為此她付出了四根肋骨的代價。蓮衣在這方面真的一點不手軟,有耐心,有毅力,可是卻把聞弦歌看得直皺眉。她下意識抓着殷盼柳的衣襟,似乎想要藏到殷盼柳的衣服裏去。
斷了四根肋骨之後,吳青君終于妥協。她痛得全身都在顫抖,偏偏還昏不過去。“我想重回毒火門。門主說,只要我能夠拿到焰陽沙,就準我重回毒火門。”
“為什麽?”問話的是殷盼柳。
“那是我的私事!”吳青君沒好氣地說。
“我不是問你為何要重回毒火門,我問的是為何毒火門要焰陽沙。”雖然殷盼柳心中已有計較,卻還是想得到一個确切地答案。
“為了能配制出熄滅焰陽沙的藥水。”吳青君苦笑。以為成功了,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
“為什麽讓雲茗四秀去偷?”
吳青君擡頭,“難道我們有機會嗎?”雲茗四秀和霜火宮素無往來,出現在霜火宮附近也不會太引人懷疑。但是毒火門的人若是出現,只怕一進霜火宮方圓十裏就會被發現,提防。
殷盼柳點點頭。蓮衣就将她提起來,出門去了。
安靜了半天的聞弦歌拉着殷盼柳的衣袖問:“蓮衣帶她出去做什麽?”
“你說呢?”殷盼柳問。
“不會……不會是殺了吧?”聞弦歌瞪大眼睛,腦補着可怕的畫面。
“有可能哦。”殷盼柳很嚴肅地點頭。
聞弦歌捂嘴,“她……她罪不至死吧。”
“江湖哪有什麽至于不至于的。今天若是我們落到她手上,只怕會比她更加悲慘。”殷盼柳話音剛落,小花端着一盤菜進來了。聞弦歌趕緊起身接過盤子,小花笑着道謝後,又出去端菜了。
小花一進來,把原本緊張的氣氛沖淡了。聞弦歌這會兒腦子也反應過來,噘嘴道:“我知道柳姐姐又唬我。”
殷盼柳挑眉,“何以見得?”
“像你這麽溫柔的人,是不會這麽簡單就要人命的。”聞弦歌篤定地說。
殷盼柳沒有繼續逗她。她實在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成了聞弦歌眼中“溫柔”的人。她娘葉雲桑說,她是個最有心眼的人,所以就算把她一個人放在後宮中,她娘都不擔心。
蓮衣回來的時候,飯菜都已經上桌了。農家飯菜,又是早飯,并沒有什麽好的,清粥小菜,幾個玉米面的餅子,勝在剛出鍋熱氣騰騰,似殷盼柳、聞弦歌這樣養尊處優的貴女也吃得津津有味。
蓮衣回來的時候聞弦歌就想問她怎麽處置的吳青君。不過她也懂得規矩,蓮衣是殷盼柳的人,這個問題她問蓮衣不合适,還得問殷盼柳。
吃過飯,三人一夜未睡,這會兒都覺得有些乏了。房間裏是一個大通炕,被褥整整齊齊地放在炕的一端的大木箱上。
蓮衣過去把被褥拿過來,先給殷盼柳鋪好,又給聞弦歌鋪了一床。聞弦歌還覺得挺不好意思,急忙自己過來鋪。
“一會兒洗漱一下,都睡一覺,養好了精神,弦歌,我們陪你去邊關。”殷盼柳道。
“啊?”這一聲出自聞弦歌和蓮衣兩個人。
蓮衣自知失言,急忙躲到一邊去鋪自己的被褥去了。
“你要陪我去邊關?”聞弦歌覺得事情好像越來越詭異了。
“霜火宮也在那個方向,我們順路。”殷盼柳好笑地解釋。
“哦。”聞弦歌沒有再多問。說實話她有一點點失望。剛才她真的以為殷盼柳是要專程陪她去邊關呢,果然是自己想多了。若是師姐……公主大概就會專門陪着去吧?
這一聲“哦”,失望的情緒太過明顯,連一旁的蓮衣都聽出來不對,擡頭朝這邊望過來。
殷盼柳搖搖頭,這丫頭不能寵着,也不能放着,實在有些麻煩。在遠近距離的把握上,殷盼柳覺得是個難題。
等小花娘提着一大壺熱水進來,幾人先後洗漱,躺在床上,聞弦歌終于問殷盼柳,“那個吳青君,是不是放走了?”
