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八】庭審 (1)
不過他總算知道, 舒蒙還會有那麽激烈的過敏反應,仔細想來, 似乎他們兩人的飯桌上确實沒有出現過蝦一類的東西。
林濮暗自怪自己不知道舒蒙的這些方面的事, 一邊在電腦上面查看了一下關于過敏方面的知識。
也只是随手搜搜,半天也搜不出來什麽,致敏的原因有很多,篩查都能查個半天。一般富含大量蛋白質的海鮮河鮮類過敏都是因為異種蛋白激活免疫細胞,林濮上述每一個字都認識, 但是連在一起愣是沒看懂。
字。
林濮鼠标在這行字上點了點, 又再看了一遍。
異種蛋白。
這四個字好眼熟啊。
林濮總覺得在就近的某一天, 他的腦中有這麽過過這行字。但實在又不知道這行字出自哪裏。
這種感覺頻頻出現, 确實也不是很好受……林濮努力回憶未果, 心道算了, 最近看見的這種名詞不少,舒蒙給的大多數案例之中, 洋洋灑灑都能看見化學名詞, 可能過分敏感了。
……
日子還是回到了原來的軌跡。
那件事之後,林濮和舒蒙之間的交集又回到了原來的樣子。
不知不覺還有兩日就要開庭。
律所的白板上, 林濮密密麻麻寫了這幾天的一些想法整理。
王茹搬着電腦記錄, 邊道:“後天居然就要開庭了,啊……我還有點緊張。”
“緊張什麽?”林濮用黑筆在白板上寫書, “正常發揮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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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可是費大律師啊。”王茹說,“我們這些小律師,誰不拿費琮律師當偶像, 誰又想着千萬別碰上他?”
“也是。”林濮淡淡道。
“陸女士好像來了。”王茹說。
周卿卿引着陸雯來到會議室,王茹站起來道:“來啦。”
陸雯點點頭和他們打招呼,坐了下來。
“我去給您倒杯咖啡。”王茹說,“林律也來一杯吧?”
“謝謝。”林濮道。
陸雯坐到長桌的前,把包放下,還是那個默默不語的樣子。
“這幾天你辛苦了。”林濮把白板上無用的東西擦了,對着黑板道,“我知道你在網上承受了不少的輿論,對方也在拼命抹黑你。”
“……我沒什麽感覺。”陸雯說,“後援會已經把我除名,勞德的追悼會我也沒能參加,他的骨灰還是我半夜繞過記者去拿的捧回了家,現在等着案件結束落葬。”
“現在我只想要錢,和他們死。”陸雯說。
林濮點點頭,王茹捧着咖啡杯進入,把熱氣騰騰的咖啡放到他們二人的面前。
“長話短說吧。”林濮說,“首先,我之前說的婚姻關系,以及他們之後做的一切,可能會成為對方一直咬着你不放的點,但現在又不是最重要的點,我們當然希望最後有一個對他們最好的審判。 ”
“但目前看來,綜合所有因素,主張死刑不切實際。”林濮說,“我給你個心裏準備。”
“那就要錢。”陸雯說,“他們死活,坐幾年牢,勞德都回不來了,說實話我都能接受,但我要他們賠償。”
林濮頓了頓:“好……合議庭會讓你出示照片證據,你只要論述自己知道的就好。”
“嗯。”
“記住,對方律師抛給你的問題,不知道怎麽回答的幹脆不要回答,他非常善于抓住言語中的漏洞。”林濮說,“當然你比我認識的大多數人都要冷靜理性,我相信你可以做好。”
“好。”陸雯點點頭,輕嘆道,“我心裏也沒底,現在就想趕緊過去,回到原來的生活。”
林濮吹了吹咖啡喝了一口:“我也是,今天就回去好好睡一覺吧。”
下午四點,林濮破天荒地提早下了班。
舒蒙今天學校有事,下午并不在家,林濮回到家裏,悶熱的天氣汗濕了後背,他把襯衫脫了,拿起塞到洗衣機裏,順手把髒衣簍裏的衣服拿出來塞進去。
“……”林濮邊拿邊抱怨,“這是累積了多久沒洗了。”
拿了條褲子,林濮用手掏出一打硬幣和收據放到一邊,等按完洗衣機,他拿着那些東西走出衛生間,随手放到桌上。
丁零當啷一堆後,林濮看見了幾張皺巴巴的紙。因為過于像垃圾,林濮本來想拽起來就扔,結果發現是兩張收據,和上面頗為晃眼的字跡。
禾記冰室?
