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臨幸
雲舒轉頭,就看到一個熟悉的窈窕身影站在對面走廊盡頭。
淑妃整個人格外閃亮,也許是因為那身金線織就鑲滿珍珠的外裙和滿頭珠翠,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就好像一盞特大號的燈泡。
她正捂住嘴巴,雙眸睜大,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不久之前,宮人探知皇帝夜晚煩悶,一個人往北宮散心來了。
她當然不會放過這難得的機會,趕緊梳妝打扮前來。沒想到迎接她的不是俊美孤單需要安慰的皇帝,而是這樣一場刺激的大戲。
她不能相信,從來都是冷漠無情的那人會有這樣失态的時候。回想自己嫁入半年多,百般親近讨好,也只換來幾句和緩的話語。笑容都少見,更別說親熱了。
一開始她還以為是文清兒那個小賤人勾着,夫君才看不見自己,因此沒少整治她。後來發現,文清兒就一燒火丫頭,夫君跟前大氣不敢喘一聲的。
丈夫就是這般冷心冷肺的一個人,她本來也認了,可此時看去……這個易素塵到底有哪裏好的?讓他第一次見面就迫不及待拉手,第二次見面就這樣……
她眼眶發紅,搖搖欲墜,
雲舒察覺情況不妙,得說點兒什麽來解釋。
“朕不是……”話剛說了半截,淑妃竟然嘤咛一聲,轉身哭着跑了。
懵逼的雲舒:……
被壓着的謝景:……
就在這時,又是一聲斷喝,人影閃現,是剛才淑妃那一聲尖叫,驚動了四周巡邏的侍衛。
領頭的正是戴元策。
“深夜擅自走動,你們可知罪……呃……陛下!”
看清楚湖邊場景,戴元策眼珠子險些瞪出來。
謝景羞憤欲死,用力一推,将雲舒推開,站了起來。雲舒也趁機站好。
戴元策和一衆侍衛已經呼啦啦跪了一地:“陛下……”
雲舒努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沉聲道:“平身吧。”
戴元策站起來,小心翼翼看了眼兩人。
哇塞,皇帝這衣衫淩亂的狼狽模樣,這小宮女更是釵橫髻散……咳咳,他趕緊低下頭。對未來的娘娘,外臣不好多看。
雲舒看得清楚,很想喊一聲,你們在想什麽啊!!!
偏偏沒有任何人多嘴,讓他想開口都沒個梯子。
轉頭恨恨盯着謝景。都是因為這個死丫頭,要不将人打入大牢教訓教訓?這是公然弑君啊!雖然有殺父滅族之仇,那也是原主幹的。
雲舒盯着的時間有點兒久。落到衆人眼中,自然多了不同的意味。皇帝還真是看上這小宮女了,會不會直接封賞呢?畢竟人都臨幸了。皇帝對自己的女人向來大方,都往高位上冊封,這小宮女少不得是個嫔……
謝景身體輕顫,羞愧,憤怒,萬萬沒想到一時沖動會帶來這樣的後果。
她攥緊了拳頭,等着身邊這個冒牌貨一聲令下,将她打入天牢。
可等了半天,卻見那冒牌貨甩了甩袖子,吩咐道,“回宮。”
說完,轉身往乾元殿方向走去。
戴元策愣了一下,看向後頭的女子。一般不都會随便給個才人什麽的位份……就這麽什麽都不說地走了?
這一眼,他才認出這小宮女有點兒眼熟。
竟然就是之前跟賈铎身亡有關的易素塵。
帶着侍衛默默跟上了主君的腳步,戴元策心情有點兒複雜。
作為跟着主君打拼了七八年的老人,戴元策深知,皇帝在女色上極為克制。從一戰成名開始,就有不少世家大族想要聯姻,之後當了權傾朝野的楚王,獻美女的就更多了。其中不乏絕色,也不見他動心。
多年來身邊只有一個文清兒,就是文昭儀在侍奉,平時也并不太親近,說是侍妾,不如說是專管飲食的婢女。直到登基之前,為了穩固勢力,才有了幾個側室。
如今見了這易素塵,竟然如此急色。第一次見,就迫不及待拉人家小手,現在更是……
戴元策努力壓下這些不敬的念頭。
雲舒煩躁地掃了他一眼,還有那些垂着頭的侍衛,心情非常惱火。
“是她先動的手。”
好吧,他知道這句話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的。看戴元策這表情就知道了。雲舒心裏頭更加憋屈了。
戴元策只能将這句話理解為是這個易素塵刻意勾引,皇帝才會失态的。
可這種內帷之事他一個外臣怎麽接話,半天絞盡腦汁才憋出一句:“陛下龍章鳳姿,也難怪這些宮女傾慕。”
雲舒嘴角微抽,想了想,還是放棄了說出真相的念頭。
雖然不需要任何真相和理由,他就可以直接将一個罪臣之女賜死,或者扔進大牢嚴加拷問,但是他不忍心。
好吧,他承認,是那一瞬間的眼神打動了他。那微微抿着唇,倔強清冽的眼神……
唉,他真是色、欲熏心了!那團好不容易壓下的燥熱又開始蠢蠢欲動,雲舒想哭,都怪淑妃,送什麽大補湯!