殷盼柳朝躺在另一頭的蓮衣比了個手勢,蓮衣道:“喂了藥,放走了。”
“藥?”聞弦歌回頭。
蓮衣在看到殷盼柳點頭後,才道:“霜火宮的藥,能讓吳青君一輩子記住,不要招惹霜火宮。”
聞弦歌第一次感受到,什麽是江湖。江湖不只有那些英雄傳說,名宿轶事,還有這些背後的陰暗殘忍。
殷盼柳見聞弦歌久久不說話,問:“吓到你了?”
聞弦歌搖搖頭。“我只是在想,這次若是遇不到你,我會怎麽樣。”
“你會少很多麻煩。”殷盼柳伸手勾了一下聞弦歌的鼻尖。
“也會少很多樂趣。”聞弦歌已經抛開方才的感慨,将身子往被子裏縮了縮,看着殷盼柳近在咫尺的臉,覺得這麽幸福的時候,為什麽要想那些有的沒的?
殷盼柳看出聞弦歌已經放開剛才的心事,也就不再多言,閉上眼睛睡覺。
聞弦歌看到殷盼柳長長的睫毛,閉上眼睛後在卧蠶處留下淡淡的陰影。她的目光如同手指一樣,自殷盼柳的額頭開始一點一點向下,挺直的鼻子,微抿的嘴唇,還有小巧的下巴……
聞弦歌越看越覺得奇怪,殷盼柳的五官長得都極為小巧,但是組合起來卻給人一種大氣雍容的感覺。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天家氣度?
她正走神,突然眼前一黑,殷盼柳的手覆在她的眼睛上,“睡覺。”
小花将門悄悄推開一條縫,發現廂房裏的三個姐姐都睡着了。她不敢打擾,小心地關上房門,回到正房。
“娘,姐姐們都睡着了。”
小花娘正在擇昨天采的蘑菇。這些蘑菇中有一部分都是纖細小巧的那種,雖然味道鮮美,但是擇起來太費勁。
“那幾個姐姐都不是一般人。你說話要有規矩,別得罪了她們。我看她們的樣子也不會在這裏長住,咱們好好招待就行。”
“知道了,娘。”小花懂事地幫忙擇蘑菇。
晌午過後,小花娘熬了一大鍋菌菇湯,配上特意給幾人蒸的白面饅頭,香味引得隔壁家的狗都叫個不停。
蓮衣是最先起床的。她是護衛,一直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她不确定兩位主子是否已經醒了,不過有些事情她要提前打理一下。
聞弦歌醒過來的時候,睜着眼睛瞪着周圍很久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在哪裏。她身邊已經沒有人了。她坐起身,剛剛穿好自己的衣服,就看見殷盼柳已經穿戴整齊地走了進來。
“醒了就洗漱吧。小花娘熬了菌菇湯,美味得很。”殷盼柳說完又出門了,顯然剛才是聽見房間裏的聲音才進來看看的。
聞弦歌迅速整理好自己,蓮衣這時送進來熱水,侍候她洗漱。她洗漱完畢,蓮衣又幫她重新梳好頭。別看蓮衣臉上缺少表情,這雙巧手竟然不必荷衣差。
殷盼柳進來看到聞弦歌若有所思地盯着蓮衣看,笑道:“你怎麽了?蓮衣沒有侍候好?”
聞弦歌急忙搖頭。“她和荷衣……真的好像啊!”
“一起學的東西,又是雙生姐妹,怎麽會不像。只是她的表情少了些,所以才做了暗衛。”殷盼柳解釋完,對蓮衣招招手,“笑一個。”
蓮衣委屈臉,這是耍猴嗎?
菌菇湯端上桌,三人都喝了一大碗。此時雖是夏天,但是山裏露重,還是有寒氣的。殷盼柳練的是霜火宮的內功心法,倒是不在意。可是聞弦歌喝了熱湯才感覺體內寒涼。
幾人熱熱地喝了湯,額頭上都見了汗。殷盼柳問:“弦歌,你急着趕路嗎?”
