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布陷阱元修教珑玥,拔頭籌霁哥兒搬弓
寧平大公主帶着張予欣回京了。
若說張予欣這傷實不宜舟車勞頓、颠簸。太醫建議只在這東嶺鎮的別院中修養到斷骨長好。然而,架不住張予欣哭鬧着不要留在此傷心這地,寧平大公主也是無奈,只得順了她的意。
畢竟是外孫女,順啓帝将随行的五位太醫,指了兩位給寧平大公主。
貴女及夫人們提及之時雖會同情嘆息,然而,更多的卻是以此來襯托自己的幸運:
幸好我家女兒未出此事!
空有皇家血脈又如何,人卻毀了!
……。
這諸多言論,直令珑玥感嘆:原來自己的快樂真的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狩獵已進行了三日,其餘之人皆是行個過場,哄順啓帝高興,陪太子讀書罷了。而李隆佑與李隆佐兄弟兩個則是為了教導兒子。
提缰彎弓間,偶爾思及當初年幼,順啓帝也是這般帶着二人秋狝,一時竟也感慨非常。
這狩獵也有狩獵的規矩,雖說是“同樂”。然而,太子、王爺也不是随便何人就可接近的。
銘金國的卓雅公主自打一心傾慕李隆佑,便總想尋了機會與之親近,卻往往被太子親衛阻攔下來。
番邦異族之人,誰知有沒有安了壞心,謀害儲君?
而卓雅卻不死心,尤其在見了太子妃孔竹媗後,更是覺得自己可以取而代之。于她眼中,孔竹媗不會騎射,不能陪李隆佑策馬圍獵。長得也無自己嬌豔年輕,配不上李隆佑的龍章鳳目,威嚴儒雅。
總而言之,孔竹媗除了育有兩子,于她眼中便一無是處。
狩獵的第五日,依慣例順啓帝會親自下場。
珑玥自是心中歡喜非常,她等的便是這一日。随順啓帝進林之前還笑眯眯的對然姐兒道:“乖乖聽娘的話,小姑姑給你逮只小白兔回來!”
“如兔爺兒這般的?”然姐兒撫着玉雪獅子骢的鬃毛道。
珑玥笑,:“想要兔爺兒這般的,得去求平皇叔了!”
然姐兒眨巴眨巴眼朝着平王爺笑。
“等你如小姑姑這般大了也給你一匹!”平王爺笑道。
一行衆人随着順啓帝進了林子,自是飛鷹走犬。
不時有被呼哨與號角聲驚跑出來的小獸驚慌逃竄。
衆人自是不會客氣,皆彎弓搭箭,不求可以獵中,只欲搏順啓帝龍顏一悅。珑玥也自背上将金弓取下,搭箭瞄準。怎奈她平日裏雖不說百發百中,卻也是*不離十。然而,那皆是死靶,如今面對這滿世界亂竄的活物卻是無力得很。
有時衆人也為了哄她高興,或兔,或鹿的留給她一人射獵。然而,卻總是箭出兔走。
而人群中的卓雅公主更是于心中将她嘲笑一番。
為女子者,妒忌心皆重,且好攀比,尤重容貌。
若說卓雅公主頭一回于北郊見到珑玥之時,只道二人不相上下。當時卻因驚馬,珑玥太過狼狽。而後幾次再見,雖心中妒忌,卻也不得不承認,大昭國的瑞敏公主确是一個美人兒,此美非刻意妝點而出,卻是流于弱風撫柳之間,透于顧盼回眸之時。美得靈動,而非尋常女子那般勾畫而來的死板。
然而,心中雖于容貌上自認不如,卻也很用心的要尋出珑玥的不如之處。
珑玥生性大方,射不中,就射不中,她只莞爾一笑,便罷,只當放生就是了。
再下次之時卻依舊會滿弓而射。
勳貴官員起初還随着順啓帝的禦駕而行,到了後來也就慢慢散開了。而珑玥自然與李隆徹落在了後面,兩人一面玩笑一面前行。
忽見前方不遠處來了幾騎人馬,離得近了方看清楚,是明軒與明轍。
如今,珑玥已鮮少見到明軒了。兩人都大了,自是要避嫌,再不可像原來那般不拘禮數。
明軒與明轍近得前來,騎于馬上拱手施禮。
珑玥笑問:“四表哥,我家四表嫂在何處?”按理說他還在新婚,正是如膠似漆之時,怎的跑到秋圍場裏來?
