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像是察覺了溫玺塵片刻的凝滞,陳卿念順勢抖了抖手,嘴裏嚼着幾個字兒:“哎喲......抽筋啦......”
溫玺塵當真了,鬥着膽伸出另一只空手捏住陳卿念的手,握在掌中輕輕捏了幾下,想試試這樣是否能緩解些,可每一下都捏在他的心尖尖上。
很細,很軟,陳卿念的手手指尖尖,手掌上肉卻不少,像個小肉墊兒。
另一只手上的信不知不覺間進了他的袖口。
“你們在做什麽?”
一道少年聲傳來,聽起來怒不可遏。
小四急沖沖走過來打掉溫玺塵的手,兩人的手還在那兒停着,小四護食似的把陳卿念護在自己身後,一只胳膊擋着。
“溫二公子,望您自重。”
自重這個詞兒還是他跟陳卿念學的,陳卿念以前念書的時候念到過,他正好把飯給她端過去。
陳卿念不是書生,小四也不是書童。這陳家二小姐向來想一出是一出,有次上街見了一書生,那斯文氣她喜歡得很,不是喜歡那人,是喜歡那氣。
于是乎自己回了家跟她爹要了幾沓書,發奮讀了幾日,說自己茶不思飯不想,到了飯點兒餓得肚子咕嚕咕嚕叫,死要面子活受罪,小四見她有天餓得趴在桌子上起不來,從那天起,天天來給她送吃的。
書念了不過七日,陳卿念就念不下去了。
若是睡前讀物,可。
若是要她整日泡在書堆裏,不可。
這七天沒把陳卿念的斯文氣磨出來,倒把她養得越發懶了,成天等着小四來給她送飯吃。
後來是陳父發現了,這才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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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重?”溫玺塵搖頭笑笑,陳卿念被他這一笑又勾起些過去她不那麽自重的回憶。
可這一世她和溫玺塵才見了不過兩面,一切尚未發生,她本該是有底氣的。
小四感受到溫玺塵擡眸越過自己在看陳卿念,他餘光看向陳卿念,恰巧陳卿念也在看溫玺塵。
小四頓時覺得他夾在兩人中間,這兩人眉來又眼去,自己窘迫又多餘。
現在揚起的胳膊繼續揚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小四。”陳卿念手輕輕地搭了一下小四的胳膊,觸感隔着衣服傳來,小四放下胳膊。“溫二公子是客,咱們當客氣些。”陳卿念聲音小,可卻是有意讓兩個人都聽見的。
聽了這話,有人歡喜有人愁。
小四自然是歡喜那個,溫玺塵則是有些愁。
客?
陳卿念把他當客。不滿,十分不滿。
不滿之色未浮于面色,溫玺塵手上一個用力打開折扇,甩出好響亮一聲,抖了抖自己的袖子。
“小四,我和溫二公子還有要事商議,先走了。”陳卿念從小四身後繞過來,走到溫玺塵一邊,和溫玺塵并肩而立,看着眼前這對人郎才女貌,小四剛才臉上挂着的那點得意一散而盡。
奈何只好讓出路來,讓他們走了。
陳卿念領着溫玺塵到了她之前自己讀書的小書房,這兒她已經很久沒來過了。
或是說,前世的她已經很久沒來過了,而這一世的她,不久之前才把每日整日發奮讀書這事兒放下。
書房邊兒有棵樹,屋後的樹擋住了她書房裏小床上的大部分光,中午小憩時便不怕強光刺了眼,這是她姐給她挑的屋子。
一進屋,一股濃濃的臭墨味兒傳來。
自打重生以來,她再沒練過字。落水那日之前她練字的墨沒潑,涮筆的水沒潑,這幾日她沒來,家裏的家仆便以為她一直都沒過來練字,也都沒來收拾。
水和墨都臭了,她練的那幾個字還躺在紙上。
溫玺塵比她先走過去,拿起來看。
十五歲的她寫出來的東西娟整秀氣,抄的是些詩詞,不過細讀竟不是些閨中女詩,而是出塞征戰一類的詩。
原來十五歲的陳卿念心裏就想過這些事兒了?今天之前,溫玺塵還真不知道。
看來那會兒吵着鬧着非要跟他去西北也并非臨時起興。
陳卿念一把搶過溫玺塵手上滿滿是字的紙:“別看。”
她這娃娃體,自己看了都頭疼。
“不想陳二小姐小小年紀竟能寫得一手好字......”
“別把話扯遠,你的那封,給我。”陳卿念把桌子上剩下的紙都收起來,一齊丢到桌子下的大桶裏,一會兒拿出去丢了,丢人。
溫玺塵把那封信拿出來,遞給陳卿念。
陳卿念打開之後沒看,而是拉開椅子坐下開始寫。
“陳二小姐這是要僞造......”
