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1)
西恩發現, 父神他變了。
碧翠絲是個小話痨, 好奇心旺盛, 總要問這問那。
拜亞則是個話少的人，能不說話就堅決不說話, 西恩一直以為他說話是有配額的。這樣一個渾身都散發着“生人勿擾熟人別找”的氣息的冷冰冰的神, 一定很讨厭拉着他唠唠叨叨的人。
但現在碧翠絲問一句, 拜亞就要答一句。
碧翠絲看着一串灰撲撲的小鵝, 這些小家夥現在醜得有些可愛，就像毛茸茸的蘆葦棒子——她實在是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詞了。
她問道：“真的是小天鵝嗎？”
拜亞牽着她的手, 耐心回答道：“是，它們長大以後就會變成白天鵝了。”
拜亞身高一米九，碧翠絲卻又矮又小, 牽着她走路的時候，拜亞總是要壓低身子才能牽到她。小姑娘絲毫注意不到父神的別扭, 只顧着拉着他往前走，拜亞也只好繼續別扭地跟着她走。
碧翠絲又問：“可是它們不會飛。”
拜亞說道：“長大之後就會飛了。”
碧翠絲仍然不放棄，很執着地想要問倒拜亞：“它們的羽毛是灰色的，要怎麽變成白天鵝？”
拜亞：“……它們要換毛的。”
拜亞似乎是有些頭痛, 但仍然在耐心地回答她每一件她想弄明白的事情。
神座拜亞的變化當然不僅僅是變成了話唠這麽簡單。
在開始手把手地養孩子之後，父神還變得父愛泛濫，會主動照顧人了。
他們今天在花庭享用晚餐。
花庭是新建起來的，拜亞用了特殊方法, 讓月季枝葉茂密, 爬滿了支起來的架子, 變成了環形的花牆。在魔力充盈的後花園秘境裏，這些植物都不用擔心養分的問題，可以肆意生長。
漂亮的切花月季綻開着，開滿了整個花牆。
拜亞剪了一些花枝擺進花瓶裏，層層疊疊的花瓣上還挂着水珠。
桌上早已擺好了食物。
作為一個小不點，碧翠絲的晚餐只有高湯蒸蛋和一些草莓，還有一小杯酸奶。如果不夠吃的話，她還可以吃點魚肉松和土豆泥。
問題當然不在這裏，問題是西恩面前也擺了一份相似的晚餐。
作為一個什麽都能吃的成年人，西恩的晚餐是一大碗蒸蛋、一大碗水果和一大杯酸奶，跟小孩子吃的東西幾乎完全一樣。
蒸蛋用的高湯加的很足，蛋液應該是過濾過，看起來又軟又滑，沒有任何氣泡。他的那份放了魚骨和蛤蜊肉，還有剝好的蝦仁，再淋上一勺魚露，鮮味十足。
西恩總覺得自己被當成小朋友了——畢竟蛋羹還專門切成了方塊。
西恩捂了下臉，對着晚餐沉默了很長時間。
“不合胃口？”拜亞又推過去一只碗，玻璃小碗裏是釀過酒的糯米，用牛奶沖泡開了，上面放了一些切好的草莓和去籽切碎的櫻桃。
西恩：“……”
拜亞以前是不會管別人合不合胃口的，因為他根本就不做飯。按照西恩的了解，即便他大發慈悲做了飯，也應該是“愛吃吃不吃滾”和“我管你合不合胃口”的态度。
反正不該是這樣，連櫻桃籽都幫忙去好了。
這遲來的父愛，讓西恩感到了久違的心驚膽戰。
吃飯的時候，拜亞幫碧翠絲剝了個小桃子——後花園的桃子種的都是軟桃，不管是兩只手才能捧住的大桃子，還是和杏子差不多大的小桃子，無一例外都軟到能用手撕皮。
剝完桃子放進碧翠絲的小碗裏之後，拜亞擡起頭看了看西恩，問道：“你要吃嗎？”
西恩：“……”
