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五十八】急性子
為了分散一些舒蒙對于這件事的注意力, 林濮跟着舒蒙上樓的時候, 主動說起了下午的事情。
“雖然這麽說不太好。”舒蒙邊上樓邊道,“我周遭相當有個性的差生還真都住那一塊, 也有非常努力的好學生, 但家庭條件很一般,靠着資助度日, 考出去了也沒有想回來過。”
他神秘笑笑, 逗着林濮道:“你怕不怕鬼啊?我還經常從我學生那邊知道不少關于源聲路那片的都市傳說呢。”
“不怕。”林濮道。
他說完, 身後腳步聲就沒有了, 四周靜悄悄的。
林濮奇怪一轉頭,舒蒙忽然“啊!”地鬼叫一聲, 抱住了他。
林濮被他這麽一吓, 雖然不至于尖叫,但心髒狂跳起來。他想擡手打舒蒙, 又因為對方抱着自己, 怎麽也掙脫不開。
“幼稚!”林濮低聲罵道, “松開!”
舒蒙這才低笑着松開了他。
“那裏的房租基本比周圍要低廉三到四倍。”林濮說, “是因為樓房老舊?”
“都有。”舒蒙說, “白津本地的一代代生活在那邊,像一個不屬于任何區域劃分的小城。我上一輩人對那邊的印象比較深刻, 造幣廠, 紡織廠,還有各種各樣的工業區在附近,就會劃分出許多廠區, 代代保留下來。”
“我下午查過,前年白津警方在裏面還抓了幾個逃亡十年以上的毒販,他們一直生活在哪裏,鄰裏關系和諧到被抓了還有人攔着警察不讓走。”林濮說,“如果不是我自己也經歷過,我真的會奇怪現代社會還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林濮用鑰匙打開了門,舒蒙又黏糊糊地從後面貼上來,感覺還委委屈屈的。
“好了。”林濮無奈道,“還沒抱夠啊,能不能讓我先洗澡?”
“寶貝。”舒蒙蹭着他的脖子,“我昨晚做了個很恐怖的夢。”
“夢見我死了?”林濮把外衣脫了打開空調,後面的大狗皮膏藥又黏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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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知道。”舒蒙說。
“因為你今天太粘人了。”林濮無奈地轉過身,“我就在這裏哪兒都不去,更不會死,能讓我先換個鞋麽?”
舒蒙終于放開了他,去給他們熱晚間的牛奶。
“下午去等你的時候,和你們辦公室的小姑娘聊了聊。”舒蒙邊攪動邊道,“他說你在辦公室的時候很酷很兇,希望我多帶你參加參加集體活動。”
“……”林濮靠着門,想起上次的經歷,“……我不想去。”
“我知道。”舒蒙說,“所以你有什麽特別想去的地方嗎?”
“……沒有。”林濮搖搖頭。
“想不想去醫科大看看啊。”舒蒙說,“懷念懷念當年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林濮看着他,“你不會有不舒服的回憶嗎?”
“大多數還是開 心的回憶啊。”舒蒙親了親他,“好了,把牛奶喝了睡覺。”
林濮洗完澡,乖乖喝完了奶,穿着他的奶白色毛絨睡衣。舒蒙坐在床上看書,看了一會等林濮過來,看見方才還西裝革履的冷淡律師變成了一只居家奶糖,還是專屬于自己的奶糖。忍不住把人撈到了身邊抱着。
林濮也大大方方回抱着他,挨着他的脖子。
“你怎麽那麽香啊。”舒蒙湊着鼻子聞聞他的脖子,順勢窩進去,“奶香奶香的。”
“你真的很喜歡這個姿勢睡覺。”林濮也抱住他,“晚安。”
像做夢一樣。
林濮想。
……
現在的每一天睜眼,林濮都覺得不太真實。不管是平平淡淡的生活還是窩着他或是抱着他的人。
林濮曾經想過,人一輩子需要帶着一些執念才能繼續活下去,無論是仇恨還是夢想,這些東西最後會變成他們往下走的動力。
但現在呢,戀愛真的會改變很多東西,他确實現在沉溺其中,不知道最後會有是好是壞的結果。
舒蒙這個人,從始至終都有讓他上瘾的熱情。
“早。”舒蒙可能感覺到對方醒了,在他的身上蹭了蹭,“幾點了?”
