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1)
說起碧翠絲的過往, 那就是一個非常漫長的故事了。
她的生命算不上多麽長, 百年的時間, 對于長生種來說只是微末。但她那一生發生了太多事情，講起來就要用上很長的時間去贅述。
這是兩千年前的事情了。
拜亞的後花園裏, 此時的住宅只是個有點華麗的大房子，還不是飛在天上的城堡。秘境內也沒有種植着農作物和果蔬，只有一大片看起來陰森森的樹林。
神座拜亞創造出的那一批小朋友都有自己的房間, 但是他們并不是每天都住在這裏的。拜亞不管飯, 讓他們一個個地自己去找吃的，美名曰為自食其力，鍛煉這群小朋友的生存能力，其實就是嫌麻煩。
至于活不下來怎麽辦……活不下來怪他們自己太弱, 以後離開了後花園也是要死的，早死晚死都是個死，沒什麽區別。
拜亞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雖然這些作品創造時沒走心，但畢竟也是他的作品，應該是耐摔打的。
長生種的破壞力從小就厲害，在成長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惹出來許多麻煩。
比如放火燒山, 比如抽幹河水，再比如鬧矛盾打架時用一場雪把森林埋了……各種各樣的事故都在發生, 幸好他們沒被放到人類的世界去, 不然就是“神仙打架, 凡人遭殃”的活例子。
但拜亞有自己的管教方法, 可以讓他們改掉心裏沒數的壞習慣。
艾蘭斯放火燒山的時候，拜亞痛揍了他一頓。
洛弗把整個湖泊凍上，凍死了湖裏幾百條魚的時候，拜亞痛揍了他一頓。
……
沒有什麽是揍一頓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揍一頓。
長生種們也是皮實抗揍，而且在這個時期，他們是信奉着誰拳頭大誰說話的原始規則的。拜亞最能打，他們就都很聽拜亞的話，父神讓他們往東他們就不敢往西。
好好的一群長生種，在父神面前吓得和小雞崽一樣。
拜亞十次見到他們，有九次是為了去揍人。
一個立于世界頂點的神，揍過的人不計其數，揍完過不了兩天就忘了。拜亞醉心于其他事情，這些長生種們也都不太敢往他面前湊，大多數沒給他留下深刻印象。
說起來都是淚。
魔夜森林——為了對得起這片陰森森，魔力充足肆意生長，滋生了數不清的奇怪東西的大樹林，長生種們給它起了這麽個聽起來就很危險的名字。
埃布爾坐在樹上，手裏抱着一把豎琴，指尖在琴弦上輕輕撥着。
悅耳的琴聲在森林裏響起，生着三只眼睛的紫色鬃毛野豬撞斷樹身，在林中野蠻地沖撞着。每一顆巨樹倒下，都會傳出巨大的倒塌聲，樹葉在空氣中相互彈動着，嘩啦啦地響着。
被撞得從樹上掉下的毒蛇吐着信子，在濕軟的泥地上爬過，搜尋不到獵物後，只能無奈地找了另外一棵樹爬上去。可那倒黴的毒蛇才爬了一半，就被人一手掐住蛇頭一手掐住尾巴，套進麻袋裏去了。
艾蘭斯扇着翅膀，輕巧地落下來，在野豬背後踢了一腳。
那頭長得很像野豬的魔獸是個暴躁的家夥，憤怒地回過身來，如果不是它骨骼靈活度有限，這家夥也許會一腦袋拱在自己屁股上。但艾蘭斯躲閃得很快，野豬根本就沒找到影子，只嗅到了無處不在的風的氣息。
艾蘭斯在森林裏飛過一圈，透明的翼後面帶着點點光輝——這并不是拜亞在造物時給他的屬性，而是艾蘭斯為了好看，将一種會發光的花粉采集來挂在自己身上了。
花粉過敏的帕吉特表示強烈譴責。
從高空俯沖下來的洛弗看着擾亂視野的點點熒光，終于忍無可忍，擡手塑造出幾根冰雪樹枝，将艾蘭斯的卡在上面了。洛弗不管背後的罵聲，直追那頭因為艾蘭斯的多此一舉而跑出預定路線的野豬。
空氣中的水分被他凝成了極小的冰晶，在冰霜精靈的控制下，拖出冰藍色的尾跡，直襲在林中快速奔跑的魔獸。
