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救駕
寒風呼嘯,穿過樹梢,發出悠長的嗚嗚聲。
中卻突然被一道銳利的聲音打斷,仿佛鳴镝,急促尖銳。聲音過後,一棵碗口粗的小樹晃了晃身子,轟然倒地。
切口光滑圓潤,帶着一種美感。
謝景準确地收刀入鞘,還沒等平穩呼吸,突然聽到背後傳來清脆的鼓掌聲。
她轉過頭去,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樹林盡頭,凝望這邊,滿臉贊嘆。
通王謝晟一邊拍着掌,緩步走近,一派風流倜傥的姿态:“易姑娘好刀法,聽聞姑娘之前是纖纖弱質,手無縛雞之力,入宮不過數月,暗中習武,竟然就有此成就了,實在讓在下汗顏。習武數年,也只是學了點兒三角貓的功夫,比起姑娘真是遠遠不如。”
他的震驚是實打實的,之前他聽了紫虛真人的話,立刻着手調查那一日的小宮女,結果讓他大吃一驚,竟然就是之前被皇帝看中過的易素塵。
也越發感受到紫虛真人氣運之說的靈妙。這一次被抄家滅族貶為奴婢的貴女也有不少,唯有這易素塵一入宮就引動風波,可不就是因為她天生氣運強盛,有鳳凰命格嗎。
知道人是易素塵,有喜有憂,憂的是她已經入了皇兄的眼,自己肯定不能直接讨要了。喜的卻是她與皇兄有仇,正可以乘隙而入。
之後他命安插在宮中的探子仔細打聽了易素塵的一舉一動,聽聞她入宮之後竟然開始暗中習武,更加确定,此女心志堅毅,對皇兄的青眼,未必完全恭順。
今日趁着入宮的空隙,便前來試探。只是也沒想到,她習武月餘,竟然就有此等功力了。難不成以前就在家中練習過?
想想也有可能,她的兄長就是武道天才,雖然出身清貴,卻曾經是年輕一輩中最被看好的将星,直到自己兄長意外崛起,才被遮掩了鋒芒。
這位易姑娘多半以前修煉過,只是時下女子以嬌弱為美,不好公開罷了。
這樣想着,謝晟一路走到了謝景面前,才停下腳步。
謝景詫異地看着他。易素塵和自己這個庶弟之間應該毫無交集才對,怎麽今日找上門來了?
眼看着對方不閃不避,謝晟內心暗暗訝異,這個距離對貴女來說已經非常無禮了,這易素塵竟然恍如未覺。看來抄家滅族對其的刺激不是一般嚴重。
這樣正好,方便他趁虛而入。
謝晟撫掌笑道:“姑娘這般出衆的武功,可是令兄教導嗎?說起來令兄也是文武雙全的奇才,并不比我那稱雄天下的大哥差。”
謝景心中閃過一絲厭惡,差點兒忘了,自己這個身體的兄長,曾經是他最讨厭的家夥。
“通王殿下貴人事忙,為何要來這等荒僻的樹林裏?”謝景不想廢話,開門見山。
“當然是為了姑娘你了。”謝晟越看越是心癢難耐。
眼前女孩簡直美得毫無瑕疵,正值妙齡,宛如花園中最豔麗的牡丹,國色天香,又有種含苞待放的純淨。
“姑娘真是花容月貌。”鬼迷心竅之下,謝晟擡手伸向謝景的下巴。
謝景勃然大怒。
早知道這個弟弟花名在外,內宅佳麗無數,卻沒想到會調戲到自己身上來。
想都不用想,提起刀來狠狠砍向那只狗爪子。
當哥哥的教育弟弟,天經地義!
謝晟好歹也是習過武的,趕緊一個趔趄往旁邊躲開了這一刀。
卻躲不過第二刀,銳鋒擦過臉頰,帶着刺骨的殺意。謝晟這輩子沒跟人真動過手,當時腿一軟,摔在了地上。
眼瞅着對方利刃砍下,他慘叫一聲,卻沒有預料中的疼痛,只有泥土飛濺,是謝景一刀砍在了兩腿之間的地上。
叫聲戛然而止,看着入土的利刃,謝晟打了個哆嗦,暗罵自己色迷心竅。
“易姑娘稍安勿躁,是本王失禮了。其實本王剛才只是試探,姑娘果然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他腦筋急轉,趕緊給自己的行為找了個過得去的理由,一邊不動聲色地往後挪動。
看對方沒有追究的意思,才扶着樹爬起來。
“早就聽說姑娘不畏權貴,對我那位威武霸道的皇兄也是不加辭色,如今看來,果然名不虛傳,哈哈……”
謝景收斂了殺意,冷冷望着他。
自以為化解了尴尬,謝晟又擺出凝重的姿态來,問道:“只是本王有一事不解,姑娘如此剛烈,對本王不假辭色,又為何會從了我那位皇兄呢?”
