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貪婪(4)
這個場面,就連祝玉寒都驚呆了。
大量媒體記者扛着攝像機從草叢中鑽出來,如洪湧般自四面八方湧來,将那個可憐無助的女人牢牢圍在中間。
“羅女士,請問綁匪再次要求另換時間對麽?”
“羅女士,請問您現在對于您愛女羅紫衣的生死狀況有個大膽猜測麽。”
羅慧緊緊抱着棉衣,上面似乎還有女兒的味道。
她雙膝跪地,對着記者毫無尊嚴地磕頭,請求他們不要再跟了,請求他們放過自己,綁匪會在暗中監視自己的一舉一動,這樣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報警了,對于女兒羅紫衣來說,這才是莫大的威脅。
祝玉寒沖傅懷禹使個眼色,悄悄繞過那些記者,蹲行進入廠房,同傅懷禹仔細搜查廠房每一處可能藏身的角落。
無果。
原來綁匪根本就沒來。
他只是在試探羅慧是不是真的沒有将這次贖金交付通知警察。
現在好了。
答案已然知曉。
太陽再次升起,不會因為任何人的消失而改變軌跡。
冬日的陽光都帶着一絲冷意,穿透皮肉直抵骨子裏,無論穿多厚都是徒勞。
有建築工人報警稱,在工地廢井內發現一具焦屍。
當羅慧被叫去辨認屍體時,盡管她在心中一遍遍催眠自己那不是她的女兒,但是,無法不承認的,在未被完全燒毀的屍體上穿的校服,就是女兒就讀的國際學校的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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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那塊未被燒掉的鋼制胸牌,上面還貼着女兒最喜歡的立體貼紙,依稀能辨認。
太像了,無論是體型還是身高,以及腦後未被大火點着的因營養不良呈現棕黃色的頭發。
祝玉寒在一邊看着,不停地點頭。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點頭。
爾後,他憤怒地向牆上砸去,鮮血順着擦痕絲絲漫出。
他蹲在地上,捂着臉,像個小孩子一樣放聲大哭。
太痛苦了,被罪犯玩弄于股掌間;
太痛苦了,羅慧滿懷希望帶去的那件棉衣;
太痛苦了,一個十六歲的花季少女,被人折磨數十天後抛井焚屍。
那個可憐的女孩兒,雙手被人以一個相互交疊的動作置于胸前。
像是禱告。
在死前一刻,她将最後的希望交給上帝。
教堂裏傳來鈍重而低沉的鐘聲,似吟唱:
“天主使太陽上升,光照惡人,也光照善人;降雨給義人,也給不義之人。”
羅慧已然失聲,沒有哭泣,只是呆呆地坐在那裏,守着女兒的屍體。
“請問您在見到女兒的屍體為何不感到傷心,是否因外界傳言所稱工作原因長期與女兒分隔兩地,交流少,感情淺。”媒體還在窮追不舍,似乎今天不把這個女人的心挖出來不會善罷甘休。
祝玉寒緩緩起身,眼眶通紅,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
他走進記者群中,接過其中一名記者的話筒。
“請問作為刑偵科第一分隊的總隊長,未能及時偵查綁匪動向以進行抓捕造成羅女士痛失愛女一事,您有什麽想說的麽?”