舒蒙那天晚上拎來找他時候吃的飯,就是那個茶餐廳的。
林濮可能最近案子辦多了,對什麽細節都無比敏感,他把這條子多看了兩眼,忽然發現,這是張當日下午兩點的。
兩點,買了一碗粥?
粥就是普通的皮蛋瘦肉粥。
另一張是晚上的,東西很多,确實都是他們那天吃的,但細看就會發現沒有舒蒙買的那碗粥。
強烈又奇異的感覺瞬間遍布周身,林濮迅速展開那張紙,思考半晌,撥了外賣電話。
“您好,我想問一下,你們的皮蛋瘦肉粥內有蝦嗎?”林濮說。
“我們只有一種粥裏有蝦啦。”對方說,“皮蛋瘦肉粥怎麽可能放蝦呢?”
“湯裏也不放碾碎的蝦仁嗎?”林濮說,“或者是一鍋燒出來的?”
“不放的哦。”對方說,“我們都是小鍋粥啦。”
“好的,謝謝。”林濮挂了電話。
他放下手機想了想,随即快步走入了廚房裏,打開了旁邊的碗櫥。
最外面放着電子磅秤和不知道什麽時候拿出來的破壁機,林濮肯定,原來并不在這個位置。
他吸了口氣。
那種強烈又奇異的感覺,像煮沸了的水一樣翻湧上來,讓他瞬間有些失神,酸脹和酥麻的感覺。
比夜宵早了很久的那一碗粥,莫名挪動過的 磅秤和破壁機。
晚間舒蒙明明帶來了一碗熱騰騰的粥,在他面前大口吃下去。
出現急性的過敏反應,但消退得也快。
再早一點,他在舒蒙那間小辦公室內看見了那塊白板,在上面零散的字間看見了那幾個在他記憶裏留下輕輕一筆的字跡。
異種蛋白。
劑量。
“……”林濮猛地跌坐在沙發上。
當所有的事情宛如串聯着的紐帶,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你的面前。
這他媽的……影帝?!
他覺得自己世界觀都要被颠覆了,這位法醫、這位化學老師,就為了讓自己不搬出去的犧牲也太大了點?!
林濮都有種“這是何必”的感覺。再者,但凡這裏面出了點什麽差錯,最後的結果會導致什麽,林濮想想就有種從腳底板直沖腦門兒的炸裂感。
形容不出現在的感覺。
要真說點什麽,林濮只想把這個人拎回來打一頓,把他腦子打開看看他究竟在想點什麽。
他實在想不出,這種行為除了真的喜歡這個人,需要這個人之外,正常人會這麽做不合邏輯傷害自己的事情嗎?
等他把這一連串複雜感覺給捋順了,才驚覺自己的手機一直在震動。
林濮頓了頓,拿起手機一看,是療養院來的電話。
“喂?”林濮整理好了情緒,“阿姨?”
“林律師,不好意思打擾你了。”阿姨說,“是關于黎黎的事,這幾天她食欲不振,一直咳嗽又發燒,昨天帶着去看了醫生,醫生說可能是有炎症,還要繼續檢查。我們知道這幾天你身上有案子,一直不敢打擾,今天高燒一直不退,飯也不吃,只能打營養液,實在忍不住給你打了個電話。”
“她要緊嗎?”林濮一下急道。
“高燒三十九度燒了兩晚不下來了,今天吊了針,再不下來可能有危險。”阿姨說。
“……我明天有個很重要的案子,下午我就回來。”林濮說。
“好好……”阿姨說。
“錢夠用嗎?”林濮問,“用什麽藥都可以,讓醫生給她用最好的。”
“夠了的,林律師。”阿姨說,“出庭加油,這裏有我們,你千萬別影響情緒。”
林濮“嗯”了一聲,靠在牆頭把電話挂了,盯着自己的手機桌面發了會呆,一擡頭,看見了在門口換鞋、盯着他看的舒蒙。
“……”林濮吓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差點碰倒身後的花瓶。
“幹什麽一驚一乍的。”舒蒙跨步,上手捧住了花瓶。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林濮瞪着他。
“……剛才?”舒蒙眼珠子轉了轉說,“大概是,‘錢夠用麽?’開始。”
“偷聽我打電話?”林濮蹙眉道。
“我站在門口,不算偷聽吧?”
