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我緩緩扭頭,突然反應過來,測量心電圖的機子是黑屏。
“我把那個機器關了,”蘇紋仍然緊緊抓着我,“要不然那上面會顯示出一條直線。他死了——你不信就去把電源插上,自己看。”
我放開蘇紋,走上前去将電源插上。“滴——”地一聲之後屏幕上出現一條直線。那直線細長幽綠,仿佛指向某個絕對安靜絕對黑暗的空間。
我看向病床上的嚴永寬,原來,他已經死了。
“你們一個兩個都他媽犟得跟驢一樣,”蘇紋在我身後,喘着粗氣說,“尤其是嚴行,他——他就不想想以後麽?”
眼前的一切令我大腦空白,就在這時兜裏的手機響起來,響了好幾聲,我才愣愣地把手機掏出來。是嚴行。
蘇紋走過來,抓起我的手機,接通之後打開免提。
“張一回你到底去哪了?!”嚴行焦急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
“是我,”蘇紋輕聲說,“張一回跑回北京了,現在我們都在嚴永寬的病房裏。”
“他——”
“他沒事,”蘇紋打斷嚴行,“嚴永寬死了。”
“……”
“嚴行,這是咱們兩個和嚴永寬的事,我本來不該把張一回牽扯進來,但我以為他能攔住你的,結果你們一個兩個都是瘋子……所以還是我來吧,我欠你的對不對?”
“你瘋了吧,”嚴行語氣驚駭,“這和你沒有關系,這只是我和嚴永寬的仇,你——”
蘇紋眼中又流下兩行淚:“六年了這是你第一次好好和我說話,嚴行,你原諒我了嗎?我那時候實在是,實在是太害怕了,我想你要是真的走了那我哪天被嚴永寬弄死都沒人知道,嚴行——那時候你是我的親人你明白嗎,唯一的,我不能沒有你。”
嚴行語速飛快:“蘇紋你聽我說這些都過去了,本來當年嚴永寬也不可能放了我——我現在用的是公用電話時間有限,你聽我說,你給姓鄭的打電話,就是七月份的時候和咱們倆談話的那個人,別讓護士發現,你把姓鄭的叫來,他是那邊的人,他能幫你,快!”
“不用擔心,”蘇紋捂住嘴,泣不成聲,“……我懷孕了。”
蘇紋挂掉電話,擦幹淨臉上的眼淚。然後她取下鐵架上挂着的液體,幹脆地倒進病房洗手池裏。
“這間病房沒有攝像頭。”她說。
當天,蘇紋被逮捕,她直接承認嚴永寬的輸液管裏進了空氣,她說液體輸完了她想幫嚴永寬換液體。
由于她是孕婦,所以案件偵查階段,她得以取保候審。
一周後我和嚴行見到了蘇紋,她手裏捧着杯熱茶,表情很平靜。我突然想起被她叫回北京的那天晚上,我發現她胖了些——原來是因為懷孕。
“這件事你們不要摻和,”蘇紋平靜地說,“有人保我。”
嚴行皺眉:“誰?孩子的爸爸?”
“對。”
“是誰?”
“別問了,”蘇紋笑了一下,“你們知道得越少越好。”
“怎麽保你?你騙我,”嚴行握緊拳頭低吼:“嚴永寬死了,但就算你是‘不小心’把空氣弄進去的,也是過失殺人!”
“誰說嚴永寬是因為輸液管進空氣死的?”蘇紋淡淡道,“他本來就要死要死的了,也許是因為別的原因呢。”
“……”
“現在沒人想讓嚴永寬活下去,但本來他也快死了,”蘇紋低頭抿一口茶水,“只有你們兩個……嚴行,我本來不想動手的,我想要是張一回攔住你了最好,實在攔不住,我再替你殺了他。但我沒想到張一回……其實你是不是,一直都不相信,你還有‘以後’?所以你才敢和嚴永寬同歸于盡。”
嚴行緊緊抿着嘴唇,沒有回答。
“這是你們倆的事兒,”蘇紋瞟我一眼,“我管不了。但是,嚴行……嚴永寬真的死了,死得透透的,我确定。”
蘇紋愉悅地笑了。
我發現這個女人的力量遠比我想象中強悍,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成為了母親,在這個世界上,她終于不再是一個人了。
一個月後,公安機關公布偵查結果:嚴永寬死于腎衰竭,蘇紋雖有過失,但并不是嚴永寬的死因,不夠成犯罪。
我和嚴行始終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誰,只聽蘇紋說他屬于嚴永寬那派的死對頭陣營。但既然這人能左右屍檢結果,想必也是有些權力的。
“他不會娶我的,”蘇紋淡淡道,“我和他說好,他幫我這次,以後,我和孩子就和他沒有關系了,他送我去泰國。我打算到那邊開個店。”
“嚴行,你和我一起去嗎?”
