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出宮
馬車駛過青石板鋪就的禦道,雲舒坐在寬敞的車內,透過琉璃拼接的窗口,看向外頭。
這是他穿越以來第一次離開皇宮。
前日通王聲稱得了一幅名畫,邀請他這個皇兄前去鑒賞。出于對宮外的好奇,雲舒爽快地答應了。今日下了早朝,就命夏德勝準備了車架,微服出來。
頭一次看到這個時代的民間景象,目光所及都是繁華昌盛。自從原主橫空出世,屢戰屢勝,京城這些年裏一直非常安穩,路上百姓大都衣着幹淨體面,表情愉快,充滿希望。這個時代的民風也還算開放,路上還有不少女子三五成群地走動着,談笑無忌。
看了一會兒,雲舒的目光落在車後頭。
再三下令輕車簡行,但皇帝出宮,連侍衛帶宮女,還是少不了幾十個人。
其中就有那個熟悉的身影。穿着一身淡青長裙,手裏持着宮燈。上次夏德勝跟他提過一嘴,說從淑妃那邊回去,易素塵病了好些天,之後調去了冠禮司。冠禮司是負責宮內禮儀祭祀的,活兒輕省體面,也算是夏德勝對她的照顧了。
雲舒還以為這小丫頭天不怕地不怕呢,沒想到還會有生病的時候。此時看去,小臉兒真是清瘦了一圈,越發惹人憐惜,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麽。
看了兩眼,謝景似有所覺,擡起頭來,直直往車上瞪過來。
雲舒心虛地轉過了視線。
好在通王府距離皇宮不遠,很快抵達了。
雲舒下了馬車,擡頭望着通王府的大門。
如果是原主站在這裏,心情一定非常複雜吧。這座府邸就是曾經的睿陽侯府。在氣死老爹之後,因為沒有別的兒子了,而謝景本人早已經封楚王,不可能再去繼承一個侯爵之位,所以爵位就便宜了謝晟這個庶子。
之後謝景登基,又将他封為通王,原本還想賞賜王府的,被謝晟婉拒了,依然居住在這裏,只是換了個匾額。
這侯府早在當年謝礎飛黃騰達,迎娶縣主的時候,就經過好幾次翻新,其奢靡富麗之處不遜于普通王府。走在其中,處處奇花異草,绮麗精美。
皇帝駕到,迎接禦駕的不僅有謝晟這個主人,還有被冊封為崇善太妃的謝晟生母。
是個瘦小的老夫人,曾經是謝景生母的陪嫁丫環,論理才五十的年紀,此時看去,卻頗顯老相,嘴角下抿,天然有種愁苦氣質,只有那雙眼眸還帶着往昔三分麗色。
原書中提到過,縣主下嫁之後,她在侯府的日子很不好過,帶着兒子小心翼翼。謝晟還時常被嫡出的弟弟欺負。直到謝景掌權,才否極泰來。
見了謝景,她眼眶微微發紅,跟着衆人跪拜下去。
雲舒立刻扶住了她,笑道:“太妃不必客氣。”
在謝景被親爹繼母苛待的那幾年裏,崇善太妃暗中送過兩次吃的,雖然也只是冷硬的幹饅頭,卻是主角少年時罕有獲得的善意了。功成名就之後,對這婦人極為善待。
仔細想想,這位從一個小小的丫環到通房姨娘,再到如今的太妃,也算是古代底層女子少見的逆襲之路了。
扶着崇善太妃的手,突然一個聲音傳入耳中,【皇帝和侯爺長得真像啊,可千萬不能被他知道那件事。否則我們母子無葬身之地……】
什麽?雲舒一愣。
“皇兄……”耳邊傳來謝晟的呼喚。
雲舒回過神來,立刻意識到自己握住對方的手時間太長了。他只好松開,一臉關切笑道:“這才多久不見?太妃似乎有些憔悴,看得朕實在意外。”
謝晟打消了疑惑,道:“上次母妃聽說陛下重病一場,日夜憂心,這些日子一直在小佛堂裏祈福。”
“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雲舒露出恰到好處的感動,“太妃身體不好,怎麽還能如此操勞?你這個當兒子的也不勸着些。”
謝晟讪讪笑着,“是臣弟的錯。”
太妃連忙道:“陛下無需憂慮,熬幾天也不算什麽,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懂那些朝政大事,也沒法替陛下分憂,只能在佛前多跪幾日,只要陛下身體安康,便是我折壽折福,也心甘情願。”
又說了幾句,雲舒一直找不到機會再碰觸太妃的手,心裏急得慌,卻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看着太妃客套完畢,告退回去歇息了。
老的不在了,還有小的。
雲舒親熱地拉着通王的手,一起走進了書房。
頭一次見皇兄如此親熱,謝晟受寵若驚,
【皇兄變化好大啊!這就是江圖南說的走火入魔的後患?】
雲舒:……虧他還以為自己演得挺好,原來江圖南這些人早看出不對勁兒了,不過用別的理由自圓其說過去了。
對這個發現,他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兩人一直走到書房才松開,雲舒滿心失望,什麽都沒有讀出來,除了開頭那句感嘆之外。是這家夥心思太深沉,還是氣運太旺?擡眼看了看,封了王,這家夥頭頂上也有一小團金色龍氣,只是非常模糊。
進了書房,雲舒才想起這一趟出門的目标,随口問道:“得了什麽名畫,這麽神神秘秘的?”