“七點。”林濮坐起來,“我們要早點出發,那位委托人是個急性子。”
等舒蒙去做完早餐,兩個人吃完,再和林濮剛坐上車,這位“急性子”的電話匆匆過來,用現實告訴了舒蒙他究竟有多急。
“幾點到啊林律師。”李峻紳在電話對面喊,“我都在這裏等你那麽久了。”
“……”林濮看了眼時間,“現在才八點,我們過去就四十分鐘。”
“八點了啊!”李峻紳說,“我約你九點你就九點到啊!時間就是金錢啊大哥!”
“……”林濮無奈道,“嗯好,不好意思。”
等他挂了電話,舒蒙在旁邊笑出聲:“……真是急,幾歲啊這人?”
“不到三十,長得濃眉大眼的還挺帥。”林濮随口道。
“我問你他年齡,你怎麽能關心別的男人帥不帥??”舒蒙立刻道。
“……”林濮看着前方趕忙改口,“……沒你帥。”
“學弟,寶貝,林律師。”舒蒙等紅燈的時候真誠問,“你會不會變心啊?”
林濮用手抵着下巴:“你覺得呢?”
“和我戀愛後,發現我根本不是原來的樣子……不會有落差嗎?”舒蒙說。
“……我也不是原來的樣子啊。”林濮說。
“那,如果……”舒蒙轉眼看他,“那天你沒有攔住我,羅仁真的死了,你會怎麽辦?”
林濮幾乎沒有猶豫:“真的發生了我不會偏袒你,犯罪就是犯罪,你需要付出等額的代價,這是不能原諒的事情,否則我們這些律師法醫警察存在的意義是什麽?”
他轉眼看舒蒙:“但我會幫 你,會等你。如果你相信我,我會用自己的辦法救你。”
舒蒙搭下眉眼,似乎預料到了林濮的答案:“我知道了……我會……”
他話沒說完,林濮的手機又響了,李峻紳的名字跳在屏幕上閃動着。
“怎麽還沒來啊!!!”電話剛接起來,李峻紳又在對面喊。
“……”林濮看了一眼時間,“……李先生,距離您第一個電話才過了十五分鐘?”
“你們不是四十分鐘才到嗎?!”李峻紳說。
“……”舒蒙忍不住在一旁開口,“這位李先生,你是不對時間沒概念啊?我問你,一分鐘有六十秒,那麽十五分鐘有多少秒?”
“有……”
“我的車開在限速六十的市區主幹道,現在開始需要多少秒才能到達你的面前?”
“要……”
“慢慢算去,挂了。”舒蒙說着毫不手軟地切掉了電話,還罵道,“……我們等會就是要去見這位傻逼嗎?!”
李峻紳約他們見的地方是民安集團在源聲路的門市部,一個小小的門面關着玻璃門。林濮敲門進去,舒蒙跟在他身後。
“你們也太慢了。”
不出所料,李峻紳從門市部裏出來抱怨道。
舒蒙聽完忍不住就想怼他:“小學數學算出來沒啊?”
“你誰啊?”李峻紳喊。
“市局的法醫舒蒙。”林濮道,“今天和我一起來看看。”
聽見是市局,李峻紳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兩眼:“法醫來幹什麽?周局長的女兒跳樓的事情不都已經過去了?”
“我呢,是第一時間發現現場的法醫。”舒蒙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也想一起來看看,不行麽?”
