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仲秋宴珑玥遇故人,謀親事錦鸾出下策
要說這日子過得極快,只轉眼便到了仲秋之夜。
這即是團圓宴又是皇後壽宴,自然十分隆重。
宴席設在了錄秋園。
顧名思義,“錄秋”即是以桂花、紅楓、銀杏、秋菊為主景的園子,雖不大卻也勝在別致。仲秋之時滿園丹桂飄香,入得深秋更是銀杏燦爛,滿階紅掃,菊香陣陣。可謂将秋之美景皆錄于此園當中。
開席,祝壽,飲宴。
這一晚順啓帝心情極好,宴罷,也不避嫌的執着瑾皇後之手,由勳貴大員們及其夫人陪着,于月下游園。
面皮兒薄的瑾皇後在諸位夫人驚異的目光中,紅着臉幾次欲将手兒抽出,卻被順啓帝暗中嗔了兩眼,反而攥得更緊了些。那如同平日裏瞧閨女的眼神兒,直看得瑾皇後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硬着頭皮佯裝無事。
而那輕微顯露的無措,卻使得順啓帝心中暗笑。夫妻二十幾載,他早便發覺,自己的皇後那些端莊沉穩只是呈現于人前的面具,內在裏是有着許多小女兒家俏皮情懷的。他家寶貝閨女便是将皇後的脾性承襲了一個十成十。
順啓帝自打與瑾皇後大婚,最大的癖好便是戳破他家皇後的面具,看她臉紅無措。真性情下的瑾皇後可愛之處并不輸于九兒。故而,每日裏順啓帝往坤泰宮中去,皆不準宮人通傳。珑玥卻将她皇帝爹這一癖好視為惡趣味。
随行同游的大臣、夫人們,眼神自是好的不必說。陪王伴駕最重要的一項工作便是察言觀色。如今也皆瞅見帝後之間這點子小官司,長久以來雖知曉帝後情深,瑾皇後更是椒房專寵,然,如今得親眼所見,心中卻還是一驚。
不避衆人眼光,帝後執手,這于大昭開國至今可說是獨一份了。只令他們不得不佩服瑾皇後的手段。縱是官宦之家,人口再簡單,正房夫人能得丈夫專寵的也未知凡幾,何況這争權奪利的後宮。
不說帝後這裏,衆勳貴如何思量。
單說珑玥那處。
此時她正被諸家勳貴姑娘如衆星捧月一般,簇擁于中心閑談。忽發覺不知是哪一家的小姑娘,看上去*歲模樣,正腼腆的忽閃着一雙水眸瞅着自己,令珑玥有種熟悉之感,卻又一時想不起來了。
那小姑娘見珑玥瞧她,急急福身施禮,聲音有些怯懦,道:“甥女莊雅茹給九皇姨請安!”
“你是茹姐兒?”珑玥聞言眨了眨略圓的翦水鳳眸,瞬間便記起了當年那個于宮中總是追在自己身後,如小尾巴一般的小姑娘,忽的感嘆道:“你竟也這般,長成大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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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聽身邊四表姐明婠笑道:“如今你都出落成窈窕佳人模樣了,怎的,還不許人家長大了不成?”
珑玥嗔怪道:“四表姐慣會打趣我!”睨了明婠一眼,轉而笑道:“只是這小丫頭于我記憶之中還是當年那三兩歲的模樣。誰知一別這五年多,竟叫我認不出來了,方心生感嘆!”
說罷,再看向莊雅茹,對她招招手,“近前來,讓我好好瞧瞧!”
莊雅茹聽話的向前小踱兩步,她身邊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也跟着她向前。珑玥淡掃了一眼,想來是莊家的小姑娘,也未放于心上,執了莊雅茹的手,笑言:“我還記得那年你離宮之時淚汪汪舍不得我的小模樣,我還曾答應要常尋你玩兒的,誰知你竟随了錦衣侯夫人去了南邊,如今這一晃竟也是大姑娘了。只你何時回的京中?”
莊雅茹輕聲回說:“兩月之前,趕在萬壽節前陪着祖母回的京。”
“噢?既如此,為何萬壽宴上卻未曾見到?也未曾進宮來?”珑玥問道。
“原是想回來便進宮請安的,可……”莊雅茹話至一半卻猶豫起來,似是不知如何解釋,卻被一旁那小姑娘接過話去。
“因着二姐姐一路舟車勞頓,身子骨兒又本就羸弱,進得京來便大病了一場,前些時日方好轉……”
聞言,珑玥掃了眼那小姑娘,剛剛未曾細看,如今多看幾眼,卻發現,此女雖六七歲年紀竟已初露風姿,巴掌大的小臉兒,下巴微尖,一雙丹鳳眼眸光略帶飛揚,眼見便知是個有主意的。
珑玥黛眉輕颦,又轉而向莊雅茹問道:“生了何病,竟拖拉了兩月方好?請的哪位太醫診治的?”
“是府醫。”未待莊雅茹開口,那小姑娘又接過話去。
珑玥聽聞心有不悅,皺眉盯了她片刻,卻不言語。身邊璎珞姑姑沉聲問道:“姑娘是哪家的?進宮前長輩可曾教過規矩?可知公主問話不容他人插嘴?”
