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拾伍.桂酒胡同
“季青現在同我搬到了桂酒胡同,你要和我一路去嗎?”
這一路,相對無言。
杜若白聽完他的肯定回複後,便悶着不吭聲了。他倆窩在黃包車裏,只聽得到人力車夫呼呼的跑步聲。梁季玄不禁皺了眉,這人,他很是不喜歡。
杜若白不大自在地伸手壓了壓帽檐,他的眉眼全遮在陰影裏了,看不大明晰。他的喉結不自覺滾動着,緊抿着的唇,不知是不是路燈過于昏黃的緣故,透出了幾分病态的蒼白。
“诶,這位新上來的少爺,我是不是在哪兒載過您啊?”怕是受不得這尴尬氣氛,前頭的車夫倒是樂樂呵呵找起了話題,和他搭起話來了,“總覺得您有些面熟。”
“诶?”自上車起,梁季玄的注意力就一直落在身邊的杜若白身上,這時候車夫提起了,他才覺出了些熟悉感,這車夫他确實昨個才見過,“哎對啊,昨天夜裏我在碼頭上的你的車,托你送我去的新桐路的民聲報社,不知你還記不記得了?”
“哎!啊... ...”那車夫猛地一驚,身子一頓,連帶着原本平穩的車身都跟着抖了一抖,“哎對不起對不起... ...那您後頭... ...在那兒見着人了嗎?”
“見着了啊,”梁季玄很是疑惑,“我當時就是看到人了才讓你先走的嘛。裏頭出來了個守夜的老爺子,說是叫什麽老陳頭。”
車夫沒再搭話,腳下的速度倒是加快了。他閉了嘴,悶瓜似得直往前奔,梁季玄看着生疑,總覺得他好像肩膀都給繃直了。
杜若白忽地擡臉瞅了一眼他,那眼神兒奇奇怪怪的。梁季玄不自然地轉了頭,這人,他是愈發不喜歡了。
離桂酒胡同尚有些路程,車夫卻是停了車,讓他倆下來,剩下一段路是死活不肯送了。梁季玄很是不服,還想再說兩句,杜若白倒是悶頭悶腦直了付了車錢,車夫拿完錢拉着車轉身一溜煙就跑沒影了。梁季玄站在原地,有些惱了。“這地方太偏僻,前頭又都是窄巷暗地,我們又是倆成年男人,”杜若白整了整衣領子,“最近北平出了不少劫車夫搶車的事故,他許是怕了。”
如此來談,倒也不是說不通... ...但梁季玄還是覺得哪裏有些不對。
杜若白話着實不大多,他替梁季玄拿了行李,只顧悶頭朝前走,梁季玄也只有一路跟着。梁季玄心頭升起了些異樣,這些天發生的事情着實有些怪異:民聲報社位于新桐路,和位于西郊平的聖約旦大學距離可着實不近,梁季青就是要找合租對象,也着實沒必要跑這麽老遠... ...再加上這不知名的桂酒胡同,還真是處處透着點詭異。
這地還真是處處皆為‘窄巷暗地’,也難怪了那人力車夫不肯進來。梁季玄跟着杜若白一路左拐右進,兀自轉暈了頭,心下不由佩服起這人還挺厲害。
“這裏,就是桂酒胡同了,”杜若白突地停了步,他指了指面前那個漆黑巷口,“白天這兒還算熱鬧,你若要搭人力車,在這裏便能叫到。”梁季玄點了點頭。
他的注意力此時正被巷口外的一株大樹所吸引。樹身高挺,冠頂蓬勃撐開,堪堪掃過周遭房梁屋頂;樹圍粗實,一成年男子合抱也抱不了滿懷。但那細闊綠葉子,真是分外熟悉。“這是桂樹嗎?”梁季玄喃喃問出聲。
不用杜若白答複,他便知自個兒猜對了。桂花那股子甜膩入骨的香氣,混着燃盡的香燭紙錢味,随着夜風姍姍來遲,擁了他滿懷,梁季玄不由得深吸一口氣,那股子甜香末尾,竟生生湧出些醉人酒意,他不禁愣了神。
“這巷子之所以叫桂酒,就是因着巷口的這株挂花樹,他開的花兒總帶着些酒香,”杜若白摸了摸那粗壯的樹幹,“算起來,他已活了有近兩百年了。”
桂樹下端的枝桠,系滿了紅色絲縧,把丹紅的桂花都給遮了個幹淨。底下插滿了高高低低的香燭,紙錢燃透了只剩下一蓬蓬的灰,随着夜風打着旋兒地飄飛。距那些灰堆不遠處,擺了張石桌和幾張矮竹凳,樹高葉茂,倒真是納涼談天的好地方。
巷子細狹,裏頭昏暗,只能借着月色隐隐窺個大概,又因無光,所以看不清遠近,只能數着步數約莫着估個距離。借着月色,梁季玄隐約可見兩側住家灰黑的房門,盆碗鍋竈堆得移了位,占了不少過道,把本就算不得寬敞的巷子擠得更敝窄了,梁季玄腳下行得艱難。
他心裏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梁家雖算不上豪門大戶,但也總歸是衣食無缺,梁季青從小到大哪受過這檔子苦,現下倒是受齊整了。梁季玄轉念一想,又覺出了些不對勁,這杜若白自也是好人家出生,何苦到這兒來遭這份洋罪... ...他尚思量着,杜若白倒是停下了。
“到了。”
這處比起別處倒是光亮不少,門口未貼對聯,卻是左高右低左三右七挂足了十盞燈籠,他們在夜色裏幽幽閃着紅光。奇怪的是那十盞燈籠裏頭,左方有一盞是滅的,右方有一盞也是滅的。
門外很是鬧騰的,一黑一白兩只大貓弓着身輪流去夠那大紅燈籠,他們爪子鋒銳,蹦得一次比一次高,蓄足了力,狠命朝那燈籠揮爪子,眼見着那右下角的紅燈籠就要慘遭毒手了,梁季玄不由得心提到了嗓子眼,想去攔,但眼見是攔不住了。
站在身前的杜若白倒是眼疾手快,他忙上前兩步,長腿一伸,狠狠踹到了那兩只貓的身上,他護在那燈籠前直喘粗氣,怒目瞪着那兩只貓,眼神兒是說不出的狠戾。一黑一白兩只大貓尖銳嘶鳴了起來,聲兒凄厲仿若女泣,他們站在原地焦躁徘徊着,繞着那紅彤彤的燈籠,竟是久久不肯離去。
現場一時陷入了僵局。
門忽地‘吱呀’一聲,打開了。
“今兒是怎麽回事,怕不是捅了貓窩了,”梁季青披着外衣走了出來,他懷裏抱着的大白貓同他一塊打了個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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