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各人心思
迎喜齋。
順啓帝的步辇未至門口,便有那探風的小太監急匆匆跑去回禀。
待順啓帝下了辇,步入宮門,早已候着的一衆宮人紛紛下拜叩頭,山呼:“皇上金安。”
順啓帝只悶哼一聲,便揮袍袖将手背于身後,陰沉着臉走了進去。
吉安輕嘆口氣,小聲道:“都起來吧。”便急走幾步跟了上去。
步入迎喜齋寝宮,一股濃郁香氣襲面而來,令順啓帝想起了八個月前的荒唐,面色又黑上了幾分。
按制每月初一、十五,皇帝本應宿在皇後宮中。本還是迎女史的迎嫔,負責記錄皇後與衆宮妃的起居,那一日初一前來禦書房呈送物品,便是就着這一香氣,令順啓帝頭腦暈沉沉間與其成就了一翻荒唐。
待醒來夜已入三更,順啓帝急忙披衣起身,奔坤泰宮而去。當見到柔和光暈中投在東暖閣窗棂上那道倩影,依如每夜等待他來時一般無二,不知為何而慌亂的心陡然平靜了下來。
順啓帝輕推門,挑簾籠,步入其內。瑾皇後見順啓帝進來,忙将手中書冊放于案上,福身施禮,遣退宮人,親自服侍順啓帝洗簌寬衣,溫柔小意,無一不盡心周到。更是令順啓帝寬心不少。
只當書案上《孫子兵法》四個剛勁楷體進入眼簾時,順啓帝流暢的動作猛然一滞,眼瞳略縮了縮,薄唇張合,道:“瑾兒……,皇後……”
“皇上,夜深了,歇息吧,明日還要早朝。”……
翌日,瑾皇後懿旨,進迎女史為迎承娴,遷居迎喜齋中,并責成抄寫《金剛經》三遍。
而瑾皇後則于坤泰宮中讀《孫子兵法》數日。
兩月後,迎承娴有喜。瑾皇後頒懿旨,進迎承娴為迎嫔,仍居于迎喜齋中,責成宮人、太醫好生侍奉。
而瑾皇後則于坤泰宮中讀《孫子兵法》數十日。
自打那日荒唐後,迎嫔便再未見過順啓帝。進升嫔位之日,是順啓帝自打她搬入迎喜齋後第一次步入其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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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順啓帝第五次步入迎喜齋,而每每來時,皆因被迎嫔煩不勝煩,免強而入。
內室床榻上,美孕婦迎嫔面色慘白唇無血色,身子微欠将起不起,眸中噙淚似落不落。神态做作,看得順啓帝眉頭又是一皺,心中厭惡又加一分,只眸光掃過她明顯凸起的小腹時,心中微嘆口氣,罷了,畢竟其內懷的是自己的子嗣。
“免禮了,躺着吧。”順啓帝坐到宮人搭來的軟椅之上。
“皇上……”迎嫔微欠了欠身,唇未啓,淚先垂。
順啓帝擰眉,推掉宮人奉上來的香茗,道:“迎嫔當知,孕育龍子乃是大任,莫要想些有得沒得。”口氣稍頓,又道:“朕國事煩忙,迎嫔理當體恤?好了,朕也來過了,你便安心養着吧。”
說罷,便站将起來,道:“擺駕,禦書房。”
“是……”吉安躬身應道。偷眼觀瞧,心道:迎嫔娘娘啊,這珍珠粉可不是這般用的,尋常人皆能看出端倪,何況皇上龍目啊。
坤泰宮內。
“娘娘,這是皇上特特吩咐禦膳房去了腥膻,送來的羊奶,囑咐一定要趁熱喝了才好。”璎珞姑姑捧了一只羊脂白玉雕蓮瓣的碗盞送到近前,又道:“您乃後宮之主,理當與皇上同去探望迎嫔娘娘的。”
“我去作甚?與她添堵不成?”瑾皇後接過玉碗嗅了嗅,縱了下挺俏的珑鼻,将碗推置一旁,道:“但凡這天下女子哪個不想有孕之時夫君能常伴身邊,只我們的夫君卻是皇上……”