在樹上擺弄琴的埃布爾站起來，喚起了林中的風，淡綠色的氣流奔向魔獸，柔軟地纏繞上了獸足，将魔獸的奔跑速度生生拖慢。
帕吉特捏着鼻子站在樹上，擡手招呼道：“可以了，回到設計好的範圍了！”
話音剛落，野豬魔獸被洛弗引着直沖高處，足下踩着踩着就變成了空的。魔獸連同山崖滾落的碎石一起跌了下去，但驚慌失措的魔獸還沒來得及掙紮，就被一張碧綠的藤蔓織成的網捆了個結實。
“完美。”紅龍克蘇爾站在懸崖邊上，拍了拍手上的灰塵。
這一場捕獵非常圓滿，他們看上的獵物抓到手了，還有毒蛇這樣的意外收獲，今晚又可以飽餐一頓了。
夜晚，将被殺死的魔獸運回林外的空地上後，他們才開始着手準備晚餐。瑰麗星空之下的綠茵上，有單獨除過草的一塊地，上面擺放着圍繞成圈的石頭，和正在燃燒的木柴。
金發的小男孩坐在旁邊，他頭發剛剛留起來，随意用發帶綁了綁。
他年紀比較小，看起來也很柔弱。按道理來講，他現在應該是還沒鍛煉起來，應該在森林裏小心翼翼地避開野獸，采蘑菇挖野菜卑微的年紀。
反正不該和這群會主動狩獵魔獸的長生種們玩在一起。
但是這件事情就是反常到了底。
在大家卑微求生，瘦得跟個杆子一樣的整體趨勢下，這個實力不強捕獵不到魔獸的小家夥卻白白胖胖的，臉蛋粉嫩地能掐出水來。他還有心情留長發，一頭金燦燦的發絲保養良好，柔軟有光澤。
說實話，在這麽小的年紀裏，他的面頰輪廓還不明顯，根本分不清是小蘿莉還是小正太。
父神創造他的時候，捏臉真的很夠意思。這小家夥現在還沒長大，埃布爾他們就已經能預料到他以後離開了後花園，會禍害多少小姑娘。
西恩擡起頭，睜着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他們。
他剛剛也在林子裏，野豬在前面撞完，西恩就在後面撿柴。野豬掉下了懸崖成功被捕獵，西恩就淡定地帶着木柴回來生火。
狩獵魔獸的過程他全程沒有出力，但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對分給他一份食物這件事毫無意見。因為主意是他出的，魔獸的行進路線是他考慮布置的，這樣的合作模式也是由他和埃布爾的賭約開始的。
包括可以借魔獸的力量來撞樹劈柴，都是在西恩的算計之中的。
可以說能這樣不是非常費力的吃上一頓飽飯，西恩功不可沒。
克蘇爾砍下毒蛇的頭，丢到地上後直接用土将還在活蹦亂跳的蛇頭埋掉。他熟練地剝去蛇皮，露出鮮嫩的肉質，切成一段一段地架到火上。
“好久沒見到父神了。”克蘇爾無意間提起了這個話題。
旁邊的人一臉菜色，心想你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這不就是說“好久沒被父神打過了”嗎？
西恩從椴木上揪下香菇，清洗之後丢進了砂鍋裏。這個鍋是他從拜亞那裏偷來的，被發現之後，他淡定從容地用一頓飯賄賂了父神，成為了父神之外第一個用鍋吃飯的長生種。他一言不發地坐在一邊，只是在聽別人講話。
克蘇爾不解風情地繼續問：“父神最近在忙什麽？”
“還能忙什麽，忙他的畢生大作呗。”艾蘭斯話語裏帶着些諷刺。
“還是那個畢生大作？我誕生的時候父神就在搞那個作品，現在我快要成年了，父神還在搞那個作品。”克蘇爾捧着臉，苦惱道，“這麽多年了也沒有一個結果，父神到底圖什麽？”
艾蘭斯說道：“這算是創世神的造物癖吧，就像工匠一樣，總要鍛造出畢生至高之作。”
他們都知道父神在忙的畢生大作是什麽。
在那幢漂亮的大房子裏有一間密室，他們基本都是在那裏被創造出來的，除了極少數的個例——洛弗是在冰霜森林被創造後又帶回來的。
他們降生的時候，都有看到過，在中心的琉璃花朵上方漂浮的小小光球，表面的顏色是完全透明的，就像水晶一樣，但內層卻是溫暖漂亮的橙紅色，在黑暗裏散發着柔和的光輝。
在離開密室被放養到野外之後，他們還見過一次那個小光球。