“有賊心沒賊膽兒,哪敢僞造,抄一遍,再看看。”
先前桌子上擺着的都是些大字,現在陳卿念坐下在寫小字兒。
溫玺塵走到陳卿念一側,站在她身旁看她寫字。不知是不是他看錯了,陳卿念的小字竟要比那大字豪放一些。
溫玺塵把手伸到陳卿念的眉間點了點,凝眉寫字的陳卿念擡起頭看向他。
“川應當奔騰在你心上,而不是眉間。”
才點了墨的筆懸着,墨水滴到信紙上,慢慢染開。
等陳卿念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有三四個字兒看不清了。
她驚呼一聲站起來,忙把筆放好,無措地看着溫玺塵:“這可怎麽辦?”
“能怎麽辦?”溫玺塵好笑地看着她,極少從她臉上見到這種神情,她一直古靈精怪,活得通透卻不俗,凡事到她這裏都能看到轉機。
溫玺塵拿起那張紙,在陳卿念面前展開:“這是我拿來那張,”他笑得從容:“你慌些什麽。”
“那你怎麽辦?”
“我能怎麽辦?”
溫玺塵把紙放下,“跟我爹說,我偷拿了他的信,拿到陳府和陳二小姐做了個交易,我們相互交換了對方父親寫給彼此的信件,陳二小姐還要謄抄一遍,”溫玺塵彎腰,陳卿念眼裏的慌亂和疑惑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他的鼻子幾乎快要和陳卿念的碰上:“換做是陳二小姐,陳二小姐信嗎?”
信不信?
家裏小兒子偷信出去給別人家小女兒看,倆人換着偷過來的信看。
腦子有病?
可是事實就是如此啊,但陳卿念是有原因的,她在查當年的事情,那溫玺塵呢?
為了什麽?
“陳二小姐,為了什麽?”
竟是溫玺塵先開口。
“為了什麽,要偷偷拿走信件,要和我交換,要在這裏把信抄下來,嗯?”
溫玺塵的聲音裏仿佛有什麽咒,誘得陳卿念一時說不出來話,險些把自己重生之事說出來,不過就算說出來,眼前這人也不會信的。
對視良久,陳卿念移開眼。再不移開眼,她便要在這一潭深水之中溺死了。
前世的溫玺塵可沒這麽多彎彎腸子,害羞,疑惑,得意,無不表現在臉上,雖說很細微,但她都能查覺。
這一世的溫玺塵,變了太多。是因為她過于敏感了才會這樣想,還是上一世的溫玺塵随着上一世的過去而一齊過去,這一世的溫玺塵和上一世就完全不同了呢?
沒道理,其他人都和上一世一樣的,或說,那些改變并不是改變,而是她上一世未察覺的。
不過陳卿念很快明白過來,溫玺塵在引導自己說話。
她一把推開溫玺塵越靠越近的臉,溫玺塵向後仰了仰,卻只覺出,她手很涼。
在不安嗎?
和他相處,讓她不安了。
“若是陳二小姐有什麽難言之隐......”
陳卿念打斷道:“你先說,我就說。”
倒是聰明。
窗外樹上鳥兒叫了兩聲,陳卿念卻想起今兒還沒給小虎碗裏添谷子。
“我在找證據。”
“什麽證據?”
“陳二小姐是個聰明人,既然你我所尋皆指向同一處,想必不用我再多說了。”
鳥兒叫着,混雜着蟬鳴,擾得陳卿念心煩,真不知道前世的午後她是如何在這裏讀書的。
偷信紙,想查的,是她姐前世的死因。可這一世任何事都沒有發生,溫玺塵哪裏知道她姐死了?他們兩個查的定不是同一件事,但其中不免有聯系。
謹慎為上,陳卿念試探道:“明人不說暗話,溫二公子不妨直說。”
“我若說,”溫玺塵思索再三,還是把那話說出口:“是為了護你周全呢?”
陳卿念無言。
這話太重,她不敢接。
若是前世,她聽了這話還會洋洋得意呢。
陳卿念垂眸,又擡頭看向他,眸中氲着些霧氣。
看得溫玺塵心一軟,可他的念念這一世只不過一個三五之年的小女孩兒,前世那些事,他來查。他的念念,他來護。那些世間的紛擾和人心的險惡,他來擋。
“念念......”
“念念——”
陳卿思的喚聲和溫玺塵的重合,她姐在找她。
“念念?去哪了?吃飯了——”
溫玺塵抓起方才放在書案上的扇子:“陳二小姐家開飯了。”
“溫二公子,一起呀?”陳卿念歪着頭看向溫玺塵,又恢複往日的靈氣,眼裏的一層霧氣不知什麽時候褪去了。
“不必了,溫某自有去處。”
溫玺塵推門出去,待陳卿念跟出去,門前不見他的身影,倒是有個人影從房頂跳下去。
和那日夜裏的某個身影吻合。
作者有話要說: 溫玺塵:念念......
陳卿念:誰?誰在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