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陸皎的妒恨
四人在尚雅苑外頭站了一會,便一同往裏頭走。佑和同陸皎走在前頭,蕭直與陸臨翰跟在後頭。
第一回踏進聞名京師的尚雅苑,佑和心情甚好,面上頗有些興奮,步子也走得輕快。陸皎走在她左側,甜聲提醒道:“前頭有卵石道,公主慢些!”
“陸小姐從前定是來玩過吧?”佑和側首,水眸漾着柔光。
“的确來過,但現下也隔了好幾年了。”陸皎杏眸浮笑。
“那也比我好,”佑和羨慕地朝她一笑,“這還是我第一回來,若被我皇兄曉得了,興許連我的腿都要打斷的!”說到這裏,她忽然回首,瞧了一眼後頭,低笑道,“說不好,連你阿直哥哥的腿也保不住!”
陸皎怔了一下,也回眸看了看,待目光轉回時,忽地掩唇一笑:“公主真會說笑!”
佑和秀眉一挑,眼中光芒璀璨:“但願能借你吉言啊。”
陸皎望着眼前一雙妙目,心底隐疼更甚,氅袖罩住的玉手幾乎捏碎了。
前頭兩個少女走得輕快,後頭兩個男人卻不同了。
蕭直放慢腳步,黑眸望着前頭隔出三丈遠的兩個身影,壓着聲音問身旁的陸臨翰:“她……怎麽回事?”
陸臨翰低嘆一聲,小聲道:“我豈會知曉,便是從平州回來,就與從前不同了,這兩個月大多待在房裏,出來得少,瞧着倒像尋常的閨秀了。”
“臨遇怎從未提及?”蕭直皺了眉,上回明明說到陸皎,臨遇卻沒說她的不對勁。
“臨遇自從回來,便公務繁忙,整日不着家,才與她碰了幾回面,想來也無心在意她的事。我倒是同他提過,只是他當時心不在焉,我便沒多說。”
蕭直沒有再問,步子突然邁大,闊步上前,轉瞬便走到了佑和身側,陸臨翰也追上去了。
這回,是兩個姑娘走在當中,兩個男人在兩旁,所幸園中道路夠寬,倒也不顯得擁擠。
見蕭直跟上來了,佑和止步,側眸望向他:“可以先不去宣翠園赴宴嗎?吃吃喝喝的,頗費時間,這裏好美,我想自個兒先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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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都随你,不過須得讓我陪着。”蕭直聲音溫朗,望着她的目光柔軟寵溺。
陸皎看呆了。
蕭直目光越過陸皎,對陸臨翰道:“大哥你們先去赴宴吧。”
“好。”
四人就此分了兩道。
“阿皎?”陸臨翰微訝地望着突然頓步的陸皎。
陸皎杏眸一擡,望了他一眼,轉而安靜地垂首:“大哥,咱們走吧。”
說着,當先邁出步子,陸臨翰沒再多想,也朝前走了。
另一邊,佑和歡快地邁着小碎步,一面踩着卵石上的積雪,一面揚聲問道:“咱們這樣會不會壞了禮數,連主人家都沒見,就在人家園子裏亂跑了,我方才沒想太多,你說這樣會不會不大好?”
蕭直怕她滑跤,伸臂托上她的細肘:“沒什麽不好,逍遙侯随性不拘,每回的游園會都十分自由,他只管發帖子,想來的便來,不願湊這熱鬧的便可不理,若中途覺得無趣,也可先行離去,公主你今日只管玩得高興,其他的都不必在意。”
佑和喜上眉梢,一邊走一邊與他說話:“這逍遙侯倒是個有趣的人,你同他熟稔嗎?”
“臨遇同他私交甚好,我與他倒算不得熟稔,僅是赴過幾回宴局,這尚雅苑從前也來過幾回。”
“這樣哦。”佑和應着聲,忽然道,“我聽說尚雅苑的萬梅園是最出名的,我們便先去那裏瞧瞧吧!”
“好。”蕭直牽上她的小手,帶她往萬梅園去了。
現下時候還早,而且來參加游園會的賓客皆照例先去宣翠園赴東家的主宴,是以苑中他處鮮少瞧見人影,萬梅園裏也是一片幽寂,獨有一園梅樹淩雪傲放。
萬梅園之所以得此名,不僅是因為梅樹數量豐,更因為園中梅樹品種奇多,且有許多罕見的名貴品種,譬如一株難求的美人梅,此梅葉似紅葉,花為重瓣,色乃淡紫,極其珍貴,再如有“梅中奇品”之稱的照水梅……
置身萬梅園中,放眼望去,直枝梅,垂枝梅,龍游梅,滿園梅樹造型各異,而且顏色多樣,白的、粉的、朱的、紫的,的确是名不虛傳的賞梅盛地。
佑和站在園門口,心情激動,高興地跑進去轉了好幾個圈,連連贊嘆,繼而後悔地叫道:“我該帶紙筆來的,這樣的美景若能畫下來,我死也無憾了!”