拜亞出門十次有九次是為了揍人，剩下一次則是因為光球溜出密室，他親自出來找。當時埃布爾、艾蘭斯和克蘇爾都在場，驚恐地看着那個橙紅色芯子的水晶球在父神腦袋上蹦蹦跳跳。
就在他們以為父神要當場把這個還未誕生的靈魂碾成渣的時候，拜亞用手捧着光球走回去了，臉上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
是個人都能看出來，那個小光球的待遇和他們明顯不同。
艾蘭斯很在意這個問題，還組織着大夥一起溜進密室去看過，結果才剛進去密室的門，就被拜亞胖揍了一頓。
克蘇爾問道：“你們覺得那家夥會是個什麽物種？”
拜亞造物時講究一個多樣性，創造出了龍、人魚、羽人、精靈、妖精等等不同的長生種，還有西恩這種比較特殊的，看起來完全就是個人形，除了壽命長一些，和人類好像沒有太大區別。
埃布爾說道：“水晶球成精？”
亞歷克斯回答：“火山熔岩成精吧？”
艾蘭斯給篝火添了一塊柴，不屑道：“不就是個水晶湯圓嗎？”
大夥紛紛沉默地扭頭看着他，總覺得好像哪裏不太對，但又沒什麽不對。
帕吉特躺在草坪上，望着漫天的星空，說道：“如果可以的話，還是來個女孩子吧。”
這倒是所有人的心裏話，父神創造長生種的時候造出來一溜的小夥子，好像是早年離開秘境出去，被想和他談戀愛的女性們追着跑時留下了濃厚的心理陰影。
比起來外面的性別比例均衡，秘境裏簡直是糟糕透頂——連湖泊裏養的魚都是公的，想吃個魚籽比登天還難。
後花園裏雄性荷爾蒙爆表，雄性生物們從兩看相厭到習以為常，但心裏還是想着能不能有個又乖又軟的女孩子。他們想到這裏的時候，默契地看了西恩一眼，心想，要好看一些的女孩子，像西恩一樣好看就更好了。
真是單身久了，看個西恩都覺得眉清目秀。
克蘇爾忐忑道：“應該會是女孩子吧？”
“父神那麽寵着，應該會是個女孩子吧。”帕吉特附和道，“父神怎麽可能會把男孩子摟在懷裏親親抱抱舉高高，是吧？”
埃布爾說道：“當然還是女孩子好啊，又軟又甜，還可以穿漂亮的小裙子。”
這群長到這麽大還沒見過女孩子的直男們尚未想到，父神創造出來的到底是怎樣一個搗蛋鬼，而這群只愛香甜溫軟的家夥們，到底又怎麽打了自己的臉。
“呵，女孩子又怎麽樣。”艾蘭斯扭過頭去，“就算是女孩子，我也會讨厭她。”
亞歷克斯對他非常不屑：“你就是嫉妒人家呗。”
艾蘭斯問道：“你知道什麽叫‘不患寡而患不均’嗎？”
亞歷克斯聽得一頭霧水，只好回過頭去吃烤肉了。
但和腦袋不是很好用的亞歷克斯不一樣，西恩聽得明明白白。
父神喜歡女孩子，父神會很寵女兒！
西恩攥了攥手，撂下吃了一半的晚飯，氣勢昂揚地朝着房子那邊走了。他個頭很矮，影子卻在月光下拉得很長。這個漂亮小孩離去的背影，看起來很是寂寞寥廓有氣勢。
拜亞待在密室裏，面前是懸浮在半空的水晶光球，他這時候還不知道艾蘭斯把他的小寶貝比作了水晶湯圓。
這顆光球似乎是睡着了，它只有睡着的時候，才會這麽安安靜靜地浮着。
它一旦醒了，就會到處亂竄，在拜亞頭發上蹦蹦跳跳，或者吃掉珍貴的材料，在惹禍之後，就會直接埋進拜亞頸窩裏，蹭蹭脖子撒嬌耍賴——然後拜亞就會面無表情地把它扣進手心裏。
真的是個非常難對付的家夥。
不過也還好，它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睡覺，只有少數時間會醒過來惹點麻煩。
工作臺上擺着一大堆奇珍異寶，難以尋找的珍貴材料鋪了一桌子。拜亞已經用很多材料嘗試過了，都不足以構建出這個小家夥的身體，現在他還在嘗試更多的材料和方法。
拜亞拿起一截樹枝，這東西名叫火樹銀花，由這個世界自然形成，有價無市的珍寶。
他才剛拿起樹枝，安安靜靜地浮着的水晶球一溜煙地跑了。
拜亞：“……”
這顆小光球最近明顯地變聰明了，在學會了撒嬌耍賴之後，又學會了裝睡。拜亞拿起一個琉璃碗，熟練地逮住它，将它扣在裏面。拜亞又繼續在火樹銀花上刻寫神語，進行他最偉大的創作。