聞弦歌搖頭。她真的一點都不着急。何況就算到了邊關,其實她也沒想清楚該如何去查心中一直記挂的這件事。
殷盼柳看她有一點煩惱的樣子,心裏好笑,卻就是不問。“既然你不急,今天我們不趕路了,住上一夜,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走。”
聞弦歌沒有異議。整個一下午,她和小花在院子裏用葉子吹曲子。聞弦歌從來沒有試過用葉子吹出聲音,可是一旦小花教會了她,她只用了很短的時間就能吹出曲調來。看得小花一愣一愣的。
蓮衣站在殷盼柳身後,一向不多話的她都忍不住道:“聞小姐果然是音律高手。”
“這就是天賦。她在音律上的天賦不是一般人能夠企及的,只是她自己還沒有意識到而已。”殷盼柳一邊說,一邊站在窗邊,她身邊的桌子上已經出現了一幅畫,畫的正是聞弦歌和小花一起吹葉子的樣子。畫上的少女嬌俏可人,粉衣黑發,手裏一片綠色的葉子,極為靈動。
蓮衣瞄了一眼桌子上的畫,心說小宮主在繪畫上的天賦也不是一般人能夠企及的,不知道她有沒有意識到。
殷盼柳低着頭看了幾眼自己的作品,搖搖頭,将墨汁未幹的宣紙交給蓮衣,“收着吧,別讓她看到。”
蓮衣急忙接過來,小心吹幹墨跡,還要時刻提防聞弦歌,總算趕在聞弦歌進門前卷起來收好了。
聞弦歌進門的時候,看到的只是小花坐在院子裏的小竹椅子上吹葉子的圖畫。
“柳姐姐,我呢?”聞弦歌瞪着那張畫,為什麽沒有她?
蓮衣識相地低下頭。
“你不覺得這樣的田園風光裏,并不适合放進你這樣的侯府千金嗎?”殷盼柳一本正經地說。她不僅說,還拉着聞弦歌過來看,說什麽色彩啦,風格啦,構圖啦,巴拉巴拉,成功把聞弦歌繞了進去,最後她傻傻地跟着點頭,“确實不适合把我畫進去。”
小花得了一幅畫,高興得去給她娘看。她娘看了畫上的落款印章,吓得扔掉了手中的針線笸籮。
“娘,你怎麽了?”小花也被吓得不輕。
“這……這畫是誰給你的?”小花娘抓着小花的手問。
“就是那個青色衣裳的姐姐,她剛剛畫的。”小花老實地回道。
小花娘又拿過來那副畫的落款細看,确定自己沒有看錯後,她起身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讓小花把散落在地上的針線都撿起來,她去了東廂房。
蓮衣聽到有人敲門,過來打開門,竟然是小花娘。
“大姐,有事?”蓮衣問。
小花娘的嘴唇有些顫抖。“請問,裏面的可是穎王之女,承雲公主?”
蓮衣皺眉,不置可否。屋子裏的殷盼柳和聞弦歌互相看了一眼,殷盼柳道:“蓮衣,讓大姐進來說話。”
小花娘進了房間,對着殷盼柳跪地磕頭,“奴婢倩雲參見公主。”
這一句話驚了在場的三個人。“倩雲?”殷盼柳迅速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她記得的所有名字,終于想起來,她在兒時确實聽過這個名字,那是在太後的延壽宮裏聽太後說的。
“你是父王的貼身宮女倩雲。”殷盼柳皺起眉問。
“正是奴婢。” 倩雲流着淚說,“奴婢沒想到還能再見到公主,奴婢就是死也無憾了。”
“你怎麽會在這裏?”殷盼柳對于倩雲的了解也僅限于一個名字。她的父親穎王病故的消息傳來時,朝堂上,後宮裏,暗流湧動。大家都在關心他們最看好的穎王沒了,還有誰能名正言順地去争位?一個小宮女的消失,并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但是太後注意到了。