舒蒙把買的東西放到了桌面上,走到空調下,拉着領口 吹空調。
林濮看向他的手臂,一周了已經消退了紅腫,看起來還是原來的樣子。
“看着我幹什麽。”舒蒙轉眼看他。
“我……我明天庭審。”林濮一瞬間大腦當機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你來旁聽嗎?”
“旁聽席位有限,預約不到。”舒蒙說,“我在網上給你刷彈幕吧。”
“……”林濮應了一句,“哦。”
“你怎麽怪怪的。”舒蒙說。
林濮心裏有個聲音一直在喊他。
問啊,問問舒蒙到底什麽意思。
大不了把自己的想法也告訴他。
“我……”林濮吞了口口水。
“你剛在和你妹妹那邊打電話嗎?”舒蒙吹完空調,從冰箱拿了冰牛奶,給自己倒了一杯,“她怎麽了?是不是生病了?”
“有點。”林濮說,”高燒不退兩天了,只能輸液。”
“炎症嗎?”舒蒙說,“聽起來很嚴重,她抵抗力不行吧?”
林濮聽見抵抗力,額角一跳:“啊……”
“你明天下了庭就去看她?”舒蒙說。
“嗯對……”林濮走到沙發旁邊坐下來,“準備買個火車票。”
“去海潭?”舒蒙問。
“是。”
舒蒙道:“我買點東西給她。”
“不用。”林濮馬上道,“我過兩天就回來。”
舒蒙堅持道:“不行,之前說了要買,肯定得買。”
林濮不再說話,去了衛生間。
衣服已經洗好了,空氣中散發着薰衣草的清爽氣味。林濮把衣服一股腦兒捧起來往外走,迎面撞上了舒蒙。
舒蒙從下面一兜,把整團衣服抱起來,正好覆住了他的手:“喂。”
“我不叫‘喂’。”林濮在衣服的另一端露出漂亮的眼睛看着他。
“你妹妹的眼睛,到底是怎麽回事?”舒蒙說。
兩個人站在衛生間的門口僵持着這個動作,彼此看着。
“為什麽忽然問這個?”林濮問。
“是不是和你當年不告而別有關?”舒蒙繼續說。
“讓開。”林濮垂下眼,躲避了他視線。
舒蒙沒有讓開,站在原地不動。
“學長。”林濮嘆了口氣,掀起眼皮看他,“如果有一天我們能做到彼此坦誠,我們會發現對方都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所以別對着這種事情有執念,謝謝。”
他說罷,繞開了舒蒙走了出去。
……
開庭日的早晨四點半點。
林濮被一通電話驚醒,在床鋪上驟然睜開了眼。
“喂?”林濮接通了電話,邊走到客廳的裏去給自己倒一杯水,迫使自己清醒一點,就聽見對面的阿姨道。
“對不起啊林律師,黎黎高燒還是不退,早晨還有抽搐症狀,我們已經帶醫院急診了,想着還是給你打個電話。”阿姨說。
“沒事,她現在怎麽樣?醫生怎麽說?”林濮有些焦急道。 “她體質比一般的小孩弱,醫生說再下去可能會器官衰竭。”阿姨說,“我們以為扛着扛着可以扛過去,沒想到怎麽會這樣,早晨的時候醒了,哭了一通,想見你。”
林濮心裏一酸,吸了口氣:“我……我下午就回來。”
“嗯,好好。”阿姨說,“哎,這麽早打擾你。”
“還好這麽早告訴我。”林濮嘆了口氣,“上庭了,我電話都不能接。”
“我先去忙了。”阿姨說,“你也是,加油。”
林濮挂了電話,毫無睡意,坐在餐桌前喝水。過了一會,舒蒙從自己的卧室走了出來,看見他愣了一下:“……早?”
“……”林濮無奈道,“你又偷聽我打電話?”
“冤枉。”舒蒙說,“我怎麽知道你坐在外面?”
“……”林濮嘆了口氣。
“是你妹妹的事麽?”舒蒙說,“給我倒杯水。”
林濮擡手給他倒了一杯:“嗯,高燒不退,醫生都快下病危了。”
“??”舒蒙捏着水杯震驚,“這麽嚴重?”