他脾氣不好，沒好好抽這顆小光球一頓也不是因為有耐心，而是跟一顆行為模式匪夷所思頭腦簡單的光球較勁很沒有意思。
等這小家夥有了身體再來收拾它也不遲。
反正他養的這群男孩子每一個都沒少挨打，這小家夥對他來說比較有意義，頂多少挨幾頓揍而已。
是的，在這個時候，拜亞還是打算創造一個小夥子出來的。
他将神文刻寫到樹枝上，指尖拉出發光的瑩綠色絲線，編織出身體的輪廓。在大約有個輪廓的時候，拜亞掀開了琉璃碗，将小光球逮起來放在了絲線編織的輪廓中間。
一時間電石火光，完全不出意料，這根罕見的樹枝被過量的魔力燒成了焦糊的樣子。
小光球慢悠悠地從綠色絲線之中飄出來，在桌子上滾了兩圈，從圓球癟成了一張圓餅。這是在鬧脾氣了，拜亞伸手把它拎起來，這張圓餅卷了卷，把自己卷成了一張卷餅。
鬧脾氣的樣子還挺可愛的。
似乎是看透了拜亞的想法，小家夥卷起來纏住了拜亞的手掌，報複性地狠狠咬了一口。拜亞立刻就不覺得它可愛了，甩手就将它丢進了琉璃碗中。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直接被咬破了一個豁口，血液正從傷口裏緩慢地流出來。
小光球已經從琉璃碗裏癟成了一顆荷包蛋，躺在裏面裝死。
在這個時候，密室的門被叩響了。拜亞現在心情很差，并不去理會這陣敲門聲。但敲門的人非常執着，以獨特的節奏，不徐不疾地扣着門。
門被敲了大概十分鐘之後，拜亞有些煩躁地走過去打開了門。
然後他就愣在了原地。
在後花園裏長大的形形色色的長生種們多數沒給拜亞留下什麽深刻的印象。
但西恩不一樣，他在年幼的時候，依靠自己的行為，給拜亞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門口站着的小孩子也就七八歲的模樣，穿着一件漂亮的粉色蕾絲蝴蝶結小裙子，頭上還戴了帽子，披散下來的金色發絲末梢翹起調皮又溫柔的弧度。
這家夥是穿了全套的，手套、長襪和紅色的小皮鞋一樣也沒少。
拜亞思考了一下，自己什麽時候創造了個女孩子出來。在盯了西恩的臉兩分鐘之後，拜亞才遲緩地回憶起來，這就是那個臉特別好看的小孩，是個男孩子。
再三确認自己沒記錯之後，拜亞冷漠地問道：“你做什麽？”
“穿漂亮的小裙子我也可以，又甜又軟我也可以。”西恩擡起頭，眼巴巴地瞅着拜亞，說道，“所以您能別把那個水晶湯圓做成女孩子嗎？”
小朋友的腦回路是真的很奇怪，拜亞先反應了半晌水晶湯圓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又反應了一會兒為什麽要把它做成一個女孩子。
西恩別扭地扭過腦袋去，說道：“您本來就偏心它，不喜歡我，等它被創造成了女孩子，您就更不喜歡我了。”
拜亞：“……”
他想，現在的小孩子都真有意思。
也不知道這小子長大之後，回想起這一幕會不會哐哐撞牆。
拜亞此時也不是個好相處的人，但也并不像後來那樣難以相處。
他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穿得粉粉嫩嫩的小西恩“哇”地一聲就哭了：“您已經第二次問我這個問題了！我的名字明明是您給的！”
西恩偷過他的鍋，被抓住之後用一頓飯來讨好他時，他也問過一次名字。但這件事發生才不久，拜亞就又把他的名字忘記了。
拜亞被這哭聲吵得有些煩躁，他正打算呵斥這小子，琉璃碗裏的光球就飛起來，直接撞在了西恩的腦袋上。西恩被這一下撞翻了，腦袋撞在了門把手上，硬生生磕出來一灘血。
小光球飛回了琉璃碗裏，繼續癱自己的荷包蛋了。
拜亞：“……”這叫個什麽事兒啊。
這是西恩有生以來第一次被父神抱在懷裏。
他抱着手帕擦鼻涕，眼淚還嘩嘩地往外淌，整個人都委屈得不行。
西恩剛剛留起來的頭發被剃掉一塊，拜亞拿着紗布和棉球給他止血。
西恩乖乖地趴在拜亞的臂彎裏，一邊哭還沒忘記抱怨：“我讨厭它。”
