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有多久沒在這裏吃一頓像樣的飯菜了。這家夥的手藝真不是蓋的,居然比胖子做的還好吃。
酒足飯飽的金皓晨窩在沙發裏眯着眼看乞丐收拾餐盤、洗碗、擦桌子、放洗澡水。
乞丐的皮膚很白,白得像從面盤裏撈出來的一樣;乞丐很瘦,瘦得只剩骨頭架子,身子捏不出幾兩肉來;乞丐不算高,大概有175吧!和自己183的個子自然不能比;乞丐的眼睛很大,多數時候是黯淡無光,只在自己不經意地誇獎他兩句時,會從那裏放出興奮的光彩;乞丐的手不大,手指卻很長,細心看的話會發現上面有很多繭,應該是幹過粗活重活的;乞丐的身上總會有一股香皂的味道,跟他說了很多次,他也不肯用沐浴乳,把那塊香皂用到只剩拇指那麽大了也不舍得扔;乞丐……有名字,乞丐的名字叫----研。
這一次,他記得很清楚。
“研,我的拖鞋放哪了……那雙藍的……快點,拿給我。”
“研,飯做好了沒有,我都餓死了。”
“研,你說我去泡馬子穿哪件好,淡綠色的?咖啡色的?你看我這發型怎麽樣,女孩會喜歡吧?”
“研,給我倒杯水……研,別忘了叫我起床……研,上帝,我把資料忘家裏了,你快點給我拿過來,打的,快,我在xxxxxxx”
從那以後,金皓晨再沒有叫過他乞丐或者啞巴。
金皓晨每個月給研兩千塊做家用,從此家裏的水電、電視、電話、網絡再沒有因忘繳費而被掐斷,家裏的牙膏、洗發水、香皂之類的總是會及時更新,每天早上他可以多睡十分鐘,等着研買來早餐,替他擠好牙膏,打好洗臉水。
胖子見到他沒好氣,“你個好小子,我好心給你朋友一份工作,你倒是斷了我財路。我真後悔。”
“後悔?好,那我明兒就給我家小研換個地兒幹。”
“喂,不帶你那麽損的!小研他就喜歡這兒,我可告訴你,他要是跑了,我管保跑你家要人去。NN的……”
金皓晨心裏美滋滋地沖着飯店裏面喊,“你好了沒有,快點出來。”
研急慌慌地跟胖子點頭道別,随金皓晨走進茫茫夜色中。
入秋,天氣漸涼,銀月如鈎高高挂在空中,稀疏的幾顆星忽明忽暗,街燈昏黃的大街上再見不到乘涼的人們,空蕩蕩的望不到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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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碎的腳步聲響在寂靜的夜裏,金皓晨和研一前一後走在大道上。
突然有什麽撞了撞他的手肘,金皓晨轉過身。
研一張腼腆的笑臉,手上拿着個包裝好的盒子。
“給我?”金皓晨一臉困惑。
研點點頭。
“為什麽?”
研想了想,朝他深深一鞠躬。
金皓晨撓撓頭,“好了我知道了,你是想謝謝我收留你,對吧!”
研再次點頭。
金皓晨迫不及待地打開,“是什麽啊?”
一個銀項鏈。
是他和研一塊逛街時看到的,當時他站在櫥窗外看着一堆的銀飾品,心裏還在想要不要買點什麽給研。那家夥身上太幹淨了,什麽也沒有,再看看自己一身戒指、手鏈、腰帶叮叮當當的一大串,怎麽看怎麽都有罪惡感。
沒想到被他捷足先登了。
好土的款式。
金皓晨只差沒在額頭挂三道黑線了,一擡頭,看見研期待的眼神,他尴尬地笑笑,扯起鏈子。“哈哈……很好看……哈哈……”
研的笑容像迷惑人心的彼岸花在暗夜盛開,讓人沉醉。
金皓晨想他一定是晚上喝多了,竟會覺得一個男人的笑容好看,竟會----
讓研幫他戴上那條土得掉渣的項鏈。
那天晚上,他失眠了。
研的笑容時不時跑進夢裏,他一遍遍驅趕,一聲聲低咒也無法擺脫。
第二天頂着熊貓眼出來,看見研有些失望的臉,他苦着臉回屋拿起那條項鏈戴在胸前。
研又笑了。
媽的,他是三歲小孩嗎?耍我是不是!
