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我和沈致湘被輔導員叫到了辦公室。
白晃晃的燈光把整間辦公室照得明亮如晝,我的心緊緊吊起來,幾乎有些腿軟。為什麽叫我和沈致湘?因為我們是嚴行的室友嗎?
……對,應該是這個原因。如果輔導員知道我和嚴行的關系,大概會單獨叫我。
“你們看到那個視頻了?”輔導員面若寒霜。
我:“看到了。”
沈致湘:“看了。”
“我來問一下關于嚴行的情況,請你們配合一下,”她取出手機,把屏幕展示給我們,“在錄音的。”
“嚴行已經多久沒回寝室了?”
沈致湘嗫嚅:“有……很久了。”
“具體點?”
“從開學到現在,”我說,“他一直沒住在寝室。”
輔導員擰眉:“這麽久了你們也不說?”
沈致湘抿起嘴沉默。
“我想……”我硬着頭皮說,“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能對自己負責吧。”
輔導員繼續問:“那嚴行在學校裏有沒有什麽朋友?”
她這個問題一問出口,我和沈致湘便不約而同看向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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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吧。”
沈致湘:“有。”
輔導員看看我倆:“這個問題這麽難回答?”
我深吸一口氣:“嚴行沒什麽朋友——起碼我沒見過他和什麽人特別親密。”
我面向輔導員,直視着她的眼睛。我哪來的勇氣直視她的眼睛?也許是為了,逃避沈致湘的目光吧。
可盡管如此,我還是能感覺到,沈致湘的目光像尖錐一樣,在我身上鑿下一道道、一道道痕跡。是啊,我在睜着眼說瞎話,和嚴行關系親密的人,不就是我嗎。
沈致湘說:“老師,我和嚴行應該算是朋友吧……有時候在寝室,我們會聊聊天。”
“這樣?”輔導員便問沈致湘,“一般都聊些什麽呢?嚴行有沒有和你提過一些……你認為和那個視頻有關的事情?”
“沒有提過和視頻有關的,”沈致湘低聲說,“嚴行很愛學習,和我讨論的一般都是作業之類的事情……嚴行人挺好的。”
輔導員:“嗯,這孩子我也——”
門被“咚咚”敲了兩下,輔導員前去開門,走進來的竟然是院長。
“啊,您來了,”輔導員緊張道,“我正在向嚴行的室友了解情況……”
“行啦,不用了解了,讓他倆回去吧,”院長嘆了口氣,“這件事情由學院來調查,不要影響到其他學生。”
輔導員:“但是嚴行……”
“就這樣吧,”院長打斷輔導員,沖我和沈致湘笑了一下,“你倆回去上課吧,不要因為這件事耽誤了學習。”
走出陰冷的院樓,陽光不管不顧地灑在我和沈致湘身上,今日北京冷晴,我擡眼,竟然在天空中看到一只小小的風筝。這一瞬間我感到恍惚,我所在的世界真的是以往我熟悉的那個世界嗎?在同一片陽光下,我在上課吃飯睡覺的時候,嚴行都在做什麽呢?被一個肥豬般的男人壓在身下。這個世界真的是我以為的那個世界嗎?還是其實生活早已崩壞,只是我渾然未覺。
“張一回,你剛才……為什麽要那麽說?”沈致湘問我。
他看着我,目光中混合了震驚、矛盾、迷茫,以及一絲絲鄙夷。
而我一時失語,我能說什麽?說因為我被騙了,我小心翼翼愛着的人原來他媽的是只雞?
我難受死了你知道嗎,以前我在嚴行面前感到那麽那麽自卑,甚至因此看不起自己,甚至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經常做夢,夢見自己發財了,要不就是弄丢了家教賺的錢。而現在我才知道,原來嚴行的那些令我感到自卑的錢,都是他出賣自己換來的,并且是以一種最惡心的方式。原來我一直為那些肮髒的錢感到自卑。可現在我爸媽又因為我和嚴行的關系得到了嚴先生給的錢,這也是很肮髒的一筆錢,但我能說不要嗎?不能。
那麽我——我多可笑啊。
我真想把這些話都說出來,都說給沈致湘聽,問他我怎麽辦?我他媽能怎麽辦?
