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九十】午後
醫院的走廊是一條長長的通道, 本來就是公共區域, 會有來來往往的人。
林濮知道被人看見不太好, 但舒蒙身上的味道太吸引人了, 他根本不忍心現在坐起來。
然而靠得時間長了, 林濮逐漸從瘋狂的想念中脫出, 變得還有點害羞。尤其是舒蒙的手輕輕撫摸他的後頸,仿佛撸貓一樣的輕柔動作。
“你打算埋到什麽時候啊。”舒蒙聲音低低地笑道, “從見到我開始就不說話,不會是怕我笑你剛剛給我磕了個頭吧。”
“那你倒是給我紅包。”林濮擡手打了他胸口一巴掌。
“終于肯理我了。”舒蒙說,“快吃飯吧,還熱呢, 十米遠都聽見你肚子叫了。”
“你不吃麽?”林濮打開來一看, 只有一份飯, 三個菜,看起來還挺豐盛的。
“我早飯吃的晚,我們一起吃吧。”舒蒙還和他細數了一下, “今天好像是除夕, 晚上食堂裏好像還會提供餃子。”
聽見這話,林濮拿筷子的手頓了頓。他垂下肩膀, 低聲道:“你不趕我走嗎?”
“我舍得讓你可憐兮兮回去一個人過年嗎?”舒蒙拉着他手,把他要送到嘴裏的那一口往自己嘴裏塞,“你自己舍得回去,我還不舍得讓你走呢。”
林濮平日裏肯定要反駁他這句話,身為一個律師, 掰扯道理還掰扯不過自己男朋友這一直是他非常不爽的事,這一次或許是太久沒有相見了。他每次視線對上舒蒙的側臉,都覺得他好像比之前變得更無可挑剔的吸引着人。又或是因為頭發稍長,又比往日裏淩厲又具有侵略性的氣質更柔和了一些。
“林律師。”舒蒙把最後兩口飯趕了趕,往林濮嘴邊湊,“張嘴。”
林濮乖乖張了嘴。
一盒飯果然還是吃出了不夠吃的架勢。
舒蒙把飯盒放好,對林濮道:“今天下午沒治療的課程,我們走走吧。”
“好。”林濮當然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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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沒有見面,兩個人并肩走在醫院狹小的花園裏。
林濮發現自己對舒蒙現在的生活狀态一點也不熟悉,因為每天幾乎只有一兩條的信息,無論是舒蒙的作息還是舒蒙每天的治療,他都沒有參與其中。
于是,他都不知道自己該從什麽地方開口詢問他一些事情。
“你……”
“你……”
兩個人幾乎同時開口。
“你先吧。”舒蒙笑起來。
“……”林濮道,“我就想問問你,現在治療得怎麽樣了……”
“本來治療分四個階段,第一個第二個用兩個月,第三第四用一個月。現在我已經進入到第二階段的尾聲了……”舒蒙說,“……藥物給我帶來的副作用除了身體上的昏沉,其他并沒有什麽別的不自在了。”
“你還能看見‘他’嗎?”林 濮問。
“黑影嗎?”舒蒙說,“……很久沒有再去想他了。”
他和林濮并肩走着:“其實如果從這個事件之中跳脫出來,就會發現其他的一些原本沒有感受到的事情,果然還是要安安靜靜跳出來想啊……”
“你別想那麽多了。”林濮偷偷捏捏他的手腕,“現在配合治療,快點好才是真的。”
舒蒙嘆了口氣,抓住他的手攥在手裏,緊緊拉牢了。
“你手真涼。”舒蒙道,“反正我不在,你每天也就穿那麽點衣服,早晚凍感冒了也沒人罵你。”
“那你倒是早點回來罵我啊。”林濮表情淡淡的,終于找回了一些和他平日裏鬥嘴的日常感,“你不在我飯也不會做,下班也沒人接,家裏也沒人收拾……”
“雖然我很感動你想我,但是怎麽從你嘴裏出來我就是個工具人。”舒蒙磨牙道,“你別因為我現在腦子不好使,就伶牙俐齒地欺負我。”
無所事事地走了一會,舒蒙帶着他參觀自己現在每天治療的地方。醫療機構和醫院不太一樣,在林濮看來,這裏好像和楊黎黎在的療養院更加接近。
“這裏的醫生一般收治的都是軍人緝毒警或是其他的一些本職工作有重大危險的人,在心理方面承受的壓力不是普通人能感受的,通過長期的治療可能會得到緩解……”舒蒙嘆了口氣,“所以和這裏大多數人人比起來,我算是輕微症狀了。我隔壁房間的那個大叔,以前參加過戰争,現在每天晚上十點開始就在自己屋子裏哭,說能在屋子裏看見自己的戰友,已經在這裏治療了快半年了,症狀才有輕微的改善。”
林濮聽得有點心酸,道:“這裏彙集的都是全國的專家吧,我之前在路上遇見了許醫生,他告訴我自己的老師也在這個地方工作。”
林濮本意是想告訴舒蒙,他在這裏自己挺放心的,這句話到了舒蒙的耳朵裏忽然覺得哪裏不太對,舒蒙立刻堆起警覺的表情,轉眼看着他:“……你怎麽還找過許醫生?”
“在路上遇見的。”林濮随口道,“正好在等車,遇見他也在等車。”
“這麽巧?”舒蒙眯着眼,“嗯?”