那個記者滿臉真誠。
而僞善的面孔後,卻是比歹徒綁匪還可怕的一張臉。
他嘲笑着,将當事人的痛苦當做自己賺錢的工具。
毫無愧疚的吃着人血饅頭。
祝玉寒轉動着話筒,似乎是在醞釀說辭。
然後,他高高舉起話筒,對準那個看似滿臉真誠的記者狠狠砸下。
人群傳來驚呼。
警察打人,為法犯法,今天的頭條雙爆猛料。
“你。”祝玉寒擡手指着那個捂頭痛苦翻滾在地的記者。
“你。”然後是詢問羅慧是否不愛自己女兒的記者。
“還有你們。”祝玉寒深吸一口,面向那群記者,以及媒體如狼似虎的鏡頭。
“你們,都是殺人犯。”
“我們警察無能,我們不作為,但一直在争取時間,盡可能将女孩營救出來,你們呢?你們就只會他媽叽叽歪歪,大肆張揚,生怕綁匪不知道,看着別人痛苦很開心對不對?”祝玉寒冷笑。
“今天,女孩的死,和你們任何一個人都脫不了幹系,你們都是幫兇,知道麽?”說着,他伸手推開那個還固執着将話筒戳到他嘴邊的無良記者。
儲榮正在檢查屍體,突感氣氛不對,一扭頭,就看見祝玉寒已經同底下的記者厮打在一起,忙跑過去攔。
“有什麽問題自己瞎編去,你們不是最會颠倒黑白了麽?”儲榮護住祝玉寒,将他往警車上推。
祝玉寒坐在警車上,吸了吸鼻子。
此時外界的一切喧嚣化為寧靜,只有教堂的鐘聲,以及那個雙手交疊放于胸前的女孩在臨死前驚恐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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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為警察,毆打記者,你是瘋了吧!”公安局陳局長指着祝玉寒那張青紫交疊的臉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祝玉寒沒說話,只是來回摩挲着手中的警員證。
傅懷禹優雅地坐在一邊,手中還拿着嫌疑人的檔案來回翻看。
“現在那幫狗屎記者都嚷嚷着要開除你編制,你說怎麽辦吧。”
“那就開吧。”祝玉寒站起身繞過局長:“一個編制,比人命都重要是吧。”
“你也知道他們那張臭嘴,你跟他們較什麽勁,逼急了他們什麽東西寫不出來,你說招惹他們幹嘛!”
祝玉寒走到飲水機旁,接了滿滿一杯熱水,握着杯壁,溫暖着已經僵硬無知覺的手。
局長嘆口氣:“罷了罷了,我盡量替你把事往下壓,你以後可注意點,別再讓我費神。”
祝玉寒還是一言不發,不知在想什麽。
良久,局長走過去拍拍祝玉寒的肩膀:“我知道這事是委屈你了,一條人命,要誰誰不窩火,可就算你不是警察,一個普通民衆聚衆鬥毆都涉及民事案件,更何況你是警察,最不應該知法犯法。”
祝玉寒将警員證放在桌子上:“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也行,給你個最輕處罰,停職查看,當是給自己放個大假,這個案子由專案組來跟,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回去好好休息吧。”局長負手站在一邊,又是一聲長嘆。
習慣性踏進儲榮的研究所,幾個法醫助手正在忙着整理資料,見到祝玉寒那張慘不忍睹的臉,均是一愣,之後馬上喊了儲榮過來。
儲榮看他這副樣子,實在是忍俊不禁,找出藥膏替他擦藥:
“你說你,這麽大人了還不懂事?”
“你輕點,疼。”祝玉寒倒吸一口冷氣,忙把臉躲開。
“你們局長怎麽說。”
“放大假,案子由專案組來跟。”
儲榮發笑:“那豈不是又被你的老相好搶了風頭。”
“都說了別喊他老相好,我不愛聽。”祝玉寒推開儲榮為他擦藥的手:“我過來找你,是問問屍檢情況。”
儲榮搖搖頭:“你還是別問了,不然我怕你再一時控制不住跑去把人家報社砸了。”
“說。”祝玉寒的面色冷了幾分。
儲榮聳聳肩,走進工作室将厚厚一沓屍檢報告拿出來:
“最差的結果,羅紫衣生前遭遇數次性侵,檢測出她體內還有殘存的羊淫草、桂心等中藥成分,通俗來說,就是□□,以及多種致幻劑,并且真正導致她死亡的原因是毆打致內出血。”
祝玉寒只覺渾身發冷,身體不停顫抖,他做了數次深呼吸,然後将頭埋進臂彎中,蜷縮在沙發裏,隐約能聽到似有似無的啜泣聲。
“并且我又解剖了那具無頭女屍,在體內發現了同樣藥物成分,以及,還在她體內發現了一張證件,因為由塑料膜包裹,保存尚好。”
說着,他将那個置物袋遞過去。
祝玉寒擡頭,不着痕跡地擦了把眼睛,伸手接過置物袋。
“整形醫院助理醫師?”祝玉寒看着那張證件。
儲榮點頭:“這個女人很聰明,将證件塞進……陰。道,這樣便能幫助警察縮小偵查範圍,加快破案,我本想一會兒送到專案組那邊,結果你先來了。”
祝玉寒拿起筆将證件上的信息抄寫下來,接着起身:“我去一趟那家整形醫院。”
儲榮追上來:“不是讓你休息麽,這麽急着邀功?”