“是。”林濮捏着水杯,垂下眼,“我沒辦法去。”
“要不我去吧。”舒蒙忽然說。
“……啊?”林濮愣了一下。
“你在這裏也沒有親戚朋友,也沒信任的人,今天我也沒事。”舒蒙說,“買去海潭的車票随買随走,你既然這麽擔心,我幫你去看看她吧。你就在這裏,安心上庭吧。”
“……”林濮馬上站起來,“不!不……”
“不麻煩。”舒蒙說。
“……你沒必要這麽幫我。”林濮說。
“就這麽定了。”舒蒙說。
林濮還想反駁,舒蒙已經開始拿出手機訂票。不一會就道:“等出票了,我五點開車出門,六點半去海潭的火車。在你上庭到來之前,我去守着她。”
“舒蒙……”林濮喉頭發緊。
“嗯。”舒蒙拍拍他頭,把他拉過來一點,“反正今天心無旁骛地贏就行了,這案子我可跟你費了不少心思,我可不想努力白費。”
“我知道。”林濮用氣聲說。
“行。”舒蒙松開手,看見林濮還垂着頭,“怎麽了?”
“我回來想和你說件事。”林濮說。
“現在不能說麽?”舒蒙問。
“不能。”林濮擡頭看他。
舒蒙笑了笑:“行吧。”
說罷,單手攬住他的背脊,把他一把摟到懷裏,用力拍了拍:“再去休息會。”
……
早晨九點。
省人民法院。
随着審判長的喊話,林濮和王茹身穿律師袍,和陸雯一起進入了省人民法院原告席。
林濮對這個地方已經很是熟悉,半年前從海潭轉戰戰場來到白津市,打的交道也多了起來,一切對于他而言,這裏才是真正的、所謂的“生死戰場”。
陸雯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衣服,坐到了訴訟代 理人的席位上,林濮坐在最右側,中間是王茹。
林濮垂下眼關了手機,看見那顆“黑色的心”給他發了個微信:
——到了,你妹妹狀态很好,她居然認識我?你加油吧,等你過來。
他輕輕吐了口氣,關掉了手機。
之後,林濮第一次在庭上見到了被告人,那兩個樂隊的成員萬于洋和蔡昆。因為已經在拘留時被剃成了平頭的發型,林濮看向他們的時候還有些微微的認不出來。
審判長一錘落下,連着林濮的心一起下沉。
例行介紹和告知環節過去,審判長開始法庭調查,要求公訴人宣讀起訴書。
公訴人有條不紊地,開始陳述整個案情:
“8月7日,白津市瀕海區海灘,由事達文化舉辦的‘白津海灘音樂節’上,演出人員勞德在唱歌途中,從高将近4米的高臺後靠跌落地面,後腦撞擊地面凸起不平部分,導致顱底骨折。後因場面混亂,未能及時疏散人群,醫療配備不及時,被害人在救護車到達醫院途中宣布死亡。
經法醫鑒定,被害人的體內檢測出了番//木//鼈//堿,後經過白津警方連日調查,被告人萬于洋、蔡昆,夥同未成年人張紫潇,有重大作案嫌疑。”
……
“……綜上所述,原告方存在故意非法剝奪他人生命的違法行為,被告也對投毒的事實供認不諱,被告還存在迷//奸未成年人,唆使誘導未成年人犯罪,鑒于原告方的社會地位,情節嚴重,影響惡劣,建議合議庭判處萬于洋死刑立即執行,判處蔡昆無期徒刑……”
林濮聽着公訴人的陳述,目光落在自己記錄的本冊上。
“原告方訴訟代理人就民事部分還有什麽補充?”審判長問。
林濮用筆在本冊上劃了個圈,擡眼看向審判員,用與平日裏完全不同的字正腔圓的語氣道:
“尊敬的審判長,我還有幾點補充。”
接着,林濮有條有理地要求了被告及經紀公司、主辦方承擔死亡賠償金,喪葬金,精神損失費和訴訟費用。
不出預料的,被告陳述案情時,沒有認同自己“殺害”這一部分的罪責。
“我承認自己看勞德不順眼,在日常相處中我們也有很多的矛盾。”萬于洋站在被告席,看向審判長說,“我和張紫潇認識,她是我的女朋友,現在也是我的女朋友,除卻她未成年這點,我們是正當戀愛關系。
我從一些朋友那邊購到了士//的//寧,也是因為之前一起玩的時候,大家都覺得嗨又不成瘾,無所謂。而且當時勞德也在呢?
