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自此斐家只剩下了一大一小兩個男人,老男人把家裏剩的錢都換了酒,整天喝得醉醺醺。
斐然想上學,跟父親提了一次遭了一頓毒打後,便暗自下定決心。他靠自己的雙手掙夠學費,捧着那一大把分格、毛票到老師面前,他笑得很燦爛。
斐然一邊上學一邊要顧着地裏的莊稼,自從他學會了用鐮刀,父親便再也不下地,成天在村裏閑晃,東家騙點吃,西家騙點喝,直到把親戚鄰居的錢全借了一遍,被人罵上門才會灰溜溜的在家安分上一段時間。
斐然知道父親是指望不上了,他對這個自他有記憶以來便沒有給過他父愛的男人從不抱怨什麽。父親每次喝醉回到家,斐然默默将他扶到床上,換衣脫鞋,打來水細心幫他擦拭身子。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會同父親聊聊天,像一個絮叨的老者一遍遍教訓因酒精而日漸消瘦的男人。最後沖上一杯紅糖茶給他灌下,蓋上被子讓他舒舒服服睡到天亮。
他靠着自己的努力活到今天,在他看來自食其力就是最天經地義的事。
而言研----
他沒有想到言研會為了他做到那麽決絕的地步。
這一次,他的眼淚流了很久很久。
擦幹了淚,他緊緊拉着言研的手,紅眼眶中倒映着男孩俊秀的眉目。他對言研也對自己發誓。
“總有一天我會把你帶出這座大山。我會掙很多很多錢,我要讓你和張媽過上最優越、舒适的生活。言研,等着我,我一定會給你一個家,一個屬于我們的家。言研,我愛你……”
他激動地說出這些話,每一個字都帶着一股狠勁,好象要用這美麗的誓言把言研緊緊包裹住。
然而,他最終也真的那麽做了。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得到了言研。
一個滿臉羞怯的男孩為他打開青澀的身子。
斐然進入他的時候,他痛得慘叫出聲,豆大的汗珠順着額際滑下,他死命抓着斐然的胳膊不停喊疼。
“言研……言研……放松……放松點……很快……就不會疼了。”
Advertisement
“然哥……然哥……然哥……”
帶着哭腔的聲音叫到沙啞,即使斐然已經退出,既使斐然牢牢抱着他,他還是不停叫着,好似只有這樣才能永遠地留住他。
他的然哥,第一次離開他身邊。
大山外面的世界,應該很精彩吧!
大學是什麽樣的呢?
大學是一起走過的田間小道,麥苗、黃豆在這裏長成,言研追着斐然的腳步跑了幾百裏後才驚覺彼此已少年。
大學是一同淌過的清清小溪,魚兒蹦出水面,言研眼明手快地抓住,高舉着喊道,“然哥,然哥,我抓到魚了,然哥……”
大學是清澈透明的天空,是柔軟透亮的雲彩,是巍峨雄壯的大山,是灰暗潮濕的土房。
大學是一句保重,一句然哥,一句等着我,一句然哥……
大學是村頭那條窄窄的公路,是每天一輛通往城裏的公車,言研站在路旁揮手道別,言研跟着車子跑到再也爬不起來。
大學是然哥掌間的溫度,這溫度他燙在身上,記在心裏。
大學是他送給然哥的一個夢,是然哥許給他的一個夢,他等着然哥來接他坐在那寬敞明亮教室的一天。
大學是言研的眼淚。
大學,是別離。
斐然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才到達S市,趕到學校顧不得觀賞新校園,找準新生登記處便一頭紮了進去。
宿舍一屋六個人,上下鋪,有兩家是父母跟着的,紮蚊帳,收拾行李,其中一男孩特煩地戴上耳機不願搭理父母的唠叨。
斐然說一聲借過,來到自己的床鋪前忙活開來。
耳機男瞅到他扛着的蛇皮袋子,不大不小地說一聲“土樣”。
斐然裝作沒聽見,繼續整理他的行囊。