***
回了寝殿,已經是半夜了,
夏德勝頂着雲舒黑沉沉的臉色,上前幫他更換寝衣。
雲舒雖然累,卻沒這麽容易放過他,故意冷着臉道:“今日朕在花園遇到了淑妃。”
夏德勝心裏頭一凜,以他的消息之靈通,那場風波自然知道了。
連忙跪倒在地,“臣知罪。”皇帝最厭煩推诿塞責之人,有錯誤要趕緊承認。
雲舒聲音冷淡:“既然知罪,該怎麽補救?”
“臣這就去清理宮外的眼線,日後絕不再犯。”夏德勝冷汗涔涔,快速說道。
這些日子皇帝出奇地溫和,他真是懈怠了,此時冷戾的氣壓落下,才驟然清醒,眼前可是位殺人不眨眼的主。
雲舒挪開視線,他知道,夏德勝還不至于蠢笨到主動洩露他的行蹤,這一次應該只是放任淑妃的人打探罷了。
至于原因,呵呵,還是因為史老頭說的那個歪門邪道。
夏德勝匆匆出門收拾後續去了。
雲舒滿心疲憊地往龍床上一躺。後背剛挨着床榻,就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猛地跳起來。
戴元策正站在大殿門口,被他動作驚到,詫異問道:“陛下?”
雲舒臉色黑如鍋底:“你去找瓶跌打損傷的藥酒來。”
藥酒偏殿就有,戴元策取了來,疑惑道:“陛下是哪裏受傷了嗎?”
雲舒猶豫了片刻,後背的傷,自己沒法處理的,還是讓戴元策幫忙吧。這家夥曾經是原主的親兵,這種活兒幹習慣了。
看清楚皇帝後背,戴元策臉色大變,霎時間明白了剛才那句“是她先動手”是什麽意思。
“陛下……”他猶豫,其實這種傷勢對他們武将來說不算什麽,氣走周天就能化解,皇帝因為功體受制,才需要他幫助上藥。但他憂慮的是這傷勢背後的意思。
那易素塵只怕有弑君之嫌!皇帝卻并沒有追究,是因為懶得跟女人計較,還是因為……真的看上她了。
原本戴元策覺得,主君看中一個宮女是件小事,但若是這宮女有如此野心,就不妥當了。尤其皇帝如今武功全失。
他是個嘴笨的,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尤其這種內帷之事。
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句來:“天下間佳人,傾慕陛下的多矣,不必非強求一人。”
“你覺得朕強求她了嗎?”雲舒涼涼看了他一眼。
戴元策冷汗,再次懊惱自己的嘴笨,“陛下,臣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覺得陛下龍體貴重,應該保重自身。”
雲舒明白,沉着臉說道:“好了,朕知道了,以後會離得遠一點兒。”他是真的打算跟那個女人保持距離了。
戴元策這才放下心來。
他俯身到床前,單膝跪地,開始上藥。
雲舒本以為上個藥酒很簡單,一分鐘就能結束戰鬥,卻發現自己低估了古代藥酒的殺傷力。
澆在身上的瞬間,雲舒真懷疑戴元策拿錯藥了。
這他媽是藥酒嗎?明明是辣椒水吧!!!
頓時驚呼出聲。
戴元策手一頓,小心翼翼問:“陛下?”