上臺前勞德說他緊張,那我就找我女朋友給他咖啡裏放一點,他這種高高在上的人本身就讓人厭煩,我想讓人看他發瘋,癫狂,上明天頭條出醜,後來我可能手抖放多了,但我相信這種劑量帶到醫院去洗胃,應該就 沒事了吧?主辦方的救護車來得那麽不及時,也沒有配備任何的醫療設備,勞德的死,我不能就這麽成為了兇手啊?”
林濮的面向着被告席,目光卻慢慢撇向了正對面幾米開外的費琮。
費琮穿着律師袍,一臉嚴肅而低沉,他正了正身子,前傾身體詢問:“你在這起事件之前,你對這種藥物的理解是在哪裏呢?”
“是……聚會……”萬于洋說。
“大家在一起聚會,讨論毒品,這樣嗎?”費琮說。
“……嗯。”萬于洋點點頭。
“所以,你對它的用法用量,其實并沒有一個心裏的衡量。”費琮說着,向着審判員方向舉起了一個證物袋,“審判長請看,這就是普通塑料敲打棒的吹氣用棒子,我查閱相關資料和相關的案例後,得知一般的番//木//鼈//堿的口服致死量在0.1至0.2克,這根棒子幾經颠簸,還經有勞德以吹氣方式讓充氣棒鼓起,最後落入咖啡後,真的可以達到成人的口服致死量嗎?”
費琮道:“我更傾向于,被告人有這部分的作案動機,但他的動機不是殺死勞德。那麽勞德的死因是什麽?我相信法醫報告上也寫的很清楚。”
“高墜,顱底骨折,出血,刺穿氣管。”
“如果真的要說。”
費琮擡眼看向審判長,他聲音高出了一些:“這起意外事件,我們所有人對勞德表達哀思之切,勞德先生的死亡是文藝界和社會的損失。
……但畢竟被告不能控制他的手腳,走向舞臺邊緣的是他,墜落碰到凸起的是他,這些意外事件,都不能以‘謀殺’來定罪,我們希望駁回起訴書中的死刑訴求,請求合議庭重新量刑。”
林濮和王茹對視了一眼,陸雯也默默看向了他們。
庭審的氣氛一下熱烈起來。
幾個審判員沉默半晌,繼續進行了接下去的庭審,證人一一上庭,證據被一一展現,直到自由辯論的環節。
林濮緊張得手心一層薄汗,面容仿佛凝結了一層冰霜。他用拇指搓了搓手心,閉上眼。
他心中默念着庭審結束,趕緊結束。他想見舒蒙,也想見黎黎。
接着他驟然睜眼,淺灰色的雙眸沉浸下來,眼神鎮定冷靜:“我這裏有一份數據,想展示給審判員和在座的看。”
林濮展示出他先前和舒蒙找尋了一晚上的結果。
張某,男性,在被投食麻痹類藥物後騎行,之後因為反應不及時,被途徑的卡車碾壓身亡。王某,男性,被宿舍同學投食毒物後,出現渾身痙攣抽搐現象,跑到宿舍陽臺從五樓墜亡。還有這些,我相信這不是一個個例。”林濮緩緩道,“我相信,這其中的因果關系不言而喻,并不是如辯方律師所說,不以‘謀殺’而定罪。恰恰相反,這甚至比謀殺的性質還惡劣很多。”
費琮微 微擡頭,眯眼看着他。
“辯方律師也陳述了,走向舞臺邊緣的是勞德,墜落後磕碰凸起的也是勞德。但在未服藥之前,一個正常無任何精神病史、自殺傾向的男性,為什麽要踏空跳躍,為什麽會磕碰致死?