謝景剛壓下去的火氣又竄上來,“你說什麽?”
“我明白,我明白!必定是皇兄逼迫,姑娘礙于情勢,才虛與委蛇。”謝晟被她殺氣吓得後退了四五步才站穩。
心裏頭暗暗叫苦,這易素塵怎麽跟他探聽來的完全不一樣啊。
想起這一次的目标,還是鼓起勇氣道,“既然姑娘情非得已,可想着離開這個後宮?”
謝景心神微動,垂下視線,“王爺的意思,是要讨奴婢出宮入王府嗎?”這未嘗不是個法子,滞留宮中眼線太多,自己行動受限,遲遲無法接近那個冒牌貨。
這些日子她修煉武功,能明顯感覺到有人窺探。多半是夏德勝安排的人手,也無可奈何,總不能因此放棄武道吧。反正那冒牌貨也早知道自己在練武功了。
只是這樣自己接近那冒牌貨的希望更渺茫了,夏德勝也不敢将一個會武功的仇敵之女放在皇帝身邊。
如果離開後宮,行動的範圍就廣了。
對謝景的疑問,謝晟卻連連擺手,“本王人微言輕,不敢在皇兄面前放肆。”他正處在大事籌備的關鍵時期,怎麽能因為一個女人引起不必要的關注呢。
謝景冷笑,“那王爺準備如何?”
“本王在宮內有些人手,可以幫助姑娘詐死,然後離開此地。”謝晟壓低了聲音。
不敢在自己面前開口要人,卻敢背地裏搞小動作!謝景眯起眼睛,重新審視這個在自己面前永遠拘束老實的庶弟。
“若是離開了皇宮,入了王府,與如今有什麽區別?”謝景故意問道。
謝晟見她态度軟化,還以為擔憂未來的日子,立刻拍着胸口保證道:“姑娘在通王府,自然是尊貴自由,呼奴使婢,比如今伺候人的日子勝過百倍。姑娘的家人,本王也會好好照拂。”
他倒沒有信口開河,這等鳳命在身的女子,等他登基上位,至少也得封個貴妃什麽的。這讓人心癢的容貌身段也配得上。
謝景笑容微帶嘲諷:“隐姓埋名的尊貴自由?”
謝晟胸口一熱,脫口道:“姑娘是擔心詐死之後再難以真實身份面對世人嗎?放心,将來遲早有讓姑娘揚眉吐氣的一天!”
謝景喔了一聲,含笑問道:“王爺是要弑君篡位嗎?”
謝晟吓得一哆嗦,雖然私底下幹的就是這回事兒,但如此被人戳破,還是心神震顫。
他幹笑了一聲,“姑娘不要亂說,本王知道你對皇兄恨之入骨,也不可如此僭越,畢竟隔牆有耳……”
在謝景冷徹的目光凝視下,他原本張揚的氣勢徹底萎靡下去,不自覺地避開謝景的凝視,一路向下,不經意落到她手中短刀上,悚然一驚,這時他才看清,謝景手中的赫然是一柄木刀。
他看向旁邊斷開的碗口粗的小樹,那平滑整齊的切口。咽了一口唾沫,勉強笑道:“本王的建議,姑娘可以仔細考慮。”
抛下這一句,匆匆離開。
望着他的背影,謝景攥緊了手裏頭的短刀,目光冰冷,這個庶弟,只知道縱情玩樂,在自己面前大氣不敢喘一聲的,整一個廢物,纨绔中都屬于劣質品的那種。竟然起了這種不該有的心思?也不看看自己的斤兩,是誰給他的勇氣?