那小姑娘也多少有些眼色,看璎珞姑姑的穿着也知曉這是公主身邊有臉面的,不着痕跡的小退了半步,隐于莊雅茹身後,輕拽了拽她的衣裙。
莊雅茹忙幫她遮掩,“九皇姨,這是我母親的小女兒,我的五妹妹。”
“娘親?”珑玥聞言掃過那小姑娘,見她眼神游離,心下猜想茹姐兒這病應是有一番故事,而她這番遮掩,好似恐茹姐兒說漏了嘴,想來定是與她脫不了幹系。珑玥慣來是個護短的,這莊雅茹早年進宮之時便被她納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此時心生不悅,言道:“我怎不知二姐姐當年還給茹姐兒留下了個妹妹?”
莊雅茹見珑玥語帶不悅,以為是着惱了自己,忙道:“是父親繼氏的女兒,也當是茹兒的妹妹!”
珑玥思及當年,莊雅茹入宮之時,雖膽小,卻也天真爛漫,有些子小女兒家的脾性。可如今,她言辭之間變得唯唯諾諾,怕是與那繼氏的教養不無幹系。當初她聽聞二姐姐臨去前給這丫頭找後娘,便覺得糊塗,今日看來真就讓她猜中了,十個後娘九個奸。
再看向那莊家五姑娘之時,眸光又犀利了幾分,“茹姐兒當知,你乃皇家血脈,不是何人都當得起你之母親,也非何人都當得起你一聲‘妹妹’的!”
只這一言,在座諸家貴女便聽出九公主這是當真動了氣,言談之時都變得謹小慎微起來,誰都不想觸了她的黴頭。當年宮中閨學之事,衆人還記憶猶新,那宋家乃慎王爺與七公主的外家,也算得上是皇親國戚,卻因當初之事被貶官外放,至今未得回京。
有前車之鑒,凡勳貴官宦不論哪家,于心中皆将這九公主當成祖宗,只得供着,而不可得罪。
那莊五姑娘手中的帕子偷着絞了又絞,幾乎成了布條兒。
珑玥見自己一言竟讓周圍貴女皆變得小心起來,心下好笑,卻也緩和了語氣,只道:“既病了兩月,可見是厲害的,一介府醫如何信得?趕明兒個回了父皇母後,讓張院判過侯府去好好給茹姐兒問問診,女兒家可不好落了病根兒。”
明家三姑娘明好笑她:“好了!好了!知道你于兄弟姐妹中是最小的那一個,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位比你小的,你倒是當起長輩來了!”
“可說的呢!”明婠也笑。
珑玥一手拉了化鳶,一手牽了莊雅茹,嗔道:“我尋舅母告狀去!”
得來明好與明婠告饒。
見珑玥神色和緩,衆貴女方放下心,再次說笑起來。對莊雅茹卻是熱絡了十分,不似剛剛的對面不識。
男子一邊,太子李隆佑陪着順啓帝游園子去了,李隆佐卻得了閑兒,拉着明家兄弟與裴元修坐于湖心亭中賞月閑談。
忽而想起了什麽,于随侍太監小福子耳邊吩咐幾句。只見不多時,便有宮人奉了兩小碟點心上來。
李隆佐笑着招呼,“來!來!這桂花糯米藕你們可要好好嘗嘗!”
明轼笑問:“這吃食有何說道?”
“這藕可是九兒那妮子親手所做,半點未假他人之手。”語罷,似想起甚好玩之事,忽而大笑不止。
只讓在座幾人一頭霧水。
李隆佐止笑解釋:“你們可不知,九兒那妮子為了這吃食,竟是将她恨少齋廊子前的丹桂樹敲成了禿子。”
幾人聞言皆笑,明軒執筷吃了一口道:“此事确是她能為之。”
裴元修卻不發一言,只一口一口品着那熟悉的味道,前世每每入秋,九兒皆會做上一些,只道:“秋幹氣燥,食些蓮藕清清火氣。”
心中甚是依戀,不由得多吃幾口。
幾人正在笑談,忽見宋明生與兩位世家公子行了過來。
見了面自是要寒暄幾句。
而後,宋明生說幾位同窗相約于楓林處賞月對詩,想邀明轍同往。既是同窗,明轍自不好相拒,便與宋明生一處去了。
此時,珑玥那廂正與寧平大公主和幾位勳貴家的年輕媳婦遇在了一處。
今日,寧平大公主是帶着氣來的,于言辭間總想尋珑玥的錯處,給她找點子不痛快,怎奈珑玥講話滴水不漏。便是有錯漏之處也皆被明家兩位姑娘圓了回來。
着實令她心中窩火。
看珑玥拉着莊雅茹的手,有說有笑,甚是照顧,忽又念起自己的女兒。本應也和莊雅茹一般光鮮靓麗的游走于衆貴女之中,接受她們羨慕的眼光,可如今……
全是拜珑玥這臭丫頭所賜。
寧平大公主暗自攥拳,圓潤漂亮的指甲狠狠扣于肉中。尋釁無果,不想再于此處生悶氣,正待與幾位交好的年輕媳婦離去,卻見順啓帝與瑾皇後在勳貴的簇擁下,緩緩而來。
衆人上前福身行禮。
順啓帝笑着招手,讓珑玥近前。
細細地問,她都做了何事,又與一衆貴女聊得如何。
珑玥自是笑眯眯地一一做答。
卻令寧平大公主終于抓到了錯處。
語帶敦敦教導之意,道:“九妹妹如今已是大姑娘了,再不若幼時,總是‘爹爹、娘親’的稱呼未免不合皇家規矩,當是改口了罷!”