可是不行,我和嚴行的關系,不能讓別人知道。
……我不想被他拖下水,現在我要做的是,及時止損。
“啊?你說什麽啊,”我沖沈致湘笑了笑,“嚴行不就是沒啥朋友麽,你看他都這麽久不在學校住。”
沈致湘皺眉看着我,半晌他收回目光說:“我們回去吧。”
我們倆就這麽回了寝室,誰都沒再說話。
很快學院召開了全體學生大會,院長親自到會向學生們三令五申,叮囑大家不要傳播那個視頻,因為會對學院的聲譽造成不良影響。
然而學生哪管學院的聲譽不聲譽,反正是這所大學畢業的就行,這所大學的名字已經足夠響亮。更何況,那麽勁爆的視頻,多有趣啊。
短短兩天之後,只要在學校裏提起一句“我是經管學院的”,就能招來一片暧昧的目光和啧啧的贊嘆聲,正值壓力巨大的期末複習月,這樣一個視頻,能帶給大家足夠的刺激和振奮。
又過兩天,學生之間已經流傳起不知真假的消息:
“诶就那個嚴行,聽說是被包養的……還有人說那個視頻裏他明顯被下了藥呢,不知道是不是毒.品啊……”
“你看着吧,學院這次要下狠手了,我聽輔導員說的,院長氣得把手機都摔了!”
“得了, 你們都是扯淡,人家嚴行沒殺人沒放火的,不就打了個炮麽?”
“拜托姐姐,那也得看和什麽人啊,他那明顯不正常好吧!”
“我聽說計算機學院有人查出來了,最先發布那個視頻的ip地址,就是他們金融專業的男生寝室,我靠這才是最牛逼的好吧!”
……
嚴行的手機號安安靜靜躺在我的通訊錄裏,有一天晚上淩晨兩點半,我打開手機凝視那串號碼,甚至有種錯覺:我只要撥過去,嚴行便會接起來,我問嚴行你什麽時候回來啊?嚴行笑着說馬上就到,給你帶了好吃的。
什麽都沒有發生,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和我偷偷談戀愛。
最後,當天空已經微微泛白,我删了嚴行的號碼。
在離學校很遠的一家咖啡廳裏,我見到了蘇紋。
她指間夾着一只細細的香煙,臉上化了濃妝,神情淡漠。
“張一回,嚴先生讓我轉告你,這事兒差不多就完了,”蘇紋抖抖煙灰,“嚴先生說,他沒管好嚴行,招惹了你,基金會捐給你家那筆錢就當是賠禮,不夠的話可以再去要。”
“……嚴行在哪?”
“他?在嚴先生那兒啊,”蘇紋笑,“昨天我們還一起……伺候嚴先生來着。”
我低頭,桌上黑咖啡的氣味直沖天靈蓋,我幾欲作嘔。
“他還……回去上課嗎?”
“不上啦,出了這樣的事兒還怎麽回去上學啊,哎他也是不好好珍惜機會,這下被嚴先生收拾了吧。”蘇紋的語氣幾乎是輕快的。
果然,那個視頻是嚴先生放出來的。毀掉一個人,原來這麽輕松。
“視頻裏的……是嚴先生?和上次來學校的不是同一個人吧?”
“上次因為嚴行打架去你們學校的,就是個司機,”蘇紋抿一口咖啡,露出一個漫不經心的微笑,“他說什麽你就信什麽啊。”
哦。原來是這樣。
原來真正的嚴先生是不會露臉的,換句話說,我們這些人還不配見到他的真容。可憐那個無辜的司機被我當做嚴先生,之前嚴行受了傷,我還幻想過很多次自己毆打他的畫面。
走進寝室,我發現嚴行的東西被清空了。
“剛才有人來把嚴行的東西收拾走了。”沈致湘神情恍惚。
“……哦。”
“那個視頻是唐皓發出來的。”
“你說什麽?”我猛地扣住沈致湘的肩膀,“唐皓發的?!”
“楊璐從他們輔導員那裏聽說的……那個輔導員說,教職工那邊兒早傳開了,有一個郵箱給唐皓的郵箱發了那個視頻,然後唐皓傳到了網上。”
我的後背一陣一陣發顫,是了,說得通,嚴先生一定知道嚴行和唐皓打架的事情,所以故意把那個視頻發給了唐皓,唐皓看到了,自然會借這個機會報複嚴行。
所以嚴行是什麽呢?嚴行不過是個被玩弄于鼓掌的玩物。可即便這樣他還願意跟着嚴先生。嚴行是一個男人,四肢健全,智力正常,他完全能養活自己。可他要作踐自己。
“據說咱們的輔導員要求處罰唐皓,但是學院領導的意思是這件事就這麽過了最好。”
“我操.他.媽的。”沈致湘恨恨罵道。
而我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