拜亞：“要吃的話我給你剝。”
西恩：“……不、不用了！”會折壽的！
西恩終于明白了，為什麽帕吉特來了一趟後花園又回去之後，會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被吓的。
西恩悄悄打量着脖子上圍了口水兜，吃飯吃得滿臉都是的小公主。
銀色的頭發看起來又細又軟，她的頭發很直，但在末尾處有很淺的向裏扣的弧度。一雙眼睛也是又大又圓，只有眼尾輕輕上挑着，是天生就含帶笑意的眼型——父神似乎也是這樣的眼型，也不知道為什麽就能瞪得人從頭涼到腳。
碧翠絲這會兒眼巴巴地正盯着他碗裏的糯米，畢竟別人碗裏的飯總是更好吃一點。但她讨要東西是分人的，她不會去拽西恩的手，而是選擇回頭用同樣的眼神看着拜亞。
拜亞拒絕了她：“……你不能吃，那是米酒。”
碧翠絲不肯放棄：“一口也不行嗎？”
“那就說好了，只能吃一口。”拜亞無奈地舀起一勺泡在牛奶裏的糯米。
碧翠絲眼睛都亮了起來：“好甜。”
拜亞把自己那碗米酒挪到一邊去了：“沒了，你只能吃一口。”
“這個也是長大才能吃嗎？”碧翠絲眨了眨眼睛，問道。
“長大”似乎成了拜亞應付她的萬能理由：“對，長大才能吃。”
碧翠絲有些不樂意地哼了一聲，側過身子埋頭到拜亞懷裏，将嘴上的各種食物殘渣抹了拜亞一身。
她問道：“那我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拜亞沒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嘆了口氣，摸着她的腦袋。
在很久之後，西恩才明白過來，這時的拜亞到底是想說什麽。
十幾年的時間，對長生種來說彈指一隙，無從輕重。所有的等待都是很容易就會過去，痛苦也是，歡樂和幸福也是。
拜亞是在想，碧翠絲要是能慢點長大就好了。
飯後他們也沒清閑下來，小孩子總會找些事情來做。
她掰着拜亞的手，讓他把手掌攤開，然後小姑娘就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她樂于做比較手掌大小這種無聊的事情，但是拜亞也樂于陪她。她的手掌會一點點變大，在時間上印下成長的痕跡。
這個迷你版的拜亞，有一天會長成小號的拜亞，再長成中號的。
這麽一想還挺好玩的。
西恩還從來沒有見過拜亞對誰這麽順遂。
這個小生命對拜亞來說并不是作品那樣簡單，她的到來讓父神冷硬已久的心腸變得柔軟了，能随意拍斷巨樹的手掌，也終于願意輕輕地拈起花朵，用更柔和的态度去面對這個世界。
碧翠絲的到來改變的不只有這片認不出過往模樣的秘境，還有父神的态度，以及在這片後花園裏走出去的每一個長生種。
西恩起初對她非常嫉妒，但在真正見到之後，負面的情緒卻釋然一般地消散了。他羨慕這個小公主，也向往着她被父神溫柔對待時養出的無所畏懼、直白又有些小任性的品格。
拜亞有時候會把她當做一個小玩具，換漂亮的衣服，捏着她的臉做奇怪的表情，騙她吃會黏住嘴巴的漿果……有些行為讓人懷疑他到底是不是親爹。
碧翠絲喜歡漂亮的小裙子，但對拜亞看中的粉色蕾絲蝴蝶結裙子表現出了十二分的排斥。拜亞根本想不明白女兒為什麽會排斥這麽好看的小衣服，明明就很适合她。碧翠絲非常抗拒，表示如果拜亞喜歡，可以自己穿。
