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拾叁.民聲報社(下)
相框的裏頭,果然還藏着些玄機。
梁季玄拆了外殼,藏在裏頭的照片掉了出來,是梁季青同一男孩兒的合影。那男孩兒應是個學生,橫豎不過十七八的模樣,許是剛剛抽條,個兒纖高,站在梁季青身旁竟是冒了小半個腦袋。他穿着淺咖的西式西服,肩有些削,抵着墊肩滑到手臂的位置自然凹陷。那男孩頭發不過寸餘長,削得薄薄淨淨,體體順順貼着側耳。站在梁季青身旁,他笑得腼腆,旋出了朵單邊的小梨渦,是個很是精神的漂亮小夥子。
這張照片的拍攝背景,是個大學。他們的站位擋住了關鍵的校名部分,只能看到右下角隐約露了個‘大學’字樣,上頭是個基督教風格的尖頂。北平教會學校不少,這應是其中之一。
梁季玄拿着這照片,心中升起了些異樣。照片倒很是尋常,但... ...他彈了彈相框,這放照片的位置,可不大尋常啊。
梁季玄正皺着眉思忖着,門外忽然傳來了老陳頭的呼喚聲,“季玄啊,你看完了嗎?”梁季玄這才驚覺時間已過去許久,他忙大聲應答,“抱歉啦陳老,沒注意時間,我馬上就出來!”
他滿是歉意大致收拾了一下,把相框歸了位,至于那張藏在相框裏的合照,梁季玄自是取走了。陳老爺子背着手,在院子裏踱步,他瞅見打屋裏出來的梁季玄,咧嘴笑了笑,等了這麽久他倒是沒一點煩躁情緒,“怎麽樣,有收獲嗎?”
“... ...說有也是有的,”梁季玄說得有些遲疑,他從兜裏掏出那張合照遞給陳老爺子,“老爺子,同我哥哥站一塊兒這男學生您認識嗎?還有他們照相這地方您知道嗎?”
陳老年歲不小,眼神兒倒是不差,他接過那照片就着月色看了看,“喲,這小少爺長得挺漂亮啊,嗨你別說這模樣看着還真挺眼熟,”老陳頭摸了摸後頸,“這地兒我倒很是清楚了,一看這尖尖頂就知道是聖約旦大學。”
“是個頂新潮的地兒,裏頭的學生都很是厲害的啦,”陳老爺子不禁笑着搖了搖頭,“诶說起來,我們報社這次又給停了刊,起因好像就是這學校裏頭的學生搞得什麽子‘愛國救亡運動’。這新聞,還是梁主編親自跟的稿呢。”
“這回鬧得可有些大咧,都見血啦,”陳老爺子壓低了聲兒,“領頭的幾個學生挨了整,我們報社也跟着領了罰。這不,好好的每日一登的報紙,硬是給整成了周刊月刊,也是沒辦法啦。”
梁季玄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牆外傳來了‘咚咚’的銅鑼聲,高亮的吆喝聲随之炸起,是挑擔走街的買賣人在叫賣豆汁兒焦圈類的早食。陳老爺子捂着嘴打了個哈欠,梁季玄這下可真真是歉意滿懷了,“陳老爺子真心對不住了,您看這打擾您大半夜的,我出去買吃的,您吃了就趕忙再睡個回籠覺吧。”
“嗨多大點事兒呢,”陳老爺子擺了擺手,“你也是心急不是。這吃的呢,你就甭買了,我老人家食兒少胃小,吃不下的;不過這回籠覺嘛,我可真是得好好補補了,恰好報社近些日子歇班,我還能舒舒坦坦偷個懶。”
天空泛起了魚肚白,日頭初升驅散了夜色,陳老爺子轉了身往他自己房裏挪步,西北偏角的房間裏隐隐綽綽顯出點微弱燭光。梁季玄自是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他臨到了門口又沖陳老爺子道了聲謝,沒聽着回應,但是房間裏的光倒是熄滅了。
梁季玄帶上了門,他決定先去聖約旦大學看看。
這北平的天氣,也是不大好的,同永和鎮一樣,漱漱的小雨一直未停過。梁季玄此時萬般慶幸臨行前,他順手帶了把傘,紙傘撐開,新漿上的桐油氣色彌散開來。說起來這傘,還是當時福伯給他的那把。
梁季玄從那巷子裏頭出來,天尚未大亮,街上卻是已經熱鬧了起來。架起來了個簡易棚搭子,裏面擺滿了小桌兒小凳,這就是個臨時店面了。早起人兒輕車熟路往那小凳上一坐,熱氣騰騰的豆汁兒麻溜兒跟着就上桌了,焦圈他似蜜炒肝兒,有甜有鹹,一一上桌兒,鈎得梁季玄不由咽了口唾沫,背井離鄉整四年,他真是許久未吃到這家鄉味了,聞着這味兒,他肚子裏的饞蟲都給逗起來了。梁季玄徑自尋了個空桌坐下。
他剛一落座,就覺着不對了。他一身西式洋派的打扮,窩在這小凳裏,同周遭搭起來真是說不出的違和,梁季玄忽地有些後悔了,他怕是不該就這麽草率坐下的。正躊躇着,店老板忽地就走過來了,他端上來了碗豆汁兒,連帶着炒肝焦圈一并帶上了桌兒,“嘿青子,今兒就你一人啊,那小東西沒跟着你一路?”店家是個四十來歲的漢子,他就勢拉開旁邊的空凳,一屁股坐下了,上下打量了圈梁季玄,店家啧啧出了聲,“說起來你丫可是有日子沒來了啊,看你今兒穿得這麽人模狗樣的,怎麽了,又有啥大活動?”
看這店主把他錯認成了梁季青,梁季玄忙擺了擺手,“不好意思,我不是梁季青,我是他雙生弟弟我是梁季玄。”店家不屑地搖了搖頭,“你丫這玩笑開一次得了啊,每次穿得人模狗樣的就裝不是本人的,有意思嗎你?這次還新鮮了,還蹦出個雙生弟弟呢還,甭瞎騙你杜哥,甭鬧啊你。”
“嗨嗨嗨是是是,杜哥我錯了,”梁季玄苦笑一聲,從善如流應答了下來。這親哥哥‘劣跡斑斑’帶來的‘惡果’,他當然是得承着了。
“說起來,同我本家兒的那小子還好嗎?杜若白那小子沒事兒吧?”杜哥連問了兩次,對于這他沒聽過名的人,店家倒是挺上心的。
梁季玄想起了梁季青辦公桌上的那張合照,他忽地心頭一驚,含糊地試探性問了問,“他一學生,能出什麽事兒啊。”
“嗨,跟你杜哥我你還瞎保密個啥啊,就前幾天,東交巷那場子活動不是他撺掇搞的?”杜哥壓低了聲兒,“我聽在那兒的朋友說,是見血啦?真沒事兒吧?”
“嗨... ...真沒甚大事。”梁季玄含糊混弄着,心裏倒是漸漸有了點譜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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