李峻紳點點頭:“哦……好說好說,那走吧。”
三個人從門市部出來,沿着道路一直走就能走到源聲大廈那三棟面向中心花園的樓。
李峻紳走在林濮的左手,舒蒙走在林濮的右手,把林濮夾在中間。他左右觀察了一下,這裏的周遭基本都是小商店,菜鋪、早點鋪、本地小飯店還有雜貨五金店,還有放着土味電子流行樂的一元小商品店,這種一個個并排的油膩小鋪子,市井又有煙火氣。
自從白津市區開始規劃,鮮少再能看見這種景象了。
“我之後設想過了。”李峻紳雙手插在口袋裏,開始滔滔不絕,“我會完全利用這裏一片,開發酒店和大型購物商場,周圍的配套設施也跟上。你看,這裏的建築其實很有意思,中空結構,木質樓梯,從底部能一眼望見上方,如果能改造成大型酒店是不是再好不過了?”
“……”林濮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以後這裏雖然不是白津市最大的商場,但有吃有喝有玩,占地面積一定是白津最大的商圈。”李峻紳斜眼,看着路邊一個洗魚的老太太,嫌惡道, “你看看這種,你再看看那些路邊的,你說是不是影響市容?以後統統趕走。”
林濮不太喜歡他這種說話的方式,傲慢無理把一切都不放在眼裏的樣子。所以也并沒有想着想和他有太多深入的交流。
“說起來,法醫先生。”李峻紳又轉向舒蒙,“警方是對那女學生跳樓自殺的事情有疑問嗎?”
“好好的一個高三學生死了,你覺得要不要知道前因後果?”舒蒙微笑着看向他。
李峻紳到了大廈門口,點頭一笑:“也是。”
“李先生要帶我們看什麽呢?”林濮跟着他進了大樓。
“随意逛逛。”李峻紳還是雙手插袋的樣子,“林律師看見這裏的景象,正好和我說說準備怎麽進行這個案子?”
林濮的目光始終在周遭徘徊,樓裏已經有去公司上班的人,還有一些準備開業的小飯店,桌游店,理發店,以及來來往往的居民,熱鬧得像一個虛幻不實的夢,一層一層在中空的樓裏扶搖而上。
林濮手扶着欄杆:“既然協議都在,也是通過正規手續途徑收購地皮,每個住戶按比例補償落實,不多不少的話,有這些條件在本身勝率就很大,畢竟法不容情。”他頓了頓,”除非……你沒有想履行給予的補償?”
李峻紳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他這句話。
林濮回頭眯眼看着他:“所以确實有?”
“我可從來沒說過。”李峻紳道,“我給的絕對是按正常的金額賠償,至于有沒有人貪得無厭,我就不知道了。”
舒蒙道:“什麽是貪得無厭?”
“我補償金是每平方一萬,你開口非要還價到一萬一,這就是貪得無厭。”李峻紳說,“當然,價是我定的,所以我從來沒想過要讓他們還價。”
林濮和舒蒙對視了一眼。
走樓看似無所事事地閑逛,林濮心理卻在琢磨。
和李峻紳就見過兩面,大多數人會厭惡對方的傲慢态度,但是林濮卻能觀察到對方外表下的其他意圖。
他是個精明的人,精明的商人,一個認為時間寶貴,再三示意不可浪費的人。那麽帶着他們兩人只是閑逛就顯得相當奇怪。
舒蒙上樓開始就在擺弄手機,等李峻紳不和他們說話了,林濮找了個機會貼着他道:“你在幹什麽?”
“張紫潇早上問我警方那邊有沒有什麽消息,學校裏面都在傳她是被鬼附身了,就和她聊了一會。”舒蒙說,“學生們的想象力可真是豐富,一個個好像都到過墜樓現場似的。”
林濮道:“你還記得之前張紫潇和我們說周初媽媽的店在幾樓嗎?”
“十六樓……嗎。”舒蒙說,“有點忘了。”
“你們嘀咕什麽呢。”李峻紳在後方道,“走累了……要不我們找個地方吃個飯吧。”
林濮道:“之前那個 跳樓的女孩,周初,他們家在樓裏面開店的吧?”