那些衣服是拜亞一針一線縫出來的，造物的雙手在這方面非常靈巧，每一個針腳都很細密。還有鑽石的套件，珍珠和瑪瑙的發夾，翡翠的胸針……這些拜亞從各個地方找來的漂亮寶石，都被用作了碧翠絲的裝飾品。
其實穿不穿漂亮衣服根本就沒有關系。
反正就算穿得再怎麽好看，她也會弄得一團髒。
拜亞不厭其煩地用清潔魔法給她收拾着，這個魔法原本是不存在的，長生種們都不會。大概是為了拾掇這個會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小公主，父神才專門創造出了這個魔法。
西恩盯了小公主半晌，問道：“為什麽叫碧翠絲？”
拜亞捏着小姑娘的臉，淡定地回答道：“那幾天我正好去河邊玩翡翠原石了。”
西恩：“……”這麽随意的嗎？
在很久之後，西恩才知道，碧翠絲之名有兩個意思。
一者來源于翡翠之意，是玉中之王。二者來源于神語，有着“帶來幸福之人”的意思。
被捏着臉的碧翠絲順勢做出了一個鬼臉。
在她的面部表情恢複正常之後，拜亞戳了戳她，說道：“鬼臉。”
小碧翠絲又露出了一個很難看的表情。
“以前說‘鬼臉’，她還不知道意思。”拜亞伸手揉了揉她的臉頰。“現在一說起‘鬼臉’，就反射性地露出這副樣子。”
西恩眨了眨眼睛，他總覺得父神的語氣好像有些得意？
西恩低下頭看着小碧翠絲，也跟着說了一句：“鬼臉。”
小公主愣了一下，擡起頭打量了幾遍這個罩在黑袍子裏的怪家夥，扭頭躲進拜亞懷裏了。總不能誰讓她做鬼臉她就做，她不要面子的嗎？
拜亞輕輕抱住她，問道：“想不想睡覺？”
“嗯，好，要睡覺。”碧翠絲老老實實地窩在了他懷裏。
西恩終于看見了飛在天上的宮殿。
像是雲上城堡，卻比城堡更加壯麗精致。
懸空的宏大建築，因為是漂浮着的，并沒有遵循建築學的支撐原理。白色的階梯建在雲中，一階一階地鋪下，蜿蜒着向上方伸展開來——像是雲霧缭繞的山谷中修下的石頭小徑。
镂空的牆壁和梁柱線條簡單，構造出來的形态卻非常複雜。用寶石打造的彩色玻璃鋪在屋檐下的圓窗上，在夜晚也有着漂亮的光芒。
環繞城樓的水瀑旋繞在半空，金尾的游魚在其中穿梭來往。
如果被人類看見了，一定會奉為神跡吧——呸，這本來就是神跡。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神座拜亞，不會再有人有能力創造出這樣的建築了。
“你随便找一個房間住就好。”拜亞撂下這句話後，抱着碧翠絲繼續往樓上走了。
西恩則是停在了長廊上，望着一溜的房間門，突然感到有些苦惱——房子太多不知道該住哪一個的煩惱。
碧翠絲的房間是個小套房，進門之後直接走是巨大的圓床，房間裏面還有沒有使用過的比床大的浴池，以及茶廳、休息室和大陽臺。
有個小房間非常講究，用原木打造了桌椅，但這桌椅都是固定在地上或者牆上不能挪動的。光着腳坐下之後，在椅子前面，也就是桌子底下，時時刻刻都有溫泉水流過，可以舒坦地泡個腳。
所以說，父神的後花園秘境，其實比神國要豪華高檔得多。
畢竟在神國泡腳只能靠水盆。
整個空中樓閣裏，就只有她的房間是圓床。