穎王是太後的幼子,自然偏疼一些。穎王病逝,對于太後的打擊太大。屹立後宮數十年,太後還是能夠穩住心神的。她一方面悉心照顧年幼的殷盼柳,一方面了解了情況之後,秘密派人前往邊關調查,生怕穎王是被人所害。
秘密調查持續了一年之久,所有的一切都表明穎王确實是病逝。事實清楚明了,沒什麽可懷疑的。唯獨有一點,就是穎王的貼身宮女,當初陪着穎王一同前往邊關的倩雲失蹤了。這件事一直沒有查出來,後來在某一年的穎王生辰之時,太後和身邊的江吟姑姑議論起這件事,倩雲這個名字才被殷盼柳聽到。
當年邊關的事,既然穎王沒死,那麽倩雲怎麽會失蹤?殷盼柳多年居于宮中,就算回到霜火宮,其實也和穎王說不上幾句話。或者說,對于當年的事,父女兩人都沒有多談的意思。
“你怎麽知道是我?”殷盼柳問。
倩雲道:“奴婢多年服侍王爺,對于他的印信最為了解。公主的落款提字上有祥雲圖案的雲字,世人只道和公主的封號有關,奴婢卻知道這是公主用來紀念王爺的。”那個祥雲圖案的雲字,确實是殷盼柳為了特意沿用了穎王的,她覺得總要有點什麽東西,是能時時提點自己到底是誰的。
“那麽你又如何證明你的身份?”殷盼柳很謹慎。
倩雲從自己的衣襟裏取出一塊腰牌。“回公主,宮女出宮必要領取腰牌。當初奴婢随穎王開府出宮,太後特地賞了奴婢這塊腰牌。這與尋常腰牌不同,是當年宮中特制的一批,專門賞給随主子出宮開府的奴婢的。”
蓮衣結果腰牌交給殷盼柳。殷盼柳看了幾眼,她是繪畫名家,對于雕刻也十分在行。這腰牌是用上好的木料雕成,雕工精美。上面還刻着大內的專有記號,做不得假的。
殷盼柳将腰牌重新交給蓮衣,示意蓮衣送還腰牌的同時把倩雲扶起來。“坐下說話。”
倩雲也沒多客套,在椅子上規規矩矩地坐了。
“當年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你會在這裏?”殷盼柳問。
倩雲嘆了口氣,“公主,當年奴婢随王爺出京遠赴邊關,到了邊關就看到聞侯爺身受重傷依舊勉力支撐的樣子,奴婢欽佩不已。王爺見聞侯爺身邊沒有合用的人手,就派了奴婢過去服侍聞侯爺。奴婢過去之後,剛好遇見聞侯爺的哥哥前來送藥。奴婢既然是王爺派過去的,必然要事事上心,物物經手。”她并不知道在座的這個粉衣小姑娘是誰,所以當年的事情就這麽沒有一點鋪墊地說了出來。
殷盼柳轉頭看了一眼聞弦歌,聞弦歌貝齒咬着下唇,努力做出鎮定的樣子,可是她這樣的女孩,還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她的手被人握住,她擡頭,就看到了殷盼柳溫柔的眉眼。
“說下去。”殷盼柳面上沒什麽表情,她經歷的事情遠比聞弦歌多,對于當年的事情知道的也比聞弦歌更加清楚。
“聞侯爺的哥哥送來名醫配置的藥,奴婢久居深宮,知道一些龌龊伎倆。是以每日親手熬藥,親手端給聞侯爺,絕不敢假手他人,生怕其中出了是岔子。”倩雲娓娓道來,條理清楚,一看就是宮裏教出來的人。
“你果然是個機靈的。”殷盼柳見過太後身邊的宮女,縱然只是一個粗使宮女,都十分懂規矩。延壽宮出來的人,從來沒有在禮儀上出過問題。
倩雲搖搖頭。“奴婢雖是奴籍,卻也知道聞侯爺關乎我朝邊境安危,但能獻上一份力,奴婢都是盡心的。”她頓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才繼續道:“可是……奴婢服侍侯爺一月有餘,侯爺的傷情卻越來越重,王爺覺得事有蹊跷,從外面找來一位郎中,發現了聞侯爺兄長送來的藥有問題。
殷盼柳握着的手突然一緊,她知道聞弦歌心中所想,不動聲色地拍拍她的手。
“這麽說是聞侯爺的兄長在藥中下毒,致使聞侯爺傷情不愈,才最終殒命的?”