明轍面有飛霞,道:“于帳中等着我獵一頭小鹿回去給她呢!”而後又補充道:“要活的!”
“活的?那豈不是要下了捕鹿的套子?”李隆徹插話。
明軒點頭,“正是,剛剛已下了兩個套子,着人在那裏盯着呢!”
“來此處可也是要下套子的?如何下套子,讓我也學一學!我套只小兔兒回去哄然姐兒高興!”珑玥道。
明轍輕搖了搖頭,面上雖笑,卻帶着絲苦笑,嘴上卻道:“此事容易,你只等着抱兔子便好!”
見明轍此等表情,珑玥詢問般向明軒遞了個眼神,卻見他也苦笑搖頭,心中明白了幾分。想來剛剛是遇見了七姐姐。
珑玥輕嘆一聲,她這七姐姐也是個死心眼兒的,嫁了人心裏還惦記着明轍。半年前還曾被皇帝爹召進宮中斥責,珑玥私下裏套吉安的話,那胖太監不小心說溜了嘴,她才知道,這七姐姐竟然于公主府中養了個面首,長相與明轍表哥有六分相似。不可謂不荒唐。
珑玥覺得她七姐姐如今這般情形并非有多癡心,最初也許是真心,然,到了如今這般境地恐是愛而不得所生的執念罷了!
真心喜愛一人,應是平皇叔夫婦那般的,于這時代之中,無子嗣是多大的一頂帽子,又有多少女子因無所出而被夫家休棄,因生不出兒子給丈夫納妾。而以平皇叔之身份,他就守着平皇嬸一人,實為太過難得。
有時珑玥會想,自己是否也有幸遇到平皇叔這樣的男子?
然而,每每又皆被自己否定了。能投胎于這皇宮內院之中,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她理當知足了。一生一代一雙人于這個時代來說,不過是鏡中月,水中花罷了,她只求日後所嫁之人能與自己相敬如賓便可。
正愰神之時,珑玥忽聽李隆徹道:“九姐姐,兔子!快射!”
她回心神,彎弓搭箭,順着李隆徹手指瞄去,一只白色的肥兔子正蹲于草叢邊上,長耳朵豎一只,趴一只,煞是可愛!
珑玥猶豫道:“如若不然,咱們抓活的可好?”
李隆徹卻道:“婦人之仁!”随後一招手,身後的小祥子便将他的獵犬放了出去。而他招手之時不小心掃到了珑玥的手臂。只見珑玥手中羽箭離弦而去。
而後,一聲凄慘的犬吠傳來。
兔子跑了!
李隆徹獵犬的後腿上插着一只羽箭。
明軒瞅着珑玥笑道:“古語雲:狡兔死走狗烹!如今這兔子未曾抓住,你便要吃狗肉了不成?”
明轍幾人聞言皆笑。
看着被小祥子抱回來的獵犬,珑玥極不想承認,這是她射的!
然而,獵犬後腿處那只羽箭,明晃晃的告訴衆人,逞兇之人非她莫屬。珑玥的羽箭尾翎皆是以雄孔雀之尾羽制成,除了她無人再有。
珑玥癟嘴,卻見李隆徹心疼的撫着他的獵犬道:“九姐姐,你可憐那兔子,也不至于對我的二黑下狠手罷!”
望了一眼還在輕哼的二黑,珑玥詞窮。
忽然,林中響起了鷹哨。而後,幾騎人影向珑玥幾人奔來。
為首之人正是裴元修,樹影斑駁中,他一身黑色素緞銀線繡白虎紋滾邊兒的騎裝,胯下愛駒烏骓,一手抓着馬缰,一手懸空似抓了何物,離得遠看不真切。待至近前,方看清楚,是一只白色的兔子!