拜亞喜歡更規矩一些的東西，床要方形的，四角要帶柱子，這樣放帷幔也比較方便。但小碧翠絲這個年紀還在做着公主夢，要擁有漂亮的森林，住在城堡裏，睡覺的床是一張軟到躺上去就不想起來的圓形公主床。
拜亞只好遵從她的意願，把床改成了她喜歡的樣子。
“今天要聽什麽故事？”拜亞從床頭上拿下書。
這時的後花園秘境裏沒有書籍，外面流傳的傳說和故事，還有長生種和人類們對魔法進行的研究，所有的東西在拜亞看來都只是笑話。
他不愛看笑話，當然不會把書帶進後花園裏。
這本書是他自己寫的，用來給碧翠絲講睡前故事。這些故事中有的是他創造生靈的靈感來源，有的是他憑空編造的，如果碧翠絲對他憑空編造的故事信以為真，他就會創造出真實的故事。
森林、城堡和公主，這些都來自于拜亞的故事書。
第二天早上。
西恩是被規矩的生物鐘約束着的，他被從後花園裏丢出去以後就成了領主。作為一個領主，他不能坐享其成，而是要早起晚睡好好工作，嚴格約束自己，造福領地領民。
他起的太早，碧翠絲還睡着，父神被她拽着走不了。
西恩是在飛出去的時候，懸在半空從窗戶裏看見了小公主房間裏的情形。
拜亞倚在床頭上，背後墊了個看起來很舒服的大靠枕。可靠枕再舒服也沒用，誰這樣坐一夜都得腰酸背痛。迷你版的小號拜亞，碧翠絲小公主正枕在他的腿上，蓋着小小的毛巾被睡得香甜。
碧翠絲睡覺的時候不愛抱布娃娃，但也不喜歡空着手。
她比較奇特，選擇了抱父神的大腿。
西恩在天上飛着，飛了沒多久父神就看見了他。
在對視了一會兒之後，父神拿起本子，寫了一句話撕下來，用魔力将紙張揉成了千紙鶴。那個靈巧的小千紙鶴就輕飄飄地飛出了窗戶，落在了西恩手中。
“自己去吃早餐，在樹下。”
西恩：“……”話說，這些餐點之類的東西，全都是父神憑空變出來的嗎？
西恩聽話地從雲上飛下去了，到了昨天見到拜亞時的樹下。
白色長桌上放了白釉花瓶，裏面插着幾枝紫色的重瓣百合花。與花朵相對應的，食物的主色調也基本是紫色。
用紫薯和面粉混在一起，加了黃油做出來的油皮和油酥疊在一起形成的酥皮，在烤過之後層層起酥，香酥松軟。切開之後，糯米、紫薯兩種內餡包裹着橙紅的鹹蛋黃，一口咬下去甜鹹适中。
還有紫薯粥，是紫薯蒸熟後碾成泥，和米湯一起混成的粥。
拜亞的廚藝遠不及後來的花樣複雜，但這些東西，已經足夠讓西恩驚喜了。
也不知道父神學會做飯了的消息是誰傳遞出去的。
自從某個時期之後，大家就默契地隔一段時間就去後花園拜訪一下，順便蹭拜亞一頓飯一壺茶。運氣好的話，還能蹭上拜亞一壺酒——父神以前做飯不怎麽樣的時候，就釀的一手好酒。
神座拜亞意識到他們集體蹭飯的行為時已經晚了。
因為碧翠絲已經開始愛上了聚餐的氛圍，每隔數日開始聚餐的時候，她就會顯得特別開心。
而且他們登門的時候，都是給碧翠絲帶了禮物的。
拜亞又總不能把哄得女兒高高興興的人打出門去，只能不樂意地放他們進來喝茶。
這時候長生種們都意識到了，只要拿捏住了碧翠絲，就算是牽制住了父神。
而所有陰謀的起點也都源于此處。
智慧種永遠不會輕易滿足，達成一個目标的時候，眼光就會放得更遠，開始貪婪地想要更多。這是一種原罪，但也是促成他們努力的原動力，甚至是世界進步的動力之一。
他們發現，只要哄好了碧翠絲，神座拜亞的态度就會和緩許多。他們工作上出了纰漏，拜亞就只會随便罰一下，讓他們改正錯誤了事。