謝晟一溜煙回了小廣場。上了馬車,走在出宮的路上,回想剛才慌了神的舉動,一陣懊惱湧上來,旋即變成了憤恨。
這般傲氣,還以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太傅之女嗎?不過是個奴婢,本來還想着迎娶入府,好好冊封個位份,将來共享富貴。既然這麽不識擡舉,幹脆當做采補貨色算了,跟那些北狄的女人一樣。他捏着茶盞,恨恨想着,只是該怎麽将人弄到手,還得從長計議。
***
十月二十八,碧空萬裏無雲。
這是禮部選定的顯聖太皇和太後移靈入宗祠的日子,雲舒帶着群臣一大早就去了天壇。
這裏幾個月前還是大梁皇室的宗廟祭祀所在,短短時間就改天換日。原本前梁皇室的宗祠牌位都挪去了另一座新建的宗廟裏。皇位是禪讓得來,從禮法上,不好太苛待前朝宗室。
原本在雲舒看來,不如重新建一座新朝的天壇。了解之後才知道,這類祭祀場地有嚴格的風水講究,如今天壇所在地正是龍脈之首,尊貴無匹,比皇宮還有過之而無不及。親自體驗過氣運之眼的效果,雲舒再也不敢小看這些風水勘驗的道理了。
帶着文武百官一整套祭天禮儀做完,雲舒親自捧着剛剛被追封為皇帝和皇後的爹媽,以及祖父母和曾祖父母的一堆靈牌進了正殿。
開國皇帝要往上追封三代,也夠麻煩的。
一路九百九十九級白玉階梯,每隔一階都有宮女捧着如意、浮塵等禮儀器皿。終于快走到殿前了,雲舒目光落在左邊那個小宮女身上。
謝景泥胎木雕般站在那裏,身姿動作都毫無瑕疵,但雲舒還是從那張臉上看出了走神的跡象。
也不知道在想什麽,表情非常凝重啊。
雲舒很快收回了目光,緩步進了大殿。
大殿內莊嚴肅穆,整個內殿用烏木、白玉為裝飾,色調素淨,唯有高臺上擺放六位先聖至尊靈位的龛塔,赤金雕刻,用七色寶石鑲嵌,色調絢麗,奢華無匹。
雲舒在殿中跪下,行了叩拜之禮,又親手燒了祭文。等着禮官推下去,他站起身來。
接下來的一整夜,他要在這裏度過了。按照禮儀,新帝得在殿內守靈十二時辰,為自己幾位祖宗祈福。
守靈說是天子親自守,其實也沒那麽嚴肅,偏殿還放着書桌筆墨,以及幾本書冊,甚至一張舒服的長椅。殿內無人,他去睡一會兒也沒問題。
裝模作樣祈禱了片刻,他就起身,在寬敞的大殿內轉了兩圈,觀摩學習了一下古代宏偉的建築風格和木雕紋路,又走到窗邊。
殿外還站着值夜的禮儀宮女和侍衛,易素塵也在其中。他們也要熬一整夜。這個季節的夜晚,冷風吹上一整夜可不太舒服,尤其易素塵所在的角落,似乎正是山風最猛烈的地方。就她和那個叫沈月霜的小宮女兩個人。
看來她們在冠禮司也不太合群啊。雲舒悄悄想着。
入夜之後,氣溫驟降,山風透骨生寒。
沈月霜撐不住了,像是只瑟縮的小鹌鹑,悄悄摩擦着雙手。
謝景依然身姿筆挺,只是小臉也凍得發白,看着更讓人憐惜。
雲舒想要說什麽,卻又怕引來誤會。索性去了偏廳的長椅上。躺在長椅上拿起一本書,蓋住臉。自己這個皇帝睡了,他們應該能稍微偷懶一下吧。
聽到大殿內的腳步聲停止,沈月霜悄悄透過窗戶縫隙看了一眼,皇帝好像歇息了。趕緊跺了跺腳,然後環抱雙臂。
謝景道:“你先去那邊避風的角落歇息一會兒。”
“這樣不太好吧?”沈月霜猶豫。這個時候偷懶,被抓住一定會宮規處置的。
“都這麽晚了,這裏風又大,誰還會來檢查不成?”
沈月霜想想也是,她真的撐不住了,趕緊道:“我過會兒回來替你。”然後跑去了柱子後頭躲風。
謝景獨自守着,這個角落非常冷僻,四周無人,她幹脆斜倚在牆邊默念心法,修煉武功。
四野一片寂靜,只聽到風聲呼嘯,片刻之後,謝景耳朵微微一動。流暢的風聲中仿佛多了一絲異樣的東西。
她睜開眼睛,就看到遠處一道黑影閃過,從後窗進了大殿。
那一處正是侍衛巡邏的死角,這個時辰悄悄潛入大殿,是什麽人?
謝景略一猶豫,也跟着到了後窗邊上,悄無聲息翻了進去。
殿內一片寂靜,閃爍着明亮的燭光,将一切映照地纖毫畢現。
謝景翻身躍上了高臺,躲入幔帳之後。居高臨下望去,透過敞開的槅門,立刻看到剛剛潛入的黑影往桌後躺椅撲了上去。
而躺椅上是那個冒牌貨,正合衣躺着,一本書冊蓋在臉上,睡得香甜。
是刺客!
千鈞一發的時刻,謝景來不及細思,随手拿起身邊一物,沖着刺客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