沒過一會進來一個眼鏡男,住他上鋪,叫藍躍,和他打了聲招呼就把行李往上鋪扔。斐然忙完後幫着他一起整理。
“俺自己來,俺自己來。”男孩嘿嘿傻笑,斐然回他一笑。
晚上吃飯藍躍邀上斐然一起,都是窮山溝溝裏出來的學生,幾個饅頭一盤素菜兩個大男孩吃得很飽。
躺在床上時斐然翻來覆去睡不着,他想言研,特想。
現在的言研應該已經睡下了,貧痟的家庭沒有任何精神活動,是不是也像他一樣握着僅有的一張合照難以入眠。
照片上的言研笑得很開心,站在他身後的自己也感染了那份活力。
在金色狗尾草鋪滿大山的七月開懷大笑,那是他們學校拍畢業合影時,校長兼班主任的老師硬拉着連續幾年被評為三好學生的斐然要求合影,斐然順帶提一個要求,校長很爽快地答應了。
于是有了這張屬于他和言研的唯一的合照。
照片洗出來,他親自拿給言研,稚氣未脫的大男孩睜大眼睛指着照片上的自己,“這……這怎麽可能是我……我……我居然那麽胖……我居然那麽醜……然哥……”
斐然笑翻了,七月的牽牛花綻放紅豔豔的笑臉,花開正燦爛。
如今,他只能在照片上重溫男孩飛揚的神采,單純的笑臉。
斐然将照片塞進粗布枕頭裏,以後的每一天他都将伴着言研,一同入眠。
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的,第二天是被睡在上鋪的藍躍給叫醒的。
慘無人道的軍訓之後緊接着便投入到緊張的學習中。要想在全國有名的S大站穩腳跟,光靠過去那些基礎是遠遠不夠的。能走進這所校園的必然是全國各地的尖子生,斐然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應戰這艱苦的四年。
可有時候,他的想法也不全然正确。
就好比他在入校第二天便聽說的一個名字。
北堂漠,一個如金子般會發光的生物。
斐然只能稱他為生物,因為那家夥不配被叫做人。
在S大這種人才濟濟的高等府院還能先聞其名再見其人的人該是人中龍鳳的。
斐然和藍躍在食堂啃着饅頭時便聽鄰桌一大群人熱鬧地議論着今年始進的風雲人物,北堂漠。
他之所以被大家津津樂道地談論似乎并不是因為他有多高的分數,多深的學問,只因這一個罕見的複姓牽涉到了全國數一數二的大企業,北堂家族。
像是為了印證人們的說法,一個披了一身正午炙熱陽光的男孩高傲地走過學校操場。
英氣的劍眉,冷漠的眼神,修長的身形,夏日涼風吹起鬓旁的短發,男孩一手插在西裝口袋中,神情倨傲地穿過操場。
彷如繁華的城市上空巨幅廣告牌裏走出的明星,一身優雅的裝扮,目空一切的冷漠。
藍躍扯着他胳膊,指給他看。
周圍适時地響起了更多的議論。
“你看見沒有,他那一身的名牌。”
“搞什麽,拽得二五八萬的,不就是家裏有兩銅子嗎!切!”
“哇,北堂漠太帥了。我沒想過這種太子爺也會來我們學校,我以為像他那樣的人一定會出國才對。”
“少土了。有真才實學的人根本不需要出國去鍍什麽金子。像他那種将來注定要繼承家業的人,實戰經驗比什麽都重要。”
斐然不知道什麽是名牌,他只知道男孩那雙反射着金光的皮鞋很幹淨、很好看,将來如果有機會,他一定要給言研買一雙。
斐然第二次見到北堂漠是在學校的食堂。
大少爺吃膩了家裏的山珍海味,想要體驗一下平民的生活,翹腿坐在獨自一人的桌旁,等待狗腿子幫他打來後來被他稱之為垃圾的夥食。
藍躍端着湯從打飯口出來,看到斐然剛想打個招呼,一手不穩,托盤翻向一邊,湯灑了一地,最糟糕的事,濺到了北堂漠的褲角。
北堂漠懶懶地擡起眼皮看一眼闖了禍正頻頻道歉的藍躍,眉頭也不皺一下,冷冷的一個笑容便有手下抓着肇事男孩的胳膊将他按倒在地。
“把他上衣扒了。”一個簡單的命令後,他拿起筷子挾了一口剛端上桌的菜。
眉頭輕挑,一臉不悅。
這是什麽垃圾!