這是一個讓長生種感到欣喜的開端，但他們并沒有滿足于此。
拜亞對這些人的心思摸得還算清楚。
追求權力沒關系，只要別把世界捅個窟窿出來，他就不會去制止。
但是……他們追求的好像不止是權力？
拜亞皺着眉頭看向蘑菇樹下。
克蘇爾蹲下了身子，對正在啃着一塊兔子蘋果的小公主伸開了手臂。
“碧翠絲，讓哥哥抱一下好不好？”克蘇爾拿着兩顆糖果誘惑道，“就抱一下，這兩顆糖都是你的。”
拜亞：“……”
拜亞突然覺得，該提前限制寶貝女兒的交友圈了。
這種拿着兩顆糖過來就想騙碧翠絲抱抱的臭小子，還是趁早一腳踹出去比較好。
從碧翠絲三歲開始，拜亞就已經陷入了“到處都有豬想拱我的小白菜”的憂愁中，整日用怨念的目光盯着來往後花園的臭小子們。
像艾蘭斯這樣性格有些惡劣的，一旦來了，就會在蹭飯之餘耍一耍小孩子。
艾蘭斯趁着拜亞不注意，給小碧翠絲喂了兩口果酒，被拜亞追着揍了好幾頓。
艾蘭斯戴着月桂冠向小公主炫耀，炫耀完了之後還不給她，扇着翅膀就飛走了。拜亞在挑選了最好的月桂枝編成桂冠後，又追着艾蘭斯揍了好幾頓。
在某天艾蘭斯端着一碗紅糖冰粉，試圖和碧翠絲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享時，拜亞沒揍他。拜亞把艾蘭斯丢去沙漠金礦裏，勒令他把這個金礦裏的金子一顆顆地洗出來。
剩下幾個熟面孔也都不太老實。
埃布爾教着碧翠絲彈琴時，根本沒有耐心好好教，每彈幾個音就會嘲諷碧翠絲：“你怎麽這麽笨？”
碧翠絲“哇”地一聲就哭了。
拜亞默默地拿出了自己正在研究的一個魔法陣丢給埃布爾，勒令他把魔法陣完善好。埃布爾每次失敗的時候，拜亞就會問他：“你怎麽這麽笨？”
而在這同時，西恩正在為他擴大了四倍的領地奉獻着人生。
他的領地來得太奇怪，好像天上掉餡餅一樣，讓很多長生種都感到不服氣。西恩本身也沒什麽說服力，他力量弱，和長生種打起架來占不了上風。
這就導致他手裏的領地在別人眼裏就是可以垂涎的肥肉，誰都想咬一口下來。
如果不是萊拉蒙頓郡正逢災害，處在特別麻煩的境況裏，這片土地恐怕不會在西恩手裏留的太久。
西恩還沒有成長到那種可以不吃不喝不睡的境界。
這時候的他也就二十七歲，在長生種中年紀尚淺，本該在一塊小領地上慢慢發展，莫名其妙地就被碧翠絲兩句話塞了塊這麽大的地。
不能不吃不喝不睡，也就意味着現在的他會餓會累。
部下們一個個地都擔心他在書房裏熬壞了身體，卻不知道他們老大其實也沒怎麽處理公務，而是躺在沙發上睡大覺。
打架對西恩來說是很難，但是處理公務一點也不難。
對于萊拉蒙頓遭遇的災難，他給出了合适的處理措施，将這些事情全都交給了部下去處理，自己則是盯着他們有沒有背地裏搞小動作。
但在災後，西恩沒有提供給災民更多幫助，而是親手壓制了萊拉蒙頓郡的發展。西恩天天逼着自己的領民種豆子，種出來的豆子勉強夠吃，不夠的話他就撥付資金從外面買一些。
萊拉蒙頓的領民每天吃豆腐就豆芽菜，偶爾吃一頓好的，就是黃豆炖肉。這麽玩下去誰也受不了，又是幾年過去，領民出走得還剩下不到一半。
有這樣一個倒黴領主，領民當然是要罵的。
也有些“好心人”将這件事傳到了拜亞的耳朵裏，拜亞痛批了他不只一頓。西恩當着父神的面，乖巧地表示一定會改，但是回了領地之後該怎麽樣還怎麽樣。
