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芪國瘴沼遍密林
鐘藏蟬有些詫異, 她本以為這個烏蘭達就是個放蕩不羁的野性少年,卻沒想到他竟有這樣的心胸,更沒想到在他臉上能夠看到如此鄭重的神色。
她忍不住在想, 如果烏蘭達才是蘭兆的國主, 率領蘭兆與白赫共同出擊, 或許大銮的強勢真的會在五年前就得到遏制, 或許鐘靈就不必送他們兄妹前來為質,或許桑國與虞國不會滅亡, 或許如今的局面,會完全不同吧?
然而,這些終究只能是或許了。
牽一發而動全身,圖克巴安所為不僅改變了蘭兆的局勢,也間接改變了天下格局, 将大銮喂養成了一頭真正的猛虎。
但是,真的只怪他一人嗎?
鐘藏蟬不會這樣不分青紅皂白, 她心中其實很清楚,如今局面的最終成型,每一國都有難以推卸的責任。
他們七國之間從無信任可言,看到大銮兵鋒所指的不是自己就妄想坐收漁利, 而大銮則順勢利用了各國之間的嫌隙, 令他們相互掣肘,到最後,将這些“漁利”一個一個收入囊中。
可是事已至此,再去追究所謂的責任根本無濟于事, 他們只能看清現狀, 而後随着時間的洪流繼續向前。
如今,烏蘭達将這樣的選擇放在了他們兄妹的面前——是要抱着異想天開的幻夢期待大銮自己走向滅亡, 還是成為所謂的蚍蜉,去試一試撼動這棵看似根本無法摧毀的參天大樹?
鐘藏蟬此時的思緒竟是意外的清晰,她甚至沒有再多做任何考慮,就替自己,也替哥哥做了選擇:“好,我們加入。”
水鏡神尊與解無移面上顯得并不意外,像是早已預料到她會做此選擇。
釋酒擡起葫蘆抿了口酒,淡淡沖他們兄妹點了點頭。
烏蘭達滿意一笑,打趣道:“上了這賊船可就下不去了,你們真的想好了?”
鐘藏蟬與鐘藏硯對視了一眼,随即轉回頭來聳了聳肩,苦笑自嘲道:“反正,我們還有什麽能失去的嗎?”
“哈,說的也是!”烏蘭達點頭一笑,給二人各倒了杯茶,端起杯子道,“那就以茶代酒,恭喜你們得到了四個如此強大的盟友,哦,還有一只盟鳥!”
鐘藏蟬哭笑不得,這分明該是一件嚴肅鄭重的事吧,為什麽烏蘭達就總能讓它顯得這樣不靠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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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無奈苦嘆一聲,但還是和鐘藏硯一起端起了杯子。
賊船就賊船吧,若不是有眼前這幾人相救,他們兄妹入了宮後必死無疑,連選都沒得選,現在既然命運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試一試又何妨,失敗了又怎樣呢?
蚍蜉撼樹也好,飛蛾撲火也罷,坐以待斃的日子他們已經過夠了,那麽,就大膽瘋狂一次吧!
身臨其境的季青臨,此時心中也随鐘藏蟬一起激蕩了起來。
相比上次看見的五神創世,這一次,才算是真真切切屬于人類的歷史。
從不看史冊的他,從未想過有天自己會身處于歷史長河之中。
他們的命運會如何發展?大銮與七國的未來又是怎樣?季青臨已經清楚聽到了自己內心的疑問。
就在這時,那種熟悉的暈眩席卷而來,季青臨趕忙閉上眼去減緩不适之感。
……
片刻後。
似有若無的水聲。
震耳欲聾的蟲鳴。
偶爾驚起的飛鳥振翅之聲。
……
季青臨未見其境先聞其聲。
再睜眼時,眼前已是前所未見的另一番景象。
遮天蔽日的繁茂樹木枝丫交錯,偶有刺眼的陽光從樹縫中漏下,在地上綴出星點光斑。腳下是層層盤繞交錯的樹根,那些樹根相互堆疊,将路面遮掩得嚴嚴實實,像是一座接一座的低矮小丘。
“呀!真的有河!”
一聲飽含驚喜的話語從鐘藏蟬口中傳出,季青臨立即從她眼中看到了不遠處有一個向下的陡坡,坡下正是一條緩緩流淌的清澈河流。
“哥哥你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到河邊了。”
鐘藏蟬收回目光轉頭看向身旁,季青臨這才發覺她與釋酒兩人一左一右攙扶着鐘藏硯,而鐘藏硯此時眉頭緊縮,蒼白的臉上布滿汗珠,顯得極為憔悴。
他虛弱地點了點頭,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在兩人的攙扶下跌跌撞撞向那陡坡走去。
三人終于到了河邊,鐘藏硯立即像是花光了所有力氣一般癱坐在地。
鐘藏蟬蹲在他身旁,麻利地脫下他的鞋襪,而後輕輕卷起他的褲腳。
一片烏紫。
鐘藏硯的右腿,從膝蓋以下直到腳背,都像是瘀血般腫脹着,幾乎已經将皮膚撐得有些透明起來,令人看得膽戰心驚。
釋酒二話沒說,從腰後拔出一把短刃,鐘藏蟬大驚,連忙扯住他的胳膊道:“你幹什麽?”
