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八十四】虛實
“我……”林濮憋了半天, 才開口,“我遇見了以前……村子裏的人。”
“啊。”舒蒙愣了愣,“是在現在的案子裏?”
“嗯。”林濮吸了口氣,“我有點不知所措。”
“林濮,你不是這樣的人。”舒蒙的聲音很溫柔,“你只是因為突如其來的這一切忘記怎麽冷靜對待,其實你的想法都在你的心裏。我不在的時候,你要做到的就是冷靜下來。”
平時沒有覺得。
現在這些話通過電話傳遞過來,變成了一種力量,他能體會到舒蒙語氣裏的那些柔軟, 像買棉花糖加熱後拉出的絲,甜膩又可口。
“還在聽嗎?”舒蒙說。
“嗯。”林濮道, “……我知道了。”
“距離我們見面還有很久。”舒蒙說,“這才過了一個多禮拜,接下去的時間裏,沒有人能确定會發生什麽事情。”
“你看,我們曾經是兩個單獨的個體,面對各種各樣的困難。”舒蒙說, “你不要對我有什麽顧忌,你和我都不是柔柔弱弱的人吧。你明明是在自己行業裏非常優秀的人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嗯。”林濮道,“……明白, 你在誇我。”
“……噗。”舒蒙忍不住笑起來,“對,寶貝, 我在誇你。”
随便皮了一下,氣氛終于不再那麽凝重,林濮渾身已經輕松下來:“我真的明白了,但你說的對,我們還有那麽長的時間……哎……”
“到底有多想我啊。”舒蒙嘆息一般地說。
“想明天就見到你,或者現在就見到你這種。”林濮說着說着喉頭都哽咽了。
“但我現在很困,我好像還要再睡一覺。”舒蒙說,“我在之前日子沒有睡完的覺,好像都在這幾天內睡完了。我沒有覺得什麽不好,夢裏我依然可以記起很多曾經的場景,但是那些已經逐漸變成了不是痛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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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濮靜靜聽着。
“可能那最後一次見到羅老的時候,我就知道一切都這樣了。”舒蒙說,“我擁有你了,想和你好好生活,所以在這裏治療,而且因為我很愛你,所以可以為你忍受更長更長時間的治療。”
林濮聽着他這句話,忽然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淚從他一邊眼睛滾落下來。
他最近真的,太愛哭了。
一個快近三十的成年人,動不動就紅眼睛落淚,說出口都覺得太矯情了。
“……你啊。”舒蒙顯然聽見他不穩的鼻息聲,猜測出了他是不是哭,“我現在好想來抱抱你,親一親你。”
林濮更覺得心酸了:“你是豬嗎說這種話……”
濃重的鼻音立刻出賣了他現在的狀态。
“好了,別哭了寶貝,被你哭得我心率都要不穩了。”舒蒙說,“告訴你個好消息,醫生和 我說只要我積極配合治療,肯定可以提早出院。目前看來,我治療得出奇順利。”
“……真的麽。”林濮忍不住蹭着手背笑起來。
“為了讓我寶貝少想我一會,我一定努力。”舒蒙說,“既然都打電話了,你要不要親我一下?”
“……不要。”林濮馬上道。
“親一下吧。”舒蒙聲音模模糊糊的。
“……”林濮低低地對着話筒親了一下。
“好。”舒蒙說,“我滿足了。”
“你休息吧。”林濮說,“我已經知道怎麽做了。”
“嗯,愛你。”舒蒙說,“我挂了。”
舒蒙挂上電話,手枕在自己的頭下,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慢慢閉上了眼。
他這幾天在醫生給他的用藥下,确實非常的嗜睡。每時每刻都覺得昏沉不醒,醒來之後也迷迷糊糊的。
這種昏沉還是在身體上的體現,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進入了一個短暫的休眠狀态,讓他的身體沉靜下來。他身上所有的零件開始逐步逐步地停擺,但唯獨腦子還是清醒的。