拜亞派人打聽過西恩手下的口風，那群部下都老淚縱橫——老大他十天有九天在書房裏過夜，動不動就不吃飯，而且夥食也差，白白淨淨的小夥子都餓瘦了一圈。
拜亞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可能某些人就是沒有做領主的才能吧。
但他還是沒削去西恩的領地，因為萊拉蒙頓郡産的毛豆腐和豆腐腦都挺好吃的，小公主很喜歡吃。
與此同時，各處的領地正在迅速發展着。
長生種們長大之後，一個個地都背負上了責任。當肩膀壓上了重擔之後，他們的視野就産生了變化，從前做事情是考慮自己過得好不好，現在則是要考慮他們的領民。
為了确保領地的安全，他們需要充足的糧食，強大的武力以及足夠的財富。當自己的領地有所欠缺時，他們會想辦法改進，如果改進不了，他們就會選擇從旁邊掠奪。
于是領主們的關系開始逐漸變得不單純了，從少時一起長大的好兄弟，變成了因為利益問題而産生的盟友和仇敵。
拜亞支持着強食弱肉的發展趨勢，在他看來，競争才是世界發展進步演化的第一動力。拜亞不在乎這個世界流多少血，他只希望見到，這個世界會變成怎樣的嶄新模樣。
在神座拜亞的默許之下，領主們的鬥争更加激烈了。
從言談不和、利益不一致到打起戰争，也就用了幾年的時間。
領主們發起戰争時，都是選對自己有好處的土地，因此他們默契地略過了萊拉蒙頓郡——飯都吃不飽的地方，辛苦打下來之後還得自己出糧食救濟他們，這年頭誰家糧食不緊缺啊？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們才不做。
于是各個領地之間就形成了很奇妙的局勢。
稀月之土和西海之濱打起來了，萊拉蒙頓郡在種大豆。
銀月密境和冰霜森林打起來了，萊拉蒙頓郡在種大豆。
東海和碧落島打起來了，萊拉蒙頓還是在種大豆……
終于有一天，領主們各個都打得頭破血流，回去好生休養等待下一輪混戰。
西恩收到了消息，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抓住了書房門口的阿克頓，頒布了一條新命令：萊拉蒙頓郡不種豆子了，從今天開始種水稻種土豆種小麥，什麽東西都可以種。
這些年熬下來，萊拉蒙頓郡的領民只剩下了四分之一，四分之一的人口數是什麽概念——他們吃豆子也可以吃得很飽，是最适合種大豆的萊拉蒙頓郡發展的人口數量。
命令頒布下去之後，領民們從驚訝歡呼到喜極而泣。
領民淚流滿面，欣喜地問道：“我們是不是換領主了？”
阿克頓對于領地裏這些年對西恩的抱怨已經習以為常，平靜地回答道：“不，還是以前的領主。”
領民滿臉不可置信，問道：“他為什麽突然就開竅了？”
阿克頓回答道：“誰知道呢，可能是瘋了吧？”
靠大豆養護了多年的土地非常肥沃，萊拉蒙頓郡地理位置靠南，氣候溫暖雨水豐沛日照充足，什麽水果蔬菜都可以成活。
領民們驚喜地發現，田裏的作物都長得特別好。
一些果樹在栽下去之後就沒怎麽管過，每年秋天都能收獲好多筐柿子山楂，還有西恩從後花園移植過來的柚子樹，就放在山裏任期生長，冬天随便領民怎麽摘。
果物豐足得吃不下時可以釀酒，做果幹，做罐頭，只要不會浪費掉就可以。