咖啡會加速興奮效果,舞臺聲光會放大興奮效果,被告人既然知道了勞德已經服用了這類興奮劑,為什麽不阻止他上臺?甚至在事件發生後,乘着混亂掩蓋兇案物品,致使警方不能第一時間找到,甚至其經紀公司幹預屍檢……”
“原告代理人。”費琮打斷他,“我們不支持沒有證據的控訴。”
林濮稍許控制了一下情緒,雙手按住桌面:“綜上所有,我會一一向合議庭出示證據。”
“你一直強調‘因果關系’,是因為興奮劑的使用,所以導致最後勞德踏空,我覺得這裏面并不存在任何的關系。”費琮說,“如果運氣層面的東西要放到事實中來,這對被告人是不公平的。”
“不,不是。”林濮道,“我說的‘因果關系’,從來都是因為故意使用興奮劑後不阻止,在明知對方已經産生可能致死的情況下,繼續不上報,繼續演出,所以導致了勞德最終的悲劇。”
他看向審判長:“我不覺得是被害人運氣不好,也不覺得這是意外,哪怕這一次他沒有死亡,誰也不難保會有下一次,這起事件中萬于洋、蔡昆、張紫潇、所屬經紀公司和主辦方,都存在責任。”
林濮和費琮的辯論并不激烈,你來我往,但凡看看回放,都會覺得是兩個慢性子的律師在聊天。但最後那一部分,林濮忽然拔高了音調,陳述得甚至有些慷慨激昂,讓審判員都忍不住擡頭盯着他看。
“勞德的死,無論動機與否,都是一個已久既定的事實,我們根據法律的量刑來審判他無可厚非。”
“沒有一個人是該死的,不能因為我沒有想殺他,而否則最後的結果。”
兩個多小時的庭審結束,擇日宣判。
林濮期間一口水沒喝,說完之後嗓子燒得慌,胸口憋悶的氣都提不上來。在審判員的錘音和“退席”的聲音之後,才松懈下了肩膀。
……
林濮走出法院,外面是個陰天,他松了口氣,對陸雯道:“好好休息等結果。一審的結果如果未必滿意,我們還有機會。”
陸雯點了點頭:“辛苦你了,林律師。”
“照顧一下陸女士。”林濮對王茹說,“我有些事,必須要回一次海潭市。”
“現在就要走嗎?”王茹說,“好突然。”
“家人病了。”林濮說。
“哎呀,那您快去吧,這裏有我。”王茹道,“你放心,我回去和老板彙報。”
“謝謝。”林濮道。
“謝謝林律師。”陸雯說。
林濮對她點點頭:“放心吧, 回去好好睡一覺。”
他也想好好睡一覺。
……
去往海潭市的高鐵要坐兩個小時,林濮起得太早,準備在車上小睡上一會。
高鐵行駛期間,林濮給舒蒙發了個微信,說自己已經上高鐵了,舒蒙回複道:
——你妹妹挺好,下午醒了,燒退了些。可能你到了,就活蹦亂跳了吧。
林濮對着手機微微笑笑,收了起來。
高鐵離開白津不久,到達了白津附近的小城市豐谷,他被一陣動靜吵醒,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了警察。
“您好,身份證出示一下。”警察對着坐着的人一個個道。
林濮把身份證翻出來,轉眼發現停靠的站臺上也都是警察,他把身份證出示給警察,問道:“……同志,不好意思我問一下,這是出什麽事了?”
“查疑犯。”警察非常言簡意赅道。
林濮想想估計他們也不會說,但這麽大張旗鼓的樣子,看起來是相當不簡單的案件,可能還設計到重大的刑事案件,于是只能等他們查完,已經毫無睡意地打開了手機,搜了搜消息。
搜索一下未果,林濮完全好奇起來,這是什麽重案?實在忍不住發了條信息給餘非。
過了一會,餘非回他:
——這事兒啊,是豐谷山前天發現了一個在山裏的布袋,裏面是很多肉塊,在布袋周圍的土裏也順着也挖出了不少,應該是埋藏碎屍的屍塊時被迫中斷,然後遺落在現場的。
——不過,你猜猜最吓人的是什麽?
林濮眼珠子轉了轉,回道:
——發現三條手臂?
餘非:
——!!
——林律真的不考慮來我們刑偵發展嗎……
林濮意外道:
——還真是?
餘非:
——差不多就是,在裏面起碼發現了起碼三個人的屍體結構,混裝在一起的。
林濮手都抖了一下:
——三個?
餘非:
——是不是很可怕?最可怕的是,可能死亡時間還不同。有一具比較新鮮,是24小時內死亡的,還有一具起碼已經三個月以上了。
——晚上我們也要開關于這事兒的緊急會議,最近途徑豐谷的都要查身份證了。
——對了,今天庭上表現不錯啊,棒!我給你刷彈幕了。
林濮:
——謝謝。
他放下手機,閉上了眼。
晚上六點,林濮下了高鐵,背後是海潭市的火車站紅色大字。
他去坐高鐵站的出租車,車從高鐵站開了二十分鐘,到達了海潭的郊區。
療養院在郊區的一處僻靜的度假村,他進了大門,就能看見面前的歐式建築和在路燈下安靜又漂亮的花園。
早已過了探望時間,林濮匆匆進入樓道,尋着找到了黎黎住的房間,剛到了門口,就迎面撞上了個高個子的人。
林濮擡頭,看見了垂眼看着他的舒 蒙。
“……”舒蒙面色意外,但很快舒展了笑意:“來了?”