腳步頓住,祝玉寒沖儲榮揚了揚那張抄有信息的紙:
“不是為了邀功,羅紫衣慘死,兇手還在逍遙法外,不想讓她死不瞑目。”
儲榮邊嘆氣邊搖頭:“去吧,有事電聯我。”
走出研究所,正午的陽光溫暖透明,打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仿佛在一瞬間,祝玉寒得到了救贖。
他打了車直奔那家整形醫院。
原來所謂的整形醫院不過是一家無證小診所,藏匿在老舊居民區中。
祝玉寒上樓,敲敲門,無人回應。
再敲,依然無人回應。
對面的居民打開門,滿臉不耐煩:“別敲了!煩不煩!這家醫院前不久發生醫鬧關門大吉了。”
醫鬧?
祝玉寒掏了半天,才想起來警員證已經被他留在刑偵隊了。
“我是警察。”他空着手對那戶居民道。
“神經病!”那大嬸大力甩上門。
祝玉寒攤攤手,轉身望着那扇紅棕色的大門若有所思。
他湊近門縫,裏面飄出輕微的臭味。
祝玉寒心道不好,以側身撞門,撞了半天,大門絲毫不動。
他匆匆下樓從樓下修車行借了根銅絲,對準鎖眼捅進去,仔細聽着鎖眼內細微的響動。
捅了五六分鐘,終于聽到鎖芯“咔噠”一聲。
祝玉寒忙推門進去。
一股腐臭撲鼻而來。
入眼便是一副行書題字:
“醫者仁心”
房間不過七八十平,大理石地面光滑幹淨。
祝玉寒推開卧室門,裏面擺了兩張床,床單潔白鋪平,還有一些整容儀器。
他轉身離開探查另一個房間,依然幹淨整潔。
腐臭愈來愈濃,嗆鼻辣眼。
祝玉寒走向衛生間,捂住口鼻,推開門。
腐敗的氣息熏的他下意識倒退兩步,定睛望去,兩具屍體已長滿屍斑,一具中年女屍泡在浴缸血水中,另一具男屍坐在馬桶上,腐臭就是自此而來。
祝玉寒打開燈,走過去仔細觀察那兩具屍體。
不妙,實在不妙。
這兩具屍體均是中彈而亡,眉心各一個約11mm左右的彈孔,血跡已凝固。
看來,這幾個綁匪還私購槍支。
從彈孔痕跡來看,綁匪用的是M1911美式□□。
且觀察他們小指,女性的小指被切掉,男性的還在。
原來對面大嬸說的“醫鬧”就是因為當時發生的兇殺案。
祝玉寒虛掩診所大門,又去敲對面大嬸的家門。
大嬸滿臉鐵青地過來開門:“要死啊你。”
“大嬸,我真的是警察,有點事向您咨詢一下。”祝玉寒一臉尬笑。
“什麽哦。”
“請問您還記得是具體哪一天發生的醫鬧麽?”
大嬸仔細想了想,不耐煩地擺手:“天天忙着做飯接小孩放學,就記得是前幾天的晚上,再其他的,誰有心思關注那麽多哦,真記不得了。”說罷,大門甩上。
祝玉寒被撞的一個踉跄,忙穩住身形,四下張望一番,最終掏出手機撥打了那個兩年沒有撥過的號碼。
電話那頭,傅懷禹的聲音依然充斥着冷傲:“什麽事。”
“一點線索,按照我發給你的地址過來,盡快。”
“這事輪不到你來管吧。”
祝玉寒咬咬牙,低下頭:“拜托,幫幫我。”
電話那頭沉默許久,就在祝玉寒以為傅懷禹已把電話挂斷之時,又聽得那頭傳來輕不可聞的一聲:
“好,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