聽了殷盼柳的問話,聞弦歌也是這麽想的。卻聽倩雲道:“并非如此。當時王爺請的那位郎中醫術十分了得,使用金針療傷,短短幾天已經使聞侯爺的傷情得到好轉。那時,王爺要去邊境之地解決問題,臨行時吩咐奴婢好好照顧聞侯爺。然而王爺剛走,城中局勢驟變。底下兵變,意欲開城引敵兵入城。聞侯爺于病榻之上披甲執戈,鎮壓兵亂。亂局之中,侯爺自保尚不可能,他念奴婢是王爺的人,派人将奴婢趁亂送出城去。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派的心腹其實是侯爺兄長的人,出了城就要取奴婢性命,幸好遇到一名白衣女子救了奴婢。不過她告訴奴婢,大局已定,就算奴婢回城也無力回天。她讓奴婢躲得遠遠的,這樣才能保性命安全。”
倩雲說到這裏,跪倒在地叩頭不起。“公主,是奴婢貪生怕死。按照那白衣女子所說的話一路出逃,直到此地才敢安身。因為奴婢是宮裏出來的,比尋常女子多識得一些字,又懂規矩,所以嫁給了此地富戶,生了小花。”
殷盼柳示意蓮衣将倩雲扶起。“當年的事,你也是要保命,無可厚非。”那次兵變,聞鈞帶傷平叛,努力支撐到穎王回城,這才護得邊關安寧。可是在後面呈上的奏表中,卻成了聞鈞的庶兄聞钊臨危不亂,代弟弟鎮壓平亂,立下大功。否則以聞钊的庶子身份,就算聞鈞去世,他也不可能承襲侯爵之位。
“公主寬宏大度,可是奴婢心中有愧。聞侯爺當世英雄,奴婢明知他的死有蹊跷,多年來卻始終沒有勇氣說出實情。”倩雲用衣袖拭淚,一臉悔恨。
“倩雲,時過境遷。聞侯爺和我父王都已經不在,你今日說的我都記下了,來日回宮必會向皇上禀告。你不過是個女子,沒有必要承擔過多的責任。倩雲,謝謝你今日的款待,今後你好好生活吧。”
倩雲還要再說什麽,殷盼柳卻已經示意蓮衣送客。蓮衣冰山臉,一指門口,倩雲多年察言觀色,不敢再言,轉身出了門。
殷盼柳轉頭望着一直低着頭的聞弦歌,想看看她是什麽反應。
出乎意料的,聞弦歌這時的反應比剛才平靜多了。看到殷盼柳看着自己,她擡頭,扯出一抹笑意。“我不會信她的話。”
殷盼柳挑眉,“為什麽?”
“因為很假啊。”聞弦歌掰着自己纖細的手指說,“第一,聽劉嬷嬷說,除了我娘,我爹身邊從來都不用女人服侍。沙場鐵血,就是怕沾了女人被敵人鑽了空子。”她看到殷盼柳點頭,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當年跟在我爹身邊的人都是一起出生入死多年的部下,我爹對大伯一直多有提防,絕不可能會用大伯的人。第三,我爹鎮守邊關多年,軍中袍澤情意深厚,就算有軍反叛,也絕對不會是我爹手下的親軍。若不是親軍,通常是不會駐紮內城,自然也不會威脅到我爹的安全的。”
聞弦歌收起三根手指,“所以,倩雲所言一定是說謊。雖然我不知道她是有意說謊,還是她得到的消息就是這樣,但既然是謊言,我完全沒有必要認真,對吧?”聞弦歌覺得這一刻自己的智商閃着光輝。
殷盼柳的手又落到了聞弦歌的頭上。她揉了揉那順滑的長發,手感一流。“既然你給了三點,我也給你三點。”她同樣伸出修長的一根手指,“第一,倩雲是皇祖母派給我父王的宮女。雖然出宮進了王府,她依舊是宮籍,當年皇祖母曾經多方派人尋找她,都沒有結果,你說是因為什麽?”
“因為她躲起來了。”聞弦歌說。
“沒錯。她躲其他人都可以理解,可她為什麽要躲宮裏的人?”殷盼柳繼續問。
聞弦歌的大眼睛忽閃忽閃,“我知道了,她心裏有鬼!”然後她的頭又被撸毛了。
殷盼柳的手掌溫暖,摸在額頭上好舒服的。
“第二點呢?”聞弦歌抓着殷盼柳的手,幫她豎起來第二根手指。
“第二,我父王是誰?”
“穎王啊。”聞弦歌繼續想,“穎王以聰穎聞名,所以如果邊關城裏真的暗流湧動,穎王是不會出城的。”
“真聰明。”殷盼柳繼續撸毛。
被撸毛的聞弦歌果然就像被撸順了毛的貓一樣,眯起漂亮的眼睛,一臉高興的樣子。
“第三。”她抓着殷盼柳的手指又豎起了一根。
“第三,你伯父因邊關平亂有功才得以襲爵。而那次叛亂時我父王尚在邊關。就算他當時不在場,事後趕回必然會了解情況,既然是令尊平亂,後來呈給皇上的奏表上,有怎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