為了人設,雲舒伏在床上,強忍着淚水,壓低嗓子:“沒事,藥有點兒涼。”
“……是臣的錯。”戴元策趕緊認罪,心裏頭卻納悶,以前戰場上滴水成冰的時候,缺醫少藥,只能用冰雪冷敷,也沒見皇帝吭聲啊。
“無妨,你繼續上藥吧。”雲舒咬牙催促。
戴元策猶豫了片刻,才繼續動手上藥。
火辣辣的疼痛之後,雲舒感覺到溫熱的手指游走在後背上,一開始按壓之處酸痛難耐,随着暖意,逐漸變成了一種刺癢,他知道是戴元策在用內力幫自己化開藥力,竭力忍耐,還是身體顫抖。
不是他慫,實在是滋味太銷魂了。
戴元策自然注意到了,整個過程,皇帝都兩手緊緊抓着被褥,身體緊繃。
是因為沒有了內力,所以變得特別不能忍耐嗎?他只能想到這個解釋。可以前也有功體受制的時候……
“好了沒有?”察覺到他動作變慢,雲舒悶聲問道。
戴元策回過神來,連忙加快動作,将藥酒上完。
濃郁的酒香蒸騰在四周,混合着不知什麽藥材的清香,倒是挺好聞。雲舒終于熬到頭了,松懈下來。
轉頭道:“辛苦你了。”
戴元策看清楚他模樣,不禁一怔。
雲舒此時面頰潤澤,宛如桃花,眼圈微微泛紅,透着水光,烏黑長發落在線條流暢的細窄後腰上,竟然有種雌雄莫辯的美,極端脆弱而精致,讓人情不自禁想要呵護,又想要……
他知道以前軍中有好事之徒,偷偷議論主君容貌色若春花,長得比娘們都好看。不過這些嘴賤的家夥通常都沒什麽好下場。“榜樣”多了,就沒人敢多嘴了。而且主君行事霸道,鐵血冷戾,不世枭雄的氣場沖淡了容貌的精致,煌煌功業映襯下,漸漸無人注意這些了。
此時此刻,他竟然頭一次感覺,那些人說的沒錯,主君生的真好看,只怕那位豔冠後宮的賢妃娘娘也不及吧。
這個念頭剛閃過,就被他趕緊撲上去摁得死死的,額頭冷汗涔涔。
雲舒沒有察覺他的糾結,吩咐道:“你下去吧。”
戴元策這才驚醒,低低應了一聲,落荒而逃。
雲舒眨了眨眼睛,自己看錯了嗎?戴元策好像有點兒臉紅。
不過比起這個,更重要的是,自己的人設,沒崩吧?趴在床上,抱着小抱枕,雲舒忐忑地想着。
***
第二天的早朝之後,史太醫循例請了平安脈。
從乾元殿出來,就看到江圖南和戴元策正在禦花園的涼亭中說着什麽。兩人的表情都非常微妙。
他摸了摸胡子,讓侍從帶着藥箱回去,自己走了過去。
“兩位大人在談什麽?”史太醫笑問。
江圖南慨嘆:“在說陛下,不知史大人有沒有察覺,陛下這些日子言談舉止都與以往不同。”
“原來兩位大人也看出來了。”史太醫點點頭。
幾個人相視苦笑。雖然雲舒已經竭力維持人設了,但眼前幾位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臣僚,知之甚深。
戴元策表情沉重:“就是從上次走火入魔開始的。”遲鈍如他,都察覺不對勁兒了。
江圖南嘆了一口氣:“陛下的走火入魔,比想象中的要嚴重啊。”
史太醫摸着胡子:“江湖上這種事情雖然不多,但也有不少次了。比如三百年前曾經名動天下的崆峒派掌教,走火入魔之後險死還生,原本仙風道骨的一個人,變得尖酸刻薄又瘋瘋癫癫,訓斥弟子,毆打家人不說,還喜歡四處偷東西,弄得崆峒派好一陣子沒法見人。”
江圖南沉聲道:“還有七十年前銀湖山莊的大弟子,鐵骨铮铮的漢子,走火入魔之後心性劇變,砍殺同門師兄弟數十人。”
“陛下自己應該也察覺到了,這些日子一直在竭力穩定心神。”說到這裏,戴元策滿臉慚愧。
雲舒還不知道,自己時不時崩人設的行為,被衆人自動合理化了。
“你不必這麽自責。”江圖南拍了拍戴元策的肩膀,嘆道,“其實暫時這樣也不差。”
戴元策詫異地看向他,什麽叫這樣也不差?
江圖南苦笑,他該怎麽解釋呢?
主君篡位登基,他心中始終有個隐憂。就是他殺性太重了!
不僅在北狄的戰場上,在朝政鬥争中。甚至這次篡位,屠戮了前梁所有近支宗室皇族,他百般勸阻都沒用。最近一個月,刑場上晝夜不歇,數以千計的宗室貴族被斬殺,鮮血凝固都清洗不去。
這種暴行,也直接刺激了很多臣子心生恐懼,懷念前朝。
親密如他,當然知道這些殺戮都是有原因的,但是在天下百姓看來,這般血腥殘暴的手段,絕不是明君所為。君臨天下,不能一味靠着霸道治國。
因為這一場走火入魔,主君心性反而平和了不少,日前他奏請對一些旁系從寬處置,竟然都同意了,讓他驚詫之餘,也有些慶幸。
戴元策卻忍不住想。皇帝的心态只怕不僅是平和吧,昨晚那般柔軟的姿态,以前做夢都不可能出現……腦海中回想起皇帝趴在床上的模樣,突然覺得天氣有些熱。
不過江圖南說的沒錯,這樣的主君,好像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