這種感覺就像是在身體勞累的時候做了個清醒的夢,還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在做夢這件事,做夢中夢是非常勞累的一件事。
幸好,舒蒙最近沒有做什麽不美好的夢。
他甚至在某天還夢見了林濮,和林濮在夢裏做了點沒羞沒臊的事情。還不是他們原本做的,是他完全沒嘗試過的領域……舒蒙年輕時候自帶萬人迷屬性,看起來是個什麽都會的老手,其實純情到了三十歲,連個對象都沒有。
好不容易有對象了,又感覺對方是含在嘴裏怕化的糖,自己怎麽下口都顯得特別禽獸。
結果就在夢裏這麽幹了。
醒來舒蒙怎麽都想在這個夢裏再掙紮一會,雙手掩面在床上扭動,氣得就差沒跳腳。
但這就算是個美夢了。
大多數要配合治療的時候,他的主治醫師會讓他進入一個短暫休眠的狀态裏,這種狀态才是最難受的。就和他第一次跨入夢境裏一樣,看得見那些過去的場景。
舒蒙在夢裏見過幾次“黑影”。
他愈發确定,這個黑影就是自己記憶中對于自己的恐懼。
他像個俗套的詞,類似于自己人格的“黑暗面”,一直存活在陰影之中。
他越想看清的時候,自己越會隐藏得很深。所以那麽長的時間裏,他懼怕的就是自己,恨的也是自己。
“這次呢,看見了什麽?”醫生的聲音好像一個擴音器,直接鑽入他的耳朵。
“看見了……實驗室。”舒蒙說。
他面前是自己最熟悉的醫科大的實驗室。
“實驗室是不是有個門。”醫生說。
“嗯。”舒蒙把手放在了門把手上。
“打開它,你看見了什麽?”醫生問。
他打開了門。
“我……熟悉的解剖 臺。”舒蒙說着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解剖臺上放着一具屍體。
“上面有誰?”醫生問。
舒蒙走過去,看見躺在上方一個人。他定定看着那個人的臉,開口道:“是我的愛人。”
“你害怕他死亡。”醫生說,“他是你現在所能遇見的最糟糕的狀态。”
“是麽。”舒蒙看着解剖臺上的人,他從旁邊的臺面上拿起橡膠手套和口罩,拿起手術刀,解開了他身上最外層的襯衫。他從他的喉部下刀,拉出了一條細長的口子。
“你在解剖他。”醫生忽然說。
“嗯。”舒蒙說。
“你不是第一次進入這個場景了,為什麽這一次這麽冷靜?”醫生又問。
舒蒙沒有說話,他把雙手撐在臺面的兩邊,半晌道:“他是假象。”
“他是真實的。”醫生的聲音又鑽入了他的耳中,他說,“你在用手術刀,解剖自己心愛的人。你心愛的人已經死了,你迫切想知道他的死因。”
舒蒙戴着口罩,垂着眼看着下方手術臺上的人。他朝思暮想的人面色蒼白,嘴唇都毫無血色地閉着眼,被他切開的部分皮肉外翻,脂肪和血液,還有暴露在外側的髒器在這張靜默又熟悉的臉上,形成了強烈的違和感。
醫生的話還在引導着他,他說的每一句都在眼前的人身上實現:“他死了,他死亡的原因就在他的屍體中。你是最優秀的法醫,你知道怎麽從他的死亡狀态中了解他生前的秘密。你是不是已經打開了他的胸腔和腹腔?”
舒蒙的手上沾滿了血,血漬在他純白的袖口還沾染了一大塊。他手指貼着伸入他的肺部,把他整個肺從底部兜住,慢慢感受這種粘膩的觸感。
“給自己心愛的人做解剖是不是很痛苦的事情?”醫生說。
“還好。”舒蒙慢慢抽回了手,把手套從自己手上脫下來扔在一邊,“他沒有死。”
“他死了。”醫生繼續道,“你仔細看。”
“我分得清。”舒蒙說,“他沒有死,躺在這裏的不是他。”
——“啪”。
解剖室的燈一下亮了起來,整個他熟悉的地方變得格外亮堂。解剖臺上的人忽然開始慢慢融化,變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灘爛泥,順着臺面一滴滴地往下滴着。
舒蒙沒有什麽表情,他對這些東西反而不會産生最原始的恐懼感,所以他四處看了看。
“你可以從這裏出去了”醫生開口道。
“好。”舒蒙說。
他轉身開門,從夢中逐漸醒來。
他緩緩睜眼,看見了現在的醫院的天花板。
醫生正在旁邊對着電腦打字,認真記錄着一些東西,應該是舒蒙的病例報告。