“臣見過公主!”裴元修于馬上拱手施禮。
“靖北王!”珑玥點頭。
卻聽李隆徹驚喜問道:“裴大哥這兔子可是空手抓的?”
裴元修将兔子遞在李隆徹手中,道:“正是!”
“靖北王好本事!”明轍贊嘆。這馬上取物,又取的是活物,且于這諸多阻礙的樹林之中,可并非易事。
“厲害!厲害!裴大哥改日要勞你指點一下我!”李隆徹将兔子交到珑玥懷裏,道。
“不過雕蟲小技罷了,不敢當指教二字!”裴元修道。
“靖北王過謙了!”珑玥抱着兔子笑眯眯道:“這小家夥只被吓到了,竟是半點傷也未有呢!”
裴元修想說:這兔子若公主喜歡,拿去便是!
卻又拘于男女之間,不好開口。
忽聽李隆徹道:“九姐姐不是剛好要只兔子哄然姐兒高興?不若向裴大哥讨要了如何?”
裴元修聽聞,心中一喜,只暗道:改日定要尋了機會謝一謝這平王世子!
張口道:“公主有用只拿去便是!”
“如此,那便謝過靖北王了!”珑玥笑道。
她與裴元修也算得上是故交,且于心中隐隐的對他有一種親近之感,便也不與他再客套。只命小祿子将先前備下的竹籠子拿來,将兔子放于其中。
而後,李隆徹自然邀了裴元修一同狩獵。
說是狩獵,可,有珑玥在,也不過是逛林子罷了。
這妮子心軟,看到小獸未待他們幾人的羽箭離弦,便被她弄出的動靜吓跑了。
幾人頗為無奈,卻也只得搖頭笑笑便罷了。
倒是做陷阱下套子,珑玥看得津津有味,偶爾還跟上前去學習學習。
“原來靖北王還是個做陷阱套獵物的高手!”不顧形象蹲在裴元修身邊,珑玥看着他熟練的動作,彎着鳳眸說道。
“行軍打仗之時,偶而得閑也會去打上一些野味來犒勞一下自己。”裴元修側頭,望着珑玥微微彎唇。
此時的珑玥離他極近,而她發間那淡淡的桔香随着輕起的秋風時不時的鑽進裴元修的鼻翼之中,只令他有些心旌搖曳。
珑玥聽聞點點頭,行軍打仗于她之前的時代也是苦的,更何況如今這冷兵器時代。想來吃的最多的便是幹饅頭和硬肉幹了罷!
目光随着裴元修熟練的動作,集中于他的手上。那兩只大手粗糙至極,老繭、傷痕,還有隐隐凍瘡留下的痕跡。同是練武之人,她家小哥的手,與這雙大掌相較起來竟是如女兒家那般細嫩。
珑玥不知為何,心中突的一酸。她竟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想去撫一撫那些傷痕與老繭。
待發現不妥之時,卻已來不及收回,只得遮掩道:“讓我來試試如何下套子?”而後,好似不經意間撫過裴元修的手背,去接他手中的繩結。
溫軟的纖纖玉指劃過裴元修的手背,好似也劃過了他的心尖兒,令他的動作有一瞬的僵硬,而又很快恢複自然,極認真的給珑玥講解起來。上一世裏,他便曉得九兒慣愛鑽研這些子玩意兒,于靖北王府內的大雪地裏,九兒還曾帶着他那庶子架了簸箕逮麻雀。只可惜後來寒了心,便再無……
思及此,裴元修不免于心中苦笑。
俯頭看向珑玥,那長如蝶翼的睫毛忽閃着投下一片陰影,遮蓋了她那翦水秋瞳,櫻紅的小嘴微微抿起,極是認真的系着繩結。
裴元修再次于心中告訴自己,這一世定不再讓那起子亂七八糟的人夾雜于他與九兒之間了。
當捕鹿的套子下好之時,兩人的腦袋幾乎湊在了一起。
一旁的明轍輕碰了明軒一下,示意他,這般多有不妥。
明軒只輕笑着搖了搖頭,并未上前将兩人隔開。
明轍輕嘆,不知是他這兄弟太過自信,還是他那榆木腦袋讀書讀傻了。縱是裴元修與珑玥身份有別,年紀又相差甚多,卻也男女有別啊!