釋酒平靜道:“他誤踏瘴沼,現在腿上不僅有淤血還有瘴氣,若不放血疏氣,他這腿很快就廢了。”
鐘藏蟬咽了口唾沫,遲疑着緩緩松開了手。
“忍着點。”釋酒對鐘藏硯道。
鐘藏硯點了點頭,釋酒擡起他的右腳,迅速在他腳趾上劃出一道口子來,鐘藏蟬心下狠狠一揪,眼看着那污血從鐘藏硯腳尖湧出,幾乎不忍直視。
釋酒從旁扯了一片草葉擦了擦刀刃上的血,而後将短刃入鞘收回腰間,又從另一側腰上解下他盛酒的那個葫蘆,拔開葫蘆嘴,将那擦血的草葉塞進葫蘆,又把葫蘆嘴對上了鐘藏硯腳上的口子接起污血來。
鐘藏蟬瞠目結舌,這不是他的酒壺嗎?他……他用這葫蘆接血是什麽意思?
“你這又是作甚?”鐘藏蟬可不是那種藏得住話的人,她不解,所以便開口問,絲毫也不含糊。
釋酒瞥了她一眼,道:“芪國叢林中到處都是嗜血的蚊蠅飛蟲,水中也有不少,它們一旦嗅到血腥之氣便會成群結隊靠近。若是被它們圍攻,就連水牛野象也會頃刻間化為白骨。所以此地不宜見血,非見不可的話,也必須用器物盛裝後密封埋于土中。”
鐘藏蟬緩緩點了點頭,心下松了松,感嘆道:“你知道的真多。”
釋酒淡淡一笑,滿不在乎道:“活太久了嘛,還什麽都不懂不是白活了?”
鐘藏蟬微微一怔:“活太久?”
釋酒“嗯”了一聲,一邊繼續着手中的動作一邊閑聊般将自己因為無愛無恨而“長生”之事随口一提。
釋酒“長生”一事季青臨是知道的,所以此時借鐘藏蟬的雙耳聽到這些也并不覺得意外,但是,釋酒接下來與鐘藏蟬“閑聊”的話題,倒真是讓他大吃一驚。
在虞國滅亡之前,釋酒曾是虞國的國師。
而且,他擔任虞國國師已長達數百年,最早甚至要追溯到虞國建立之初。
虞國的第一任國主與釋酒算是從小一起長大,釋酒也并未對其隐瞞“長生”之事,在虞國建立的過程中,釋酒曾多次從旁建議指點,可以說,虞國最初是他二人共同所建。
建國後,國主曾表示想将這個位置交給釋酒去坐,但釋酒對此毫無興趣,他本就無欲無求,這些名利對于他而言不過是過眼雲煙。
國主見他毫不動搖,便退而求其次請他擔任虞國國師。經國主苦苦相勸,釋酒便也未再推脫。
初代國主臨終前囑咐自己的子嗣,要如敬重父親一般敬重國師,從此,這便猶如一條祖訓,在虞國長久流傳了下來。
釋酒“長生”一事在虞國皇室中不是秘密,成長,老去,帶着記憶轉生再回到這裏,他幾乎陪伴了每一任國主的成長,悉心教導他們,如兄如父,亦如摯友。
這數百年中,他也并不是只在虞國境內留守,他于各國間游走,閱盡人間百态,聽遍奇聞異事,并将所見所聞帶回虞國,講述給每一任國主。
他的閱歷和眼界對于歷任國主來說都是不可多得的財富,但是,他卻從不會将自己淩駕于國主之上代替他們去做任何決斷,他永遠只是從旁給出建議作為參考,至于最終如何抉擇,還是由國主自行決定。
在幾十年前大銮第一次擴張之時,釋酒曾建議虞國也趁此動亂之際适當拓展,但彼時正是虞國新老國主交替之時,新一任國主那時還是個懵懂少年,他沉浸于喪父之痛中久久不能自拔,将此事擱置許久,最終不了了之。
錯失良機之後,虞國的發展一直不溫不火。
新一任國主性情溫吞,對于虞國國民來說,國主寬以待民輕徭薄賦實為良主,但對于大勢而言,他這樣的性子終歸不夠強硬,無法帶領虞國進一步發展。
一晃數十年,當大銮終于恢複元氣如猛虎般撲向虞國之時,虞國再也沒能抵擋住它的強勢,覆滅于鐵騎之下。
虞國戰敗後,大銮為得到海鹽精純之術無所不用其極,國主國後雙雙身死,身為國師的釋酒也被翟天關押入獄。
後來,救下釋酒的正是水鏡神尊,也正因那一次劫獄的詭異經歷,水鏡神尊被翟天和廖先機稱作“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