話未說盡便輕嘆口氣,又道:“我又何必去與她為難,又難為自己呢。”
“娘娘,這迎嫔娘娘她要說也是您外祖家的旁支一脈,進得宮來多蒙您看顧,卻不……”
“璎珞!”未待其講完,瑾皇後便沉聲吓道。
“娘娘恕罪。”璎珞見瑾皇後面色不予,自知言過,慌忙跪下。
“罷了,你,我是曉得的。”瑾皇後玉手微擡了擡,示意她起來,又道:“只你乃是我身邊之人,你之意思便是我之意思,你可省得?”這深宮高牆之內,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她雖貴為皇後可言行間也要慎之又慎。
“奴婢知錯了。”璎珞連忙應道,心中也自省,她這張嘴啊,怎麽總也改不了呢。
但聽瑾皇後又娓娓道之:“高牆官宦之家,內院之中勾心、争寵可見一斑,更何況這深宮裏,只我乃一國之母,這後宮安穩為吾之責。那嫉妒、要寵之事,我不能也不屑為之……只這心啊,卻不甚如我所想……”說罷,凄凄然一笑,似寒冬中一枝孤梅。
“娘娘……”璎珞欲言又止,就聽得——
“噢?是哪個不讓朕的皇後如意了?”珠簾一挑,順啓帝步了進來。
“奴婢拜見皇上,皇上金安。”璎珞福身行禮。
“嗯,下去吧。”
璎珞再次福了一福,躬身退出。
“臣妾見過皇上……”
未待瑾皇後行禮,順啓帝已然走上前來,大掌扶住她的小臂。
“瑾兒如今有了身子,莫要再行這虛禮。”說罷,攥着她的小手,坐于炕榻之上,但見榻幾上的羊奶分毫未動,便以手背觸了觸碗壁後,執起碗盞送于瑾皇後唇邊。“有孕之人喝這個最好,快些趁熱喝了吧。”
“還是臣妾自己來罷。”瑾皇後接過玉碗,皺眉抿了兩口敷衍了事。
順啓帝見她喝的勉強,也執起碗來淺嘗一口,便皺眉道:“不是命禦膳房去掉這腥膻了嗎,怎還如此大的味道。”
“皇上,羊奶本就如此味道,怎可盡去?”說罷嫣然一笑,似春夏間盛放的牡丹,看得順啓帝心中一動,伸手将她攬在懷中。
方才進來前,順啓帝将室內對話聽得清清楚楚——“……這後宮安穩為吾之責。那嫉妒、要寵之事,我不能也不屑為之……”有如此賢明的皇後他本應欣喜,卻為何心忽的一揪。
“那麽,瑾兒又因何不如心中所想了?”寬厚的大掌輕撫上瑾皇後的心口處。
“皇上……”瑾皇後語帶嬌嗔,面頰飛霞,欲拍掉胸前大手。
迎喜齋內。
“回迎嫔娘娘,皇上只在禦書房內待了一柱香的工夫,便又去了坤泰宮……”小宮人顫顫巍巍禀告。
“哼!”迎嫔聽罷,美目一立。忽的站将起來,将紅木嵌玉石圓桌上的杯盤盡數掃于地上。卻也動了胎氣,“啊”的一聲痛呼護住小腹。
“娘娘,娘娘……”兩個管事姑姑趕緊近前來攙扶,并急道:“……見紅了,快去回皇後娘娘,傳了太醫進來。”
承安宮中。
“禀齊妃娘娘,自皇後有喜,連日來皇上下朝後處理了政務,便一直待在了坤泰宮中。而迎嫔娘娘身子一直不适,多有見紅,怕是……”
“下去吧。”未待宮人禀完,齊妃便揮了揮手,令其退下了。眼神略帶落寞,三十多歲的年紀,卻也是美人一個。只這美人卻将遲暮,花開得再美若無憐惜之人也必将枯萎老去。
齊妃微閉了閉目,似頓悟了般,原本糾結的臉上一片釋然。想她處處與皇後争,這争來争去,卻只争得了皇上的厭惡。待看皇後從頭至尾皆如局外人一般微笑、靜觀,想必在她眼中自己便同那跳梁小醜一般吧。如今,只看着迎嫔,就像看到了當初的自己。
罷了,罷了,都放下吧,她只要守着大皇子,安生過她的日子便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