待鳴金之聲響起,珑玥帶着陷阱套住的許多小獸,興高采烈的回了營地。本想與順啓帝面前獻寶一下,誰成想,李隆徹那個大嘴巴先把她射中狗腿的糗事講了出來。直令她羞臊不已。
狩獵大比五日之期已到,晚間飲宴之時,自有那計數的官員将結果報給了順啓帝。
想當然爾,這頭籌自是從太子與英王二者中出一人了。
原本平手的二人,卻因一只活兔子,叫李隆佐拔了頭籌。而那只兔子是然姐兒偷偷放入她爹爹的獵物中的。
說是偷着,也只是衆人皆裝作不知罷了。
若說此事算是舞弊、欺君?
那要看皇上作如何想。
如今的順啓帝早無了當初的年輕氣盛,一板一眼。已是被珑玥潛移默化的最是看重親情。
這皇上都默許了的事情,做臣子的又計較個甚?
再者,這秋狝不過是皇上用于鍛煉勳貴子弟的騎射,莫忘祖宗是于馬上打下的江山罷了。
當順啓帝命吉安将軒轅弓呈上之時,李隆佐輕拍了一下霁哥兒的發頂,竟是讓他上前領賞。
霁哥兒的脾性與李隆徹極像,也是個甚都不吝的,邁着小短腿蹬蹬蹬走上前來,叩謝順啓帝。而後便起身去拿那把軒轅弓。
怎奈,人小弓重,小家夥一個趔趄便坐在了地上,而那把弓卻是緊緊的抱于懷中,縱是人摔地了地上,弓也沒放開手去。
直看得平王爺大笑着點頭,道:“嗯!皇兄啊!這霁哥兒像我,将來定是馬上将軍!”
順啓帝撫須點頭,霄哥兒與霁哥兒這兩個孫兒,他是極為得意的。再看向兩個小的,霑哥兒與然姐兒,這兩個雖小,卻也是好的!
再看看哄着然姐兒的珑玥,順啓帝的眸光更是溢滿慈愛,這些可心的子孫兒女皆是皇後給他的。
思及此,轉頭望向坐于身側的瑾皇後,目光竟是極盡的溫柔。那個未曾及笄便嫁于自己的羞臊小姑娘,如今也已至中年。後宮險惡他豈會不知,夫妻一路行來,皇後依舊能保有那顆淡然之心,實屬難得。
夫妻幾十年,他又怎會不知皇後的手段,若無手段又豈能于這吃人的後宮生存下來,并且将兒女教養得如此之好?
他的皇後太過清明,并未如歷代皇後宮妃那般于權利的漩渦之中失了本心。可也正是這分清明,總令他的心中每每生出幾絲失落。
原先想不明白,如今确是隐隐曉得,恍惚只因“情”之一字。
順啓帝想想只覺自己可憐,已過不惑之年竟才想透徹了“情為何物”!不過,自己也應是幸運的,歷朝歷代的皇帝,恐也沒有幾位得以自前朝後宮的權衡間脫身而出的,自是心在何處也不可知了!
于明黃的團龍袍袖下,用力攥了攥皇後的青蔥玉指,直使得她面上微微泛起紅霞。
霁哥兒在吉安的幫襯下扛着軒轅弓蹒跚至李隆佐跟前,正待獻寶。卻聽得下面席宴中有一女聲道:“素聞大昭乃禮儀之邦,如今這般将本應該賜予勇士之弓頒給一個孩童未免太過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