我陡然緊張起來,昨晚導師還給我打電話問我什麽時候回重慶——他被我那封郵件吓着了,最近沒事兒就叫我回去,可能是想親自看着我。
昨晚我問嚴行:“你能和我一起回重慶嗎?”
嚴行說,他要想想。
蘇紋曾一語道破真相,那就是六年之後的現在,嚴行已經不再相信我們能有“以後”了。我知道他愛我,但愛是一回事,相信愛,是另一回事。
我差點為他殺掉嚴永寬,如果動手的是我,大概我不會像蘇紋一樣有人暗中保護。但我并不後悔。只是我不知道,這件事,能不能讓他對我們的未來多一些信心。
現在嚴永寬死了,蘇紋要走,似乎一切都塵埃落定,只有我和嚴行——不,只有我,只有我還等着他的審判。
“我陪你去吧。”嚴行看着我說。
我的心猛地沉下去,他還是要離開我。
“等你把孩子生下來,我再回國。”我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蘇紋笑笑:“你回國了,去哪?”
嚴行:“到時候再說。”
于是,就這樣,嚴行跟蘇紋去了泰國。而我回到重慶,繼續讀博。
回學校的第一天我就被導師叫到家裏喝茶,他老人家是典型的四川人,愛吃愛喝,備下一大桌子菜。
“一回啊,這個,你不要緊張哈,你們這個階段呢,壓力大,是很正常的情況……”
我連連點頭,心裏愧疚:“哎,老師,我沒事。”
“你不要憋着嘛!我說你呀就是憋到起了!平時看着沒啥事,嚯,你那封郵件給我吓慘了!”
“我……我那是……”總不能說我那不是要自殺,是要去殺人。
“來,多吃點多吃點,看你瘦了好多,”師母熱情地給我夾菜,“這個季節,北方挺舒服的吧?秋高氣爽嘛。”
“嗯,是。”我想起嚴行和蘇紋飛去泰國那天,我去機場送他們,嚴行看着自己的外套笑了一下,說到了那邊就可以穿短袖了。
導師又說:“張一回,我有個朋友在成都,是華西醫院心理科的大夫,我幫你聯系一下,你去跟他聊聊嘛,啊?費用不用擔心,我們都是老朋友了……”
“老師,”我放下筷子,小聲說,“我真沒事,我那天發那個郵件……哎我就是為情所困,一時沖動。”
“為情所困?”師母連忙問,“那你……感情問題解決了沒有?”
“解決了……吧?”我感到有些挫敗,“我也不好說,看他的了。”
從導師家吃飽喝足出來,我給嚴行發微信:我師母問我感情問題解決了沒有。
嚴行:怎麽?要給你介紹對象?
我趕緊說:沒有沒有,她就是問問。
嚴行:哦。
嚴行:不聊了,我陪蘇紋去海邊走走。
我:好吧。
這一年的春節,我沒有回家。
來年三月,蘇紋的孩子出生了,嚴行給我發來照片,一個皺着臉哇哇大哭的小女孩。
我問嚴行:你什麽時候回來?
嚴行說:再過幾個月吧,現在蘇紋坐月子,店裏都得我來管。
蘇紋開了家小飯店,做川菜。
我只好繼續望穿秋水地等,聽說連碩士生那邊都傳開了,師門裏有個博士生哦,為情所困差點尋短見,現在還在等他對象,太癡情了真可憐。
所幸我沒有“可憐”很久,因為這一年四月十二號,沈致湘要辦婚禮,邀請了嚴行。
四月七號,飛機降落江北機場,嚴行終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