扔掉手中筷子,北堂漠厭惡地看着趴倒在地上的男孩。
藍躍的襯衫被三四個人合力扒下來,其中一個獻殷勤地遞到北堂漠面前。
斐然氣憤地沖上前,“你們太過份了。”
北堂漠稍稍擡高腳,手下了然地拿着襯衫擦拭他弄髒的褲角。
随意地攏攏頭發,北堂漠站起身,挺拔修長的身形潇灑不羁地立于衆人面前。
“你又是誰?怎麽,想充英雄嗎?”
“把他放開。”斐然眼中充斥着怒火,剛想上前扶起被兩個男孩狠狠按在地上的藍躍,冷不防被人正面沖過來擊中腹部,他痛苦地跪倒在地。
冷笑一聲,北堂漠邁度踱到他面前時,輕蔑地道一句,“想充英雄也要看看自己夠不夠斤兩。”
這是斐然與那個生物的第一次交鋒。
那一夜,斐然咳了很久。
藍躍從上鋪下來,焦急地詢問他是不是傷到了哪裏,着急地想背着他去保健室。
斐然擺擺手,忍着腹部的疼痛對他舒展一個安心的笑。
藍躍還是快速穿上衣服跑出了宿舍。
第二天斐然醒來時才知道藍躍因為半夜偷溜出宿舍被舍監逮到通知學校而受到一次警告處分。
斐然在圖書館找到藍躍,将他從裏面拉出來,“你昨晚幹什麽去了。”
藍躍別過臉,支支吾吾。
“說話啊你!”
藍躍看看他陰郁的臉色,極小聲地解釋,“俺……去了藥房。”
“去藥房幹什麽?”
“俺想拿點藥,俺看你咳得那麽厲害。俺有問過藥房的人。”藍躍從口袋裏拿出一個藍色袋子,遞到斐然手上。擡起頭時,一臉真誠的感激,“斐然,你是因為俺被打的。你再有什麽事的話,俺良心上過不去。”
“所以你就因為這個偷跑出去?”斐然朝着他胸口打了一拳,摟過他肩膀,“你還真是背,幹一次壞事就被逮到。下次叫上我,我保證你一路暢通無阻。”
藍躍瞪大眼。“你……你怎麽會?”
“這地方我來第二天就摸熟了。”
“斐然,你為什麽會……”
斐然笑得一臉高深莫測,“這可是秘密。”他湊近藍躍面前,小聲說:“我在打工。”
“打工?斐然你瘋了!學校禁止打工的你不是不知道!”
“沒關系,誰會去查一個窮學生,只要不被逮到就好。而且,我需要錢。”
斐然說得很直接,他不覺得有什麽必要隐瞞。他很窮,藍躍知道,因為藍躍和他一樣,知道沒有錢的窘迫和困難。他也知道,藍躍不會笑他。
藍躍恍然大悟,“俺說俺老是半夜聽到有些細微的動靜,你是在查過房以後才溜出去的吧!”
“沒錯。”
藍躍皺起眉,“可是,你這樣不會影響學習嗎?”
“沒辦法。好好學習和繼續學習之間我總得選一個,而且它也是有先後性和必要性的。我只能選擇做對自己來說重要和必須的事。”
藍躍點點頭,拍胸脯保證,“好吧斐然,你放心,俺會幫你保密。以後有檢查,俺也會幫你頂着。俺只想問你一句,咱們是哥們吧?”
斐然揚頭大笑起來,晴空萬裏,澄澈的藍天盡頭有一個一直在等待他的男孩。
言研,你曾經,也有這麽天真的時候。
眼光随意一瞥,卻發現圖書館對面的籃球架邊站着一個不算陌生的身影。
北堂漠!!!
犀利的眼神好似要穿透他的身體,那帶着一點怒意的火焰究竟為何而燃燒。
斐然不解,藍躍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
他很快轉過頭,“斐然,我們走。”
斐然收回對視的目光,跟着藍躍步入圖書館。
寒假的時候斐然沒有回去,他沒有多餘的錢浪費在火車上。食宿以及接下來的學費他不能再靠着言研的供給,他拼命地打工,光是家教和酒吧的工作已經越來越不能應付對他來說巨大的開銷。
城市裏的生活,就像一張貪婪的嘴,瘋狂地啃噬着他的肉體和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