金皓晨吃完飯一出門就想摘掉那條項鏈,卻在手觸到那冰涼的溫度時,猶豫了一下。
最終,他還是沒有取下項鏈,頂着被同學嘲笑了一天的羞辱回到家,他今天要多吃一碗飯。嗯!
三天後的早晨,研一睜開眼便發現書桌上多了一個大紙箱,旁邊有一封信壓在筆下。
是金皓晨寫的。
研朝門外看了一眼,便将視線移到信紙上。
研:
是我!
基于禮尚往來的原則,這個東西就送給你了。把你那些當做寶貝的破爛全都放裏面吧,趕快把那破布給我扔掉,你不嫌臭我還嫌呢!
呃……謝謝你的項鏈,我很喜歡。
就這樣了。
皓晨
研放下信紙,好奇地打開紙箱。
一個小型的純黑色手提箱。
研開心地拿出包裹,将包裹裏洗得幹淨的衣服放在手提箱裏,接着放上書、玻璃瓶、相框。
相框是他在兩元店裏買來的,怕照片會磨壞。
對着照片上的少年微微一笑,研小心合上手提箱,上鎖,鑰匙握在手心,直到将它焐熱,才想起要買早餐的事。
日子在不經意間流逝,研的生活步入平穩的軌道。
金皓晨也許不算最合格的房東,卻也是個很不錯的朋友。
他會在沒有課的日子帶研各處去轉轉,盡量讓研加入自己的生活圈子。對外一律解釋說是他的遠房表哥。
只有陳思知道研的真實身份,心思細密的女孩并不戳破他的謊言,反而和研也走得很近。
一開始朋友并不能理解他為什麽總是帶個啞巴一起出來,破壞氣氛。不過次數多了,朋友們倒也能接受這個好使喚的“表哥”。
“表哥,給我倒杯水來。”
“表哥,沒煙了,你去買包煙吧!”
“表哥,幫我們點幾份炒飯。”
“表哥,去樓下幫我買份報紙,要今天的時報。”
聽到任何吩咐,研總是微笑着點點頭,飛快地取來朋友要的東西,緊接着又得到另一個任務。
“表哥”樂此不疲。
金皓晨不樂意了,研需要唯命是從的人只有他一個才對。這些坐吃等死的家夥憑什麽使喚他。
踢翻啤酒罐,掃翻茶幾上的東西,将資料從二樓陽臺上扔下去。
朋友們鬧翻了天,他只拍拍手,傲然睥睨手忙腳亂的一群人。“聽清楚了,研是我的人,誰再使喚他一次,朋友沒得做,都他媽的給我滾蛋。”
研驚呆了,木木地立在一旁,想上前幫忙卻被金皓晨喝止。“你是奴才命嗎?那麽喜歡被人呼來喝去的?給我坐好!”
第二天,死皮賴臉的朋友們又一窩蜂地聚在金皓晨家,個個滿懷笑臉,輪流上前與研勾肩搭背。
“嘿,你叫研啊!名字不錯。”
“老哥,你跟金皓晨什麽關系,說來聽聽啊!”
“喂喂,交女朋友了嗎?要不要我撥一個給你,我那些好妹妹可一個個賽過天仙哪!”
“下回一起去打網球吧!你會打網球嗎?”
金皓晨看不過去,一雙眉擰成祖國山川,沖着衆人拳打腳踢也沒能把研從他們手裏解救出來。
“王八蛋……都給我滾開……你手往哪兒放……說什麽呢,別給我胡扯,他哪也沒去過……你們這群癞蛤蟆,快撒手!!!”
“哈哈……”
一串陌生的笑聲從衆人中間傳出,朋友們個個疑惑地望着放聲大笑的研,不自覺松開了手。
金皓晨好容易撥開衆人,卻看到快笑翻了的研。
一雙大眼像月牙兒一樣彎彎,腮邦被笑容擠在兩側,因氣喘而微微發紅的臉,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
研在笑,笑得如此開心、放肆。金皓晨從沒見過這樣的研。
他遺憾地想,這個第一次為什麽不是只留給他。
研有了朋友,金皓晨的朋友都成了他的朋友。當然,他還是不喜歡李威。
胖子最近看研的眼神有些不對,金皓晨拍拍他胸脯,“你幹什麽?一副色眯眯的眼神,怎麽,想打我家小研主意?嘿,是你變性啊,還是他變性啊?”