不想這話卻聽得蕭直眉心一擰,直接上前伸手去堵她的唇,肅聲道:“不許說那個字。”
佑和迷惑地望着他。
蕭直長指揉了揉她的嫩唇,斂容道:“不過是畫一幅畫兒,你若想畫,我們再來便是,何需說得這般……”語聲斷了,黑眸随即暗下來。
佑和反應過來,水眸眨了眨,兩只小手忽然拉下他的大掌,卻沒松開,竟俯首親了他的手背一下。
不過是輕輕一碰,誰知卻碰出大火來,蕭直眸子忽黝,大掌一收,緊接着便将她攬抱過來,毫不遲疑地吮上嬌唇。
佑和也不矜持,纖臂掙出,踮足迎着他。在這樣的美景中親吻,也是一件美極了的事,不是麽?
梅香馥郁的園中,緊緊相擁的二人親密纏綿。
這一幕,清楚地映入一雙帶着驚恨深痛的杏眸。
·
陸皎緩緩轉身,端着銀盤的手不住地顫抖,雙足踉跄地出了萬梅園。
眼中幾乎看不進路,陸皎腳步急亂,随便挑了一條小道,一路快走,一直走到開闊處才猛地頓住雙足,擡眼一瞧,竟是到了流玉湖邊。
她垂首,眸珠定定瞅着手裏銀盤中的綿粉糕,半晌,忽然快奔幾步,直接撞上湖畔的青銅圍欄,玉臂一甩,便連糕帶盤一齊砸進了湖中。
陸皎死死瞅着湖面上飄遠的盤子,忽然軟着身子滑坐到地,一只手緊緊抓着堅硬的青銅豎欄,纖背脫了力一般靠在欄上,眼前揮之不去的盡是萬梅園中那錐心刺目的一幕,眼眶又熱又辣,擡手一抹,視線糊得瞧不清。
她用力捶着自己的膝蓋,可是那疼痛卻如何也敵不過心裏的含恨之痛。
晚了嗎?
她終是晚了嗎?
她的阿直哥哥就這樣被別人奪走了?
上天既要如此殘忍待她,為何又要予她重生機會?
她既得以重生,為何仍舊握不住自己此生摯愛?
為何還未開始努力,就這麽奪了她的機會?
怎能不恨?怎能不痛?怎能甘心?
這分明不公平!
陸皎一口銀牙幾欲咬碎——
佑和公主?佑和公主!
她算什麽東西?
一個連十七歲都沒有活過的病秧子,如何有資格獨占了她的阿直哥哥?
陸皎娥眉絞緊,不明白究竟是哪裏出了錯。
前世,她和蕭直之間根本沒有這個佑和公主什麽事兒,蕭直娶的明明是她!
是她!
即便他是被迫領了旨,即便那一切都是她強搶來的,那又怎麽樣?一直到他死,他的夫人都只有她一個,不是麽?
為何在她僥幸地重生後,一切卻變了?
為何在她終于悔悟前世所為,終于下定主意這一世一定要換個方式真正得到他的人、他的心時,卻得知他娶了別人?為何在她終于接受這個事實,仍是鼓起勇氣,堅定地回來挽回一切時,他的眼裏卻已經被那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女人完全占了?
難道上天讓她重生,不是讓她來改過重來的嗎?
陸皎心中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恨,就連前世病死沂州,至死也沒有與蕭直屍骨相合時她心中更多的只是悔,而非現下這般切齒拊心的恨。
重生初始,她不敢置信,不明白自己做了那麽多過分的事,竟然沒有入地獄,還獲得再生,待相信重生事實之後,心中便只剩慶幸和激動。
雖然是重生到十四歲這年,在這之前的事沒法翻篇,但陸皎已然欣喜萬分了——只要她的阿直哥哥還活着,只要她還活着,有什麽是不能辦到的呢?
她現在已經不是從前的陸皎了,她已經認識到是哪裏出了錯,她不會再像從前那般飛揚跋扈,不會再讓自己的名聲爛上加爛,不會再用那些可恨的法子欺負蕭直,不會再用強逼的手段對付他,不會再不顧一切地算計他,她會用心去愛他,真正地抓住他的心,再不要做那個蠻霸刁鑽的陸皎,再不要做那個名不符實的蕭夫人。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她重生回來連他的面都沒見上,他就成了那個佑和公主的驸馬?
她記得很清楚,前世那個殷佑和根本就沒有什麽驸馬,她不是還沒有嫁人就死了嗎?
為何這輩子,殷佑和會跟她的阿直哥哥扯在一塊兒?
她明明記得,前世的這個時候,蕭直的斷袖之名還在泛濫京城,而她一直到許久之後才想明白,那斷袖一說根本就是那個狡猾的二哥編出來诓她的!偏她前世還信了,可惜那并沒有打消她要得到他的念頭,她為了嫁給他,用盡了所有的辦法,幾乎走到被所有人戳着脊梁骨唾罵的地步,後來更是愈走愈偏,還間接害死了他……
陸皎想起前世,心中更是痛苦,眼淚不可抑制地流下。
她以為他是被迫娶了公主,她以為她回來還有機會,可是今日親眼瞧見了,才曉得什麽叫做恨,什麽叫做痛,什麽叫做嫉妒!
是的,她瘋狂地嫉妒着那個叫做殷佑和的女人!
她前世費盡了心思,費盡了最好的年華,卻始終沒能在他眼裏占下一點位置,而現在,那個病弱無用的小公主竟然能讓他那般溫柔地瞧着她、抱着她、親着她!
教她怎能不妒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