“嗯。”林濮也覺得輕松下來,淡淡應了一聲。
“她睡了。”舒蒙提醒道,“你輕點。”
林濮來的時候匆忙,什麽都沒有買,進了屋子才發現床頭已經放了很多東西。
花,吃的,保健品,還有個很可愛的狗型抱枕。
“……”林濮一件件看着,知道平時沒有人會來看黎黎,只有可能是舒蒙買的。
病床邊上擺着正在工作心電檢測儀,床上躺了個瘦瘦的小美女。
穿着白色的睡衣,皮膚蒼白,鎖骨隆起,看起來像含苞待放的百合。右眼有一處微微的凹陷,不細看也看不出來。她戴着氧氣面罩,呼吸的聲音急促又大。
林濮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卻不料他剛一放,女孩的眼就睜開了。
“……哥?”楊黎黎弱弱地喊了一聲。
“我來了,吵到你了嗎?”林濮溫柔地摸了摸她額頭,“還難受嗎?”
她聲音沙啞:“……比昨天好些了……啊!對了……你別看我!”
“怎麽了?”林濮說。
“我沒戴義眼。”楊黎黎閉着那只眼,“好醜……”
林濮失笑:“傻不傻。”
楊黎黎道:“下午來的哥哥呢……?”
“換臉盆的水去了。”林濮說。
“我認識他,他就是哥哥說的那個人。”楊黎黎笑起來,“哥哥今天贏了嗎?他說哥哥肯定會贏。”
“結果還沒出來。”林濮說,“你別說話了……快睡覺吧,我不走,我們明天再聊。”
楊黎黎劇烈地咳嗽了幾歲,側頭道:“好……哥哥也記得休息。”
舒蒙換了水盆的水回來,還給林濮捎了兩瓶礦泉水。他坐到旁邊的床上道:“我讓那個阿姨去休息了,她陪了兩天床沒合眼,太累了。說不想給你增加經濟負擔再請個阿姨,自己撐撐也沒事。”
“她啊……”林濮無奈嘆了口氣,“這錢有什麽可省的。”
“今晚我們倆一起吧。“舒蒙說。
林濮點點頭,和他一起坐在床上。
“庭審我看了一些,厲害啊。”舒蒙說,“不是我誇你,雖然對方尖銳,但你也太沉穩了。”
“是麽。”林濮說,“謝謝。”
“累了就睡吧。”舒蒙說,“ 你睡這個床。”
林濮轉眼看看,這個床原先是阿姨晚上陪床用的,普通的單人床,但這屋裏只有這麽一個床了。
“你睡哪兒?”林濮問。
“沙發可以湊合一下。”舒蒙說。
林濮去浴室洗完澡,舒蒙坐在沙發上靠着,沙發是單人小沙發,睡舒蒙這個一米八幾的男人真是太小了,看得很委屈。
他坐在沙發邊擦頭發,喊了一聲舒蒙。
“嗯?”舒蒙迷迷糊糊應了一聲。
“睡床上來吧。”林濮說,“擠一擠。”
舒蒙睜開眼看他,半晌笑道:“也行。”
林濮縮在一側,等舒蒙躺好,才想起來只有一床被子。
舒蒙把被子給他蓋好,說道:“你睡會吧,我守上半夜,等困了喊你守她。”
“嗯。”林濮說,“謝謝。”
說罷,他側躺向另外一面。
他的那一面正對着楊黎黎,小姑娘正戴着氧氣面罩,面色蒼白。林濮手枕在腦袋下面,明明覺得身體困頓,卻好像失去了睡意。
楊黎黎胸口起伏,呼吸艱難的樣子,讓林濮總想起她還小的時候。
閉上眼,他的腦內映像慢慢出現,又回到他二十一歲那年,他們的家在燃燒的房屋裏,父親就在房子裏哭喊着,但周遭沒有一個人去救他。
妹妹被他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