“是啊。”李峻紳道,“開飯店的,怎麽,要不就去她家吃?不知道出事之後還開不開門了。”
林濮看着他,随即笑笑:“我無所謂。”
“來來,那這頓必須我請了。”李峻紳帶着他們二人進了電梯,他話匣子打開了就會喋喋不休,“這樓裏上上下下的餐廳我基本都嘗試過,有幾家小吃不錯,私房菜真的不行。周初他們家還是我和她爸談事的時候請我們吃的,嗯……味道還行,不瞞你說,我是北方人,他們家北方菜可真是地道。”
“現在吃飯是不是太早了。”林濮受不了他這張帥臉和他熱情洋溢地套近乎,心想今天一天什麽結果都沒有,被火急火燎叫過來就是和對方吃一頓飯,如果他什麽目的都沒有,太莫名其妙了。
哦,還有加班工資。
林濮瞬間被安撫了下來。
到了那層樓,李峻紳帶着他們走過彎彎繞繞的通道,通道四周只有鼓風機的聲音,然而轉彎進了看見了發黴發黑的樓道上方的牌子,寫着“初初菜館”。
想到對方還是用女兒的名字命名的,想來應該還是很愛女兒吧。
但還未走到地方,林濮就能感覺到走廊裏順着牆壁來的一種細微的震動,細想不是震動,是一種從鼻腔發出震動胸腔的低聲吟誦。越走越近之後,才發現這應該是類似念誦佛經的聲音。
他們兩人轉進了最後一道彎,愈發陰暗的通道之中,幾乎要看不見前面的路,但這種吟誦的嗡嗡聲逐漸變小了,之後就再也聽不到。
林濮忍不住回頭去看李峻紳:“這裏面真的有飯店?……”
“啊!”李峻紳忽然低低喊了一聲,“艹!”
“林濮!”舒蒙把林濮往自己這邊拉了一些,林濮順着通道望過去,就看見在盡頭有一排白森森發光的蠟燭,他腳踩到了什麽濕答答的東西,便看見走廊盡頭破舊飯店門口,一根繩子吊了只死雞,正滴滴答答淌着血。
林濮:“……”
“好他媽瘆人。”李峻紳馬上喊起來,“不吃不吃了!走吧走吧,門口吊只死雞他媽吓唬誰!”
林濮看着那灘血跡蜿蜒到了門內,在門口幾乎形成了一個小窪。
這是雞的正常出血量麽……
舒蒙顯然也很快注意到了這一點,他拍了拍林濮,示意自己去看看,他走上去敲了敲門,門口貼着已經剝落大半福字的飯店裏,探出了個女人的頭。
“今天不營業。”女人面色蒼白,聲音還有些顫抖道。
“你是周初的媽媽?”舒蒙道。
“你們是來吃飯的嗎?”女人看了他們一眼。
舒蒙道:“……嗯,算是吧。”
“門口這個……”林濮問,“是……?”
“今天不營業。”女人打斷他道,“ 你們回去吧。”
“走吧走吧。”李峻紳在後面喊,“怎麽還聊上了。”
林濮繞過那只雞,看了舒蒙一眼,女人剛要關門,舒蒙一把把門扶住敞開,道:“讓我們進去看看。”
“……”女人面色一沉,想用力把門給關上。林濮用肩膀一撞,女人根本抵不住兩個成年男人的力量,她被撞得向後一踉跄,撞進了屋內。
“……”林濮立刻看見了她沒有露出來的腳上和手上的傷,屋內地上還有一個臉盆裏積攢着的血。舒蒙眼疾手快,按住她的手加壓臨時止血,女人沒有什麽力氣地癱坐在地上。
舒蒙喊林濮:“快給我叫救護車,再找塊毛巾。”
“好。”林濮馬上跑入了飯店的後廚內。
女人靠着舒蒙,低低哭了出來。
“……”李峻紳站在門口一臉厭惡道,“什麽情況啊!啊?要我幫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