胖子搡他一把,“去你的!沒個正形。我是看小研老這麽一個人的也不是個事。他有二十六了吧,要不我給他介紹一個。我表妹你看怎麽樣?”
金皓晨大呼,“不是吧,你表妹都一百八了,我家小研撐死了一百,你想看他被壓死啊!”
“嘿,我說你這人,我表妹是有些胖可配他也算綽綽有餘吧!他一個外地勞工還是個啞巴,沒錢沒房的,你還指望他娶總統的女兒!”
金皓晨橫他一眼,“少操心,娶不上總統咱娶總理的女兒,你那表妹倒貼我們也不要。”
胖子氣呼呼地拿勺抽他,“你小子就損吧,我看他這輩子能娶着媳婦,我胖子的店白給你們……”
金皓晨解下研的圍裙扔在胖子臉上,“今天我幫他請假!”說完便拉着研去了麥當勞午餐午餐……
吃完飯,金皓晨拿出金卡在研面前晃晃,指着對面的豪華商場,“走,老子今天放血,我一定要把你打扮得比那湯姆?克魯斯還有型。”
電call陳思這個造型師,在人山人海的大商場擠了整整三個鐘頭才算滿意的把新時代的小湯姆拉出專賣店,為此金皓晨又流着淚給陳思買了件四位數的外套。
“你幹脆別叫女人,叫宰人得了。”
“女人不宰人?男人怎麽有動力去掙錢呢?這也算變相刺激你的上進心,你應該感謝我。”
回到家,将衣袋往地上一扔,金皓晨累癱在沙發上,研跑去廚房倒了杯水出來。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這輩子我再也不陪女人逛街了。打死我都不去!”疲累的身子往沙發上一躺,壓到了遙控器。
電視打開,研端着水杯出來,剛想遞到他面前----
“S市富麗亞大酒店隆重開業,參加剪彩儀式的有歐式集團總裁歐向奕先生以及華風集團……”
“嘭----”
玻璃杯摔在地上,發出劇烈的響聲。
金浩晨一個激靈,困惑地望向研。
研一張臉瞬間變的慘白,渾身戰栗,拳頭攥得死緊,道道青筋浮現。
“研,你怎麽了?”金皓晨小心伸出手,想握住他的拳頭。
畫面切換,歐氏總裁的親切笑臉呈現在屏幕上,研卻突然像發了瘋一般沖向電視機。
“研!”
“啊----”研大叫一聲,伸出修長的手指撫上屏幕。屏幕上的男人微笑面對攝像機,禮貌地回應着記者的諸多問題。
“啊……啊……啊……”研撕心裂肺地痛哭,一聲高過一聲的叫喊讓人心碎,一張淚顏緊貼着屏幕,似要将自己擠進去,又似要将屏幕上的人摟住。
研悲痛欲絕的哭聲震傷金皓晨的心,他像被定住了一般,只能呆呆坐在原地,目不轉睛地望着淚流滿面仍然凄聲呼喊的研。
研……你……你在做什麽……
研不停地拍打着電視機,手指在男人臉側滑動。
他想撫摸男人,他想抓住男人,他的手指在顫抖,他的臉扭曲變形,道道淚痕爬滿蒼白的臉龐。
研……
金皓晨不是第一次見到他哭,卻是第一次見到他這麽痛苦的模樣。
像是一個經受了沉重打擊的絕望之人的哭泣。
那一聲聲凄厲的哭喊響在寬敞的客廳裏,幾乎撕碎人心的悲傷。
“研……”
研的目光追随着屏幕裏的男人,一眨不眨,卻不停從那裏湧出大量淚水,無法止住。
金皓晨這時才注意到研在看的男人----歐氏集團總裁歐向奕。
一個三十二歲的企業家,他曾經和同學議論過這個年輕的傳奇人物,卻從沒想過會和這樣的人扯上什麽關系。
而研----
一個目光澄澈,看似單純的大男孩----
怎麽會?
那些傾盡悲傷的淚水,那些痛不欲生的嘶吼,那種震徹心靈的絕望,研,你----
你究竟和他----是什麽關系……
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