言外之意是責怪珑玥雖大了還想如幼年那般,“爹爹、娘親”的叫,明顯的有不顧年紀、規矩讨巧賣乖之嫌。
珑玥閉口不語,只望着自家這位大姐姐輕笑。自打那年她的女兒張玉柔将自己推入水中,被貶庶民,這大姐姐便沒停了尋自己的麻煩,今日更是太過咄咄逼人。已是招得自己心中不悅,幾番忍耐不過是為着今兒個即是仲秋,又是自家皇後娘的壽辰,不想生事來引得衆人不快。卻不想這大姐姐竟咬住不放,偏要弄出些事來。這麻煩都找到了皇帝爹面前。
若是皇帝爹覺得自己如此稱呼不妥,早幾年便命自己改口了。不知道這大姐姐的腦袋裏面裝的盡是些何物,真真蠢得可以。難不成應了那句“心亂而愚起”?
珑玥不語,衆勳貴也皆不敢言語,只待順啓帝做何說法。然而,于心中卻也覺得九公主如此稱呼有些于禮不合。
凡勳貴之家的兒女,于五歲之後便改“爹娘”而稱“父母”,只有那最得寵的女兒偶爾撒嬌之時才會稱一聲音:“爹爹、娘親”。
那些庶出子女更是自學話之時便只可稱呼“父親、母親”。
衆人各自思慮之時,卻聽順啓帝沉聲道:“朕便是規矩,九兒這稱呼朕與皇後已聽得慣了,突然變了反而不适,如此便好!”
此話一出,衆人心中暗道:皇上寵九公主确是沒了邊際。
珑玥一雙水漾鳳眸輕輕眯起,直瞅着寧平大公主。于唇邊泛起微笑,笑容越來越大,最後如爛漫春花般于精致的小臉上綻放開來。
何為借刀殺人?何叫不戰而屈人之兵?
珑玥自認将她家皇帝爹當槍使的本事,她已練得爐火純青,無人能出其右了。
此時若是順啓帝知曉他寶貝閨女所想,不知會不會打她的屁股。
珑玥的笑對于寧平大公主可謂十足十的挑釁,直将她氣得險些仰倒,一雙美目恨不得噴出火來,将珑玥燒個焦黑。
珑玥這好似勝利的一笑未曾避諱,明晃晃的擺在衆人面前。看在勳貴眼中便有些太過恃寵而驕,不顧姐妹情面。
然而,縱是這般,也只得順啓帝一句:“好好的玩兒去罷,莫要淘氣!”
珑玥應聲福身,與幾位素來交好的貴女去尋好玩的了。
仲秋佳節應該是有燈會的,內事監也于這錄秋園中挂起了無數走馬花燈,個個精致非常,每燈之下皆有一謎,凡猜中者便可将對應之燈取走。
珑玥幾人彩了一路燈謎,已是人手幾燈。膩歪了,便想尋其它玩兒處。只聽身邊一掌燈宮女言,楓林那處有投壺。
幾人起了興趣,相偕而往。
然而近得楓林,卻發現此處安靜非常,不遠處擺一銅壺而無人投玩兒,心道:剛好清淨。只,忽然發現林中有人影綽綽細看之下應是一男一女,二人似是在講何事,竟還拉拉扯扯。
宮中飲宴,最忌諱此等男女私會之事。璎珞姑姑跟了瑾皇後許久,遇到此事必不能放過,立時大喝一聲:“何人!”
楓林中二人登時一驚,急急想要尋路遁走。
然而,璎珞姑姑如此一喝,已将随在珑玥不遠處的金吾衛喊了過來。把那二人堵了個剛剛好!
聞聲而來的還有于附近觀月閑談的各家勳貴家眷。
當看到金吾衛向林中女子躬身稽首之時,衆人無不驚奇。
待二人走近之時,在場衆人方恍然大悟。
這……這……,這竟是七公主錦鸾!
珑玥于心中暗道:難怪今兒個這七姐姐消停非常,沒有在自己身邊送眼刀子。原來竟是有此大計。
再看她身後之人,珑玥眉頭一皺,怎會是他?
七公主竟然于此地和男子私會,這可是天大的皇家醜事。
而這一年輕男子,衆人只覺眼熟,卻一時想不起是何人來。
然而,這一鬧必然也驚動了帝後二人。
這皇家醜事,自是令順啓帝當場震怒,再也無了游玩兒的心情。
草草散了衆人,順啓帝與瑾皇後滿面怒容的回了錄秋園行宮,片刻不歇就命人将七公主帶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