氣候好任性，谷物可以一年三季地種，稻米收獲頗豐。西恩向領民收取十分之一的糧食，用作災年的儲備，領民們自己糧食産量大，交得十分痛快。萊拉蒙頓郡各地的糧倉很快就被填滿了。
水塘邊種了甘蔗産糖，水塘裏則是種了蓮藕，還順便養了一些水産。
西恩吃東西的花樣很多，什麽東西都吃，一朵蓮花他從頭吃到根，花瓣、蓮蓬、藕帶和蓮藕，就沒有他不吃的東西。
萊拉蒙頓郡都被他帶成了一個模樣，野生毛竹林裏的春筍和冬筍，地裏冒出來的野菜，什麽都能拿來吃，吃不完的還會晾成幹，在其他季節的時候取用。
萊拉蒙頓郡的這一波操作讓人目瞪口呆。
西恩從小就不走尋常路，長大了之後也不走。
別人忙着争搶資源的時候，他縮在自己的地盤上一動不動。等別人獲益差不多，損傷也差不多，默契地安靜下來的時候，萊拉蒙頓郡就如同雨後春筍一樣，迅速地節節拔高。
在富足起來之後，萊拉蒙頓郡就要開始想辦法自保。
這年頭大家都缺糧食，冰霜峽谷的冰霜精靈日日以凍魚果腹，稀月之土的那些精靈好一點，吃的全是水果。亞歷克斯還在海島上釣魚，為了海域和魚塘與管理東海的艾蘭斯反複産生矛盾。
大家過的都不怎麽樣，糧食稀缺就要想辦法求購。
西恩在這個時候提出了新的規則，萊拉蒙頓郡的領民可以向別的領地販賣糧食，但販賣的方向必須經過領主的同意。想要向萊拉蒙頓郡購買糧食，領主們就要和西恩簽訂盟約，如果有一方攻擊萊拉蒙頓郡，簽訂了盟約的領地必須提供幫助。
領主們只能乖乖地簽了盟約，他們倒是想攻打萊拉蒙頓郡，只是不知不覺間，西恩的幕僚越來越多，遍布各處，怎麽挖都挖不幹淨。只要西恩願意，他的幕僚們就能随便将一個領地搞得苦不堪言。
西恩玩出的游戲規則很快地就傳進神座拜亞耳朵裏了。
拜亞一邊給碧翠絲沖泡藕粉，一邊想，西恩這小子也是個奇人。
拜亞活了這麽久，還是第一次見到，有除了自己之外的人能在長生種之間玩出新規則。只不過西恩年幼時的愚蠢舉動給拜亞留下的印象過于深刻，拜亞也只能在女裝上面再給他加新的标簽了。
只能說，年幼的時候就會穿女裝來達成目的的人，長大之後也不是一般的能屈能伸。
所謂的“伏久者，飛必高”，也就是這麽一個道理了吧。
九歲的碧翠絲坐在桌子邊乖乖吃着早餐，對于後花園之外的動靜不是很了解。縱使西恩在外面搞出了天大的名聲，碧翠絲也還是對自己桌子上的新菜色更加感興趣。
當然了，新菜色有她喜歡的，也有她讨厭的。
碧翠絲指着一盤子切塊的綠色蔬菜說道：“我不喜歡吃苦瓜。”
“可是我喜歡。”拜亞收了手中的秘報，說道，“你不喜歡可以不吃。”
碧翠絲用叉子挑了挑自己的那盤菜，問道：“那你能不能不要在我的拌三絲裏悄悄加苦瓜了？”
那一盤菜被醬汁染了色，根本看不出什麽是什麽，蔬菜原本的味道也比較淡。
她就是在試探，拜亞到底有沒有在她的盤子裏加苦瓜。
拜亞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沒加。”
“哦。”碧翠絲挑起一叉子菜吃下去，總覺得味道怪怪的。
拜亞為她挑食的破習慣操碎了心。
碧翠絲被他養叼了嘴巴，時常會發生一大碗拌沙拉裏她只挑香花生吃的慘案。
拜亞的廚藝也就是在這個時期開始突飛猛進的，好在後花園裏什麽食材都有，總能找到碧翠絲喜歡吃的東西。