之前他問過,都不肯透露名字。
通王得意地笑了一聲,落到雲舒眼中,竟然還帶着那麽一點兒猥瑣。
“臣弟所得的這幅畫,保證皇兄看了也愛不釋手。”一邊吹噓着,他親手打開壁櫥,取出一個鑲金嵌玉的檀木盒子,親手捧到書坐上,鄭重打開。
“請皇兄鑒賞。”
看他這虔誠的姿态,莫不是什麽武功秘籍?雲舒滿含期待地探頭看去,愣住了。
還真是一幅畫,準确地說,是一幅“睡前愛情動作寫生圖”,呃,在古代應該叫做春宮圖吧。
雲舒表情抽搐,虧他剛才那麽期待,你就給我看這個?
通王還一臉自豪,“這可不是普通的春戲圖,乃是前朝大家的作品。皇兄仔細看這筆觸,這用色,絕不是普通畫師可比的。臣弟足足花了三萬兩紋銀,才從湘陰郡公手中将東西弄過來。可不知道,把畫交給我的時候,跟割他肉一樣……”
雲舒又仔細看兩眼,這好像是歷史上有名的小黃兔,《熙陵幸小周後》吧,确實是名家作品,論價值,三萬兩白銀好像也不算虧。但是……
雲舒扯動嘴角,無語地看着面前古舊的圖畫。
作為一個經受過後世高清影音圖畫洗禮的現代人,哪裏會将這種東西看在眼中?別的不說,這中國風的扭曲的人體構圖比例,就完全勾不起胃口來。還不如自己畫一副呢,他以前學過素描,人體寫生也是其中之一。
一邊吹噓着手中的畫,通王悄悄關注着皇帝。
這索然無味的表情是怎麽回事兒?這還是個正常男人嗎?
想他一貫冷靜自持,當初在湘陰郡公府,頭一次看這幅畫,也被激地面紅耳赤。其他幾個同行的世家公子更加不濟,還有當場失态的。
這圖中的姿勢,用色,筆觸,香豔至極,無不讓人血脈噴張……
眼看着雲舒意興闌珊挪開了目光,他刻意開口道:“皇兄覺得這幅畫如何?”
“也罷了,動作頗為簡陋。”雲舒随口評價道。
“呃……”通王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皇兄見多識廣,臣弟遠遠不及。只是,聽皇兄話中意思,難不成宮中還藏着更上佳的圖畫?”說到最後一句,他兩眼放光。
“……這倒沒有。”雲素聳聳肩,他沒有看過皇宮收藏的春宮圖,但想想也知道,應該不會比這個好多少,畢竟《熙陵幸小周後》是歷史承認的千古名作。
“只是覺得,紙上得來終覺淺,圖畫終歸沒有真人活色生香。”雲舒随口說着。
通王露出一個我懂得的表情,笑道,“皇兄果然高明,就算此圖高明,只怕也難畫出當年美人真正的千姿百态,唉,遙想小周氏這般佳人,輾轉嬌柔的姿态,只恨不能親眼目睹,親自嘗試。”
雲舒突然有種揍人的沖動。平生最煩這種猥瑣男了。
長吸了一口氣平複心情,他冷着臉道:“身不由己,只是可憐之人罷了。”
“皇兄說的是,正是這身不由己的情态,才格外招人。”謝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yy之中了,沒有注意雲舒黑下來的臉色,
“聽聞皇兄在宮中看上了那個易老頭的女兒。”
雲舒無語,謠言一向是長着腿的,而這桃色謠言更是其中的飛毛腿,多久的功夫,連剛剛返京的謝晟也聽說了。
“臣弟也聽說過這位美人的芳名,才貌雙絕,婉約和順,楚楚堪憐……”
楚楚堪憐?雲舒回想了一下幾次相處,這死丫頭由內而外都是屬刺猬的才對,哪有一分的婉約和順?
謝晟繼續侃侃而談:“這等性情高潔的美人,便如高嶺之花,想要攀折很難,但其中樂趣也不少。一些手段下來,保管她一顆芳心繞指柔……”
聽着話題越發往限制級方向發展,雲舒表情冷下來。
看出他的不耐煩,謝晟趕緊道:“皇兄喜歡這等剛烈類型的,臣弟倒是知道一個上手的捷徑。之前臣弟有幸遇到一位大師,精擅陰陽調和的法門,還專門煉制了些丹藥送給我。”
雲舒冷笑:這小子是幹什麽的,滿腦子黃色廢料。
也不想想他堂堂皇帝,高、富、帥三樣都占全了,用得着那些不入流的東西嗎?