林濮無奈地抓緊他的手:“……真的是路上遇見的,我問了問他這裏的情況,僅此而已。”
“沒私下去找過他?”舒蒙傾身,神色頗為不滿道。
“我去找他幹嘛……”林濮終于意識到了什麽,站定看着舒蒙,趁着四下沒人,昂着脖子笨拙地啄了一口他的嘴唇,“你連他醋都要吃?醫院怎麽沒給你治治小心眼兒啊。”
林濮又有些抱怨道:“既然那麽怕我跑了,為什麽又不讓我來看你,每天就只發一條微信。”
“因為我并不知道自己的治療效果啊。”舒蒙說,“可能我第一階段,第二階 段的治療效果非常顯著,到了第三階段反而慢了下來,可能之後藥物對我的副作用開始顯現。我在你面前變得很狂躁,自殘,甚至在你面前失禁。”
“你覺得我會在意那些麽。”林濮問。
“我在意啊寶貝。”舒蒙用額頭蹭了一下他的額頭,語氣輕緩,“我不能确定我每個階段都是最完美的狀态,還有,萬一……我是指萬一我回不來了的話……”
“萬一你回不來。”林濮推開他,臉色冷冰冰,看起來有些生氣,“你還想着我能提前适應是不是?”
“……我習慣把所有的都想入最壞的打算。”舒蒙往前走了兩步。
“那我猜你肯定還想好了如果你最後治療萬一出現三長兩短,肯定還有托付我的話吧?”林濮氣地捶他,“托付給了誰?魏秋歲嗎?他是不是還知道你銀行卡密碼啊!”
“我銀行卡密碼現在都是你生日。”舒蒙轉過去拽着他的手腕,笑着固定住不讓他亂打,“寶貝你的真的太可愛了,怎麽最近逗你兩句就喜歡跳腳?”
“因為不好笑。”林濮冷冷道。
“好了,不逗你了。”舒蒙認真看着他,“我當然會好好地回來,否則我來這裏的意義是什麽?”
舒蒙帶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林濮在窗口向裏看過,幾乎看不清什麽。這次是第一次進入,裏面有一個電視劇,一張大床,面對着窗的地方就是沙發。沙發旁邊的矮櫃上放着各種各樣的瓶瓶罐罐的藥,林濮看見可能是為了防止遺漏,舒蒙的牆上還貼着大的日程海報,今天吃什麽藥,今天會做什麽治療和訓練,藥和名稱都是他看不懂的名詞。
林濮拿着那個藥瓶看了一會,看見舒蒙會用筆在下面反複圈劃一下成分,他用手搖了搖,忽然想到什麽,看向舒蒙:“……”
“怎麽了?”舒蒙挑眉說。
“舒老師…我記得你不讓我搬家的時候,曾經還用過服用致敏劑量的欠打辦法?”林濮搖動着,聽見裏面的藥丸一顆被搖出的聲音,“我猜你對裏面的成分都有過計算,對于可能引起你不良反應的劑量自行會加減吧。”
舒蒙聳聳肩膀:“目前看來我一切都好。”
“你真是……”林濮也不知道說什麽好,把藥瓶放在了桌上,他有點無奈和擔心,又有點佩服舒蒙的這種把所有一切都控制在手中的感覺,這是他一輩子都做不到的自信,“雖然我知道勸說沒用,我更不懂這些,但拜托你偶爾也聽聽醫生的意見吧。”
“我一直在聽啊,這是我和醫生商量的結果。”舒蒙用手把那堆藥瓶理好,強迫症一般推成了一條直線,“你怎麽總把我想象的那麽神?說實話我真沒有,我就是個普通患者,我和醫生的關系可好了。”
舒蒙帶着他看自己最近看的書, 兩個人坐在窗邊,舒蒙坐的那個沙發位置頭靠着頭,享受冬日的陽光。
舒蒙抱着他,讓他靠在自己胸口道:“你最近的案子也辛苦了,之前你和我說的那個事,最後怎麽解決了?”
林濮仰靠着他,想起這件事就頭大,用書本拍了拍自己額頭:“說來話長了……”
他把近期發生的事,自己如何遇見那黏糊糊的委托人,自己和餘非怎麽誘敵闖入溫泉酒店,又是怎麽發現那委托人的父親是自己曾經村子的村支書的一系列的事情都和舒蒙講了,這麽細細講來,一說都已經講到了下午。
可能連舒蒙都覺得震驚,他離開的短短時間內,林濮居然還幹了那麽多事情。
“可是現在還是沒有頭緒的狀态。”林濮垂着頭道,“而且……對于姓潘的,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林濮微微起身,轉頭去看舒蒙:“你有什麽建議嗎?”
“一件一件做,這就是建議。”舒蒙說,“潘賢正是潘賢正,潘穎是潘穎,你呢,你只是個律師,不可能一個人辦很多個案子。報仇不影響案件走向,但學會讓它們互相不幹擾,其實是一件做起來很難的事吧。”
林濮點點頭,回頭看了一眼窗外:“我就是怕我意氣用事,平衡不了。”
“你對自己的自我認知還挺深的。”舒蒙把頭靠在椅背上,靜靜看着他的側臉。
已經開始日落,樹影撒了一層薄薄的橙紅色在他們的身上,很快就要沒有了光線。林濮看了眼時間,五點半。
他有些驚訝道:“……居然聊案件聊了一個下午。”
“是啊。”舒蒙說,“我們倆果然很無聊吧,湊在一起聊不到半個小時就開始聊案子了。”
“……那……”林濮有些遺憾地垂下眼,“時間也不早了,你休息吧,我也該回家了。”
“啊?”舒蒙愣了一下,他坐直了身子,随即從後背抱住他,把下巴擱在他肩膀上,有些小心翼翼道,“你還……你還要走?不是留下和我一起過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