拜亞有時候就會想起來，在碧翠絲誕生之前，他還對着小光球說過要打斷腿之類的話。可是在這個小家夥誕生之後，別說打了，碰一下都舍不得。所以任憑碧翠絲怎麽調皮搗蛋，他也只會從後面兜着。
最近碧翠絲開始蹿個子了。
拜亞看着她一件又一件換下來不能穿的衣服，就會在想，怎麽長大得這麽快呢？要是一直都小小的就好了，長慢一點也可以，他可以陪着碧翠絲多玩幾年。
老父親的傷春悲秋并沒能打動在瘋狂長大的碧翠絲，小公主還巴不得自己長得快一點，這樣就可以自己出去玩了，不用每天都帶着黏人老父親。
拜亞無奈地搖了搖頭，問道：“最近想出去玩嗎？”
“當然想了！”碧翠絲用叉子追着盤子裏那顆小番茄跑。“一直待在這裏，腦袋上都要長蘑菇了。”
碧翠絲腦袋上是真的長過蘑菇。
之前為了應對小公主的喜好，拜亞在後花園裏種了一種繁殖能力非常強的蘑菇——所謂的強是指的生長速度非常快，蘑菇的孢子剛剛落地就會長起來。
碧翠絲在蘑菇林下走過一圈後，毫不自知地頂了一腦袋蘑菇回來。
拜亞問道：“想去哪裏？”
碧翠絲轉着眼睛想了想，其實外面發生的事情，她也不是完全沒在關注的。
“萊拉蒙頓郡吧，好吃的東西多。”當然，生長在溫室裏的小公主根本就不知道，萊拉蒙頓郡好吃的東西再多，也比不過這片完全由創世神的魔力支撐起來的秘境。
萊拉蒙頓郡。
拜亞這次來算是秘訪，沒有提前通知西恩，也沒有去找他。
他帶着碧翠絲在萊拉蒙頓郡到處玩，坐在小船上順河而下，在碼頭上還買了幾顆蓮蓬放在船上。萊拉蒙頓郡的蓮子吃起來不苦，帶着淡淡的清甜，碧翠絲剝蓮子剝上了瘾。
在到達下一個碼頭的時候，拜亞又買了一大堆蓮蓬。
萊拉蒙頓郡是世界上最平靜的地方，大家都在忙着種地，不種地的也在忙着賣糧食，誰也不會和幸福和平的好日子過不去。
西恩将這片領地管理得有模有樣。
但他有點懶，自己不愛幹活，把領地又分割成了若幹份，交給自己的屬下去管。至于西恩自己，他現在在忙着搞更高端的東西——魔法和教育。
拜亞常常能看到岸邊稍遠的位置，在樹下拿着書本的小孩子們。還有戴着倒三角帽子，穿着寬大鬥篷的魔法師們，在行走過這些地方時，為了換取糧食，會主動提出給孩子們上課。
萊拉蒙頓郡種地的方法已經傳揚出去，雖然不是每個地方的氣候都像萊拉蒙頓一樣好，但糧食種到能夠自給自足是早晚的事情——畢竟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作物叫土豆，不怎麽好吃是真的，産量大容易吃飽也是真的。
靠糧食來維持萊拉蒙頓郡的穩固地位是行不通的。
西恩簽訂的盟約是死的，但那些領主們可是活的，他們野心蓬勃，早晚有一天會撕毀盟約，對萊拉蒙頓這塊肥肉出手。
所以他要試着去做些別的事情，魔法這東西學到手總是有好處的，人類學了魔法就能當長生種來用，長生種學好了魔法就能當領主來用。
西恩從荷羅亞那邊邀請了一大批魔法師過來，作用不只是研究和教育，還有打鐵和醫藥等等。西恩正在試圖依靠魔法來取代勞動，将萊拉蒙頓郡推向全新的局面。
每個人都在誇獎着他們的領主，人長得好看，會管理領地，聲音還好聽，目光放得長遠……他們把想得到的好詞彙都用上了，把西恩從頭誇到腳。
女孩子們誇得更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