***
所以自己到底是為什麽将東西接過來了呢?坐在回宮的車內,雲舒看着手裏頭白淨的小瓷瓶,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剛才謝晟那個死猥瑣男一臉得意地吹噓着他這神妙的藥物,跟後世那些推銷印度神油的騙子也不遑多讓了。
他之前就聽說過自己這庶弟風流好色,得勢之後納了不少美妾,但也沒想到是這種猥瑣的畫風。得虧不是自己的親弟弟,要是親生的,早打死了。
盛情難卻,雲舒為了盡早結束這場尴尬的兄弟會面,還真接過來了。
感覺自己頭腦一熱,答應出宮來通王府就是一場錯誤。這玩意兒應該怎麽辦?扔掉,就算不會砸到小朋友,砸壞花花草草也是不對的,而且萬一被人撿了去,胡亂使用,自己更加罪孽深重。
交給宮人處理?總覺得會損害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啊。
左思右想,最終,他将東西直接塞進了馬車座位底下的縫隙裏。眼不見為淨。
暫時将惹禍的東西處理掉,雲舒松了一口氣,斜倚在軟墊上,開始思考今天的收獲。
重點是崇善太妃那莫名其妙的一句話。
【可千萬不能被他知道,否則我們母子無葬身之地……】
他們母子幹了什麽?這件事得好好調查一番。
還有通王拿出來的春戲圖。來到這個宮廷沒多久,雲舒已經知道,宮廷的任何舉動,都不能用簡單的玩笑來解釋。謝晟再糊塗,也不會在性格冷酷的皇兄面前如此放肆。敢堂而皇之擺出這種東西,肯定是有人唆使。而這唆使的嫌疑人……
“是你幹的吧?”
回宮沒多久,江圖南入宮面聖,商談完了正事,雲舒不緊不慢地開口。
“咳咳,陛下……”對雲舒的直白,江圖南并不意外,在親信面前,主君向來是個直爽的人。
“有什麽話,你我之間不能說的,還需要借助外人。”雲舒似笑非笑道。一點也沒覺得将親弟弟說成外人有什麽不對。
“陛下……”江圖南動容,“畢竟陛下與通王是親兄弟,疏不間親。”
“何為疏,何為親?”雲舒反問道,“因為與他一個父親,就成為最親近的人了嗎?你我并肩作戰多年,生死與共,性命交托,難道還不能稱之為兄弟?”
這句話他是有感而發,格外赤誠,之前看原書,就知道男主親情方面極為淡薄,幸而還有一幫好兄弟。江圖南跟原主多年生死與共的感情,絕對比謝晟這個僅靠着血緣的庶弟更親密。
男主是個不善表達的人,他對敵人手段酷烈,對自己人卻也是真的好。曾經江圖南被困在地方陣營。男主為了救他,帶着幾十精騎拼死沖殺,九死一生才将人接應出來,為此身受重傷。對別的屬下也一樣,自己人,他都特別維護。因此屬下個個赤膽忠心。
“罷了,你不敢說,不如朕先開口。這些日子朕也時常想,如果長久膝下空虛,沒有繼承人,那麽這辛苦打下的江山,将來交給誰呢?”雲舒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
皇帝有不舉之嫌,最應該隐瞞的就是謝晟這些親王了,江圖南卻偏偏找他來試探,思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這一局真正試探的目标,就是謝晟。
“陛下……”江圖南嘆了一口氣,既然皇帝開了頭,他也就不再避諱,徑直說了下去。
“臣之前調查文昭儀所采買的食材,查到了幾處山貨鋪子的來歷。”
雲舒點點頭,這些之前江圖南就向他禀報過了,這幾處鋪子的主人都是前梁的臣子,最近剛剛抄家滅族的那幫人。這起投毒事件表面上看是前梁舊臣的謀劃,配合他們在城外的兵亂,于情于理都能解釋的通,一般案子查到這一步就可以結案了。
但江圖南是個特別能較真兒的人,這種融入毒素的珍稀食材,光是培養就得耗費巨大,究竟是誰送去了山貨鋪子,總要有個來源。
追根究底,他一路查到了城外栽種這些農作物的田莊。
香菇等山珍貨物,在北方栽種須用暖室,能栽種得起的不多,城外也就十幾家,他派了人僞裝成收貨的商旅,挨個詳查,終于找到了最有嫌疑的一處。
這田莊專門開辟了一處暖室種植這幾種食材,數量極少,守備森嚴。聲稱并不對外發賣,只是供主家日常使用。商人拿出重金賄賂田莊管事,說只購買少量嘗嘗鮮,都被斷然拒絕。
而這家田莊,正是通王謝晟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