舒蒙用力撐着手臂坐了起來,看向醫生,長長嘆了口氣。
“我有點好奇,你最後在手術臺上看見了什麽?”醫生看着 屏幕笑道,“一般來說,大多數人會因為對方變成另一個非常可怖的狀态後自己吓醒,脫離掉夢境。”
“看見了他變成了一灘血肉。”舒蒙撐着頭,半阖雙眼,“僅此而已。”
醫生聽完他的描述搖了搖頭,不過似乎因為各項指标都不錯,他才語氣輕松道:“你開始有意識地把夢境和現實分離了,簡單來說就是不太好騙了啊,雖然是個好事,但是不确定是不是只是暫時的,因為很多人這次的場景和下一次的場景交替,在下次的治療中又會沉浸入假象中。”
“嗯。”舒蒙道,“我知道……我會努力的。”
“慢慢來吧,不是一次兩次就能好的。”醫生說,“我見過很多的患者,他們可能并不是像你因為恐懼有精神分裂的傾向,最簡單的,很多人是因為毒瘾。他們在吸食或者注射制幻的毒品後分不清現實和幻覺,會沉溺在幻覺裏,因為這種幻覺會給他們帶來前所未有的快樂。這兩種幻覺又不一樣……”
醫生看向他:“你現在面對的是讓你不安的幻覺,下一次需要接受的就是可能讓你沉溺的幻覺。”
“比如……?”舒蒙微微挑眉。
“比如。”
……
舒蒙又一次在夢境裏。
這一次不再是可怕的場景,是他們的家。
舒蒙進醫院到進入這個夢境的這一天,已經快過去二十多天了。他已經很久沒有回家看看了。
這個家是他想象中的家的樣子,他知道自己不在家的時候,這個家一定會被林濮過得毫無煙火氣息。因為不開火冷冷清清的,而林濮也會因為着家的時間短,基本不會碰其他的東西。
舒蒙走着走着坐到自家的沙發上,就非常想笑。
過了一會,他聽見了衛生間的水聲。
誰在衛生間裏?
舒蒙走過去,他手放在把手上,門沒有鎖,一打開門就看見了仰躺在衛生間浴缸裏,閉着眼的林濮。
他好像聽見了動靜,睜開眼,接着趴伏在了浴缸的壁上,灰色的雙眼帶着些許暗示,直勾勾盯着舒蒙的雙眼看着。
舒蒙吞咽了一口口水。
說實話,這個場景确實挺讓人把持不住的。
然而舒蒙不知道精彩的還在後面。
林濮對他勾勾手,舒蒙就走了過去。他雙手張開撐着浴缸兩邊,林濮細白的手臂摟住他的脖子,把他整個人拉了下來。他探出身體,上半身都在水面之上,溫熱的鼻息帶着些笑意撩着他的嘴唇,像個濕漉漉的人魚。
“你不抱着我嗎?”林濮問。
“……”舒蒙擡手抱住他的腰,把他緊緊裹在自己的懷抱裏。
林濮開始親吻他的嘴唇,小心啃咬着,他愈發熱情地在舒蒙的懷裏,整個浴室的空氣都甜膩而激動起來。慢慢地,林濮似乎不滿足于這種親吻,他開始做更出 格的事情。
“你不專心。”林濮放開他,他漂亮的雙眼帶着些熱氣熏起的迷茫,輕聲道,“你在想什麽?”
“在想,夢真的很美,你也真的很迷人。”舒蒙用手兜着他的後腦,輕輕用手摩挲着他的頭發,“可是你不是林濮。”
林濮眯了眯眼,微微推開一些,語氣帶着抱怨:“你在說什麽啊?我稍微主動一點,是希望你會很開心,我們那麽久沒有見了,你不希望這樣嗎?你不喜歡我這樣?”
“乖,我當然希望。不過你雖然很像,但你不是。”舒蒙在他耳邊壓低聲音道,“你知道嗎?我寶貝主動起來,比你辣多了。”
他說罷,兜着他腦袋的那只手一把按住他的臉,一用力,毫無顧忌地把人推翻在了水中。
水花四濺裏,他看見對方掉入了一個巨大的深淵之中,水紋波動之中逐步下沉,直到最後變成泡沫翻湧上來,浴缸裏的水才歸于平靜。
接着,他轉身走出了浴室,在走出的時候緩緩醒了過來。
“艹。”舒蒙醒來後,第一時間笑了起來。
“……不錯啊。”醫生轉眼看他,手上停下來道。
“說真的。”舒蒙坐起來,垂下頭去看着地面,“你們這個辦法可太卑鄙了。”
“這是人正常的欲///望。”醫生說,“你一定知道《神曲》裏的七原罪吧,se///欲既然排在首位,拿到現代的心理學來看也不道理是不是?那些讓你沉溺其中的東西,你需要分清真實和假象。”
“……”舒蒙又躺回了椅子上,雙手枕在腦後看着天花板嘆氣,“是麽?說你們卑鄙是因為你弄得我現在非常非常想他……”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