“你讨厭它有用嗎？”拜亞拿起一瓶傷藥，将藥粉在西恩的傷口上鋪開。“我不讨厭就沒關系。”
西恩：“……”
“別做多餘的事，衣服換了。”拜亞手上泛起暖金色的光芒，将小家夥的傷口治愈了大半，确認性命無虞傷口不會再掙開的時候，他直接把西恩撂到了地上。
從那天起，豁出顏面卻仍是遭受無情打擊的西恩就變了一個人。
似乎是為了掩飾被削禿一塊的頭皮，他穿上了黑色的鬥篷，整日戴着帽子，在明媚的陽光下顯得像個格格不入的黑巫師。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把西恩攆走之後，拜亞坐在椅子上沉思了一會兒。
“還挺可愛的。”他擡起頭瞥了琉璃碗裏的荷包蛋一眼，“所以果然還是要女兒吧，可以穿漂亮的小裙子。”
為了讓未來的女兒穿上各種各樣的漂亮裙子，首先要讓她有一張漂亮的臉。
拜亞想了想什麽才是漂亮的臉。
埃布爾，不行，差遠了。
西恩倒是還可以，但也不太行。
拜亞想着想着，捏了捏自己的臉，突然領悟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如果有這樣的臉和發色，穿什麽衣服都是百搭的。
所以創世神造女兒的初衷，真的不是為了玩換裝游戲嗎？
在又經歷了兩次選材失敗之後，拜亞開始思考，究竟得是什麽樣的材料才能夠承受起這樣的靈魂。說實話，在火樹銀花都失敗了之後，其實這世上的材料就已經差不多被否決幹淨了。
小光球又從琉璃碗裏跳起來開始黏他，時不時地就趴在手上，跟一塊甩不掉的年糕一樣。
拜亞想起來，之前它似乎咬過自己的手一口。
難道……神座拜亞割破了自己的掌心，将湧出的血液融進了小小的光球中。拜亞想刻寫的神文一個接一個地浮現出來，緩緩地圍住了他創造出的最完美的作品。
開始用血作為材料之後，這個小家夥開始明顯地産生了變化。外觀還是顆球，但這家夥卻變得越來越聰明了——聰明這個詞彙，是拜亞在帶了濾鏡之後才選擇的形容詞。
小光球開始學會了在他休息時扯他的頭發，在他膝蓋上滾來滾去，将自己拉成個長條把拜亞的一只手拴在椅背上。
越來越多的麻煩動作惹得拜亞很是煩躁，但他只要一兇，這個因為魔術回路太完美，不會被他設下的結界關住的小家夥就會想方設法地出走。如此博弈下來，拜亞只能反複地退讓，不知不覺間底線被拉低了一大截。
估計耐心就是在這個時候被鍛煉出來的。
拜亞某天走進密室之後，發現漂浮在琉璃花朵上的光球又不見了。他這次沒有出去找，而是熟門熟路地拿起了不透明的花瓶，将裏面的小團子倒了出來。
拜亞冷漠道：“等到有身體之後再這麽淘氣，一定打斷你的腿。”
小家夥飄浮着着在玻璃水缸上經過，稍稍下潛了一截，又很快浮出來，潑了拜亞一臉水。拜亞吸了一口氣，提醒自己不要發火，把這家夥滅掉的話，這麽多年的心血就完全白費了。
他照例用琉璃碗把小團子扣在了裏面。
可這小家夥一被關在裏面，就會癱軟下來一動不動。
她鬧起來的時候，拜亞覺得煩。但不鬧的時候顯得蔫噠噠的，一副沒有精神的樣子，看得人心疼，還不如讓她鬧騰。
拜亞只好又把碗掀起來了。
她開心地從水缸上經過，又潑了拜亞一臉水。
大約是十七八年之後，西恩已經離開後花園秘境，在外面的世界開始發展自己的勢力時，一條消息在長生種之中傳遍了。
那個水晶湯圓變成人形了。
“跟父神長得一模一樣，就是還小，臉還有點圓。”克蘇爾坐在桌前，說着自己的這些天的見聞。“名字叫碧翠絲，雖然和父神長得一樣，但是小公主真的很可愛啊。”
西恩把自己裹在黑色鬥篷裏，一聲不吭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一說起那個小公主，西恩就會想起來十八年前自己的黑歷史，除了穿小裙子之外，被剃頭後直線打滑的顏值也将他打擊到了——這個世界上有誰不希望自己長得好看呢？
艾蘭斯哼了一聲，說道：“再可愛我也不會喜歡她的！”
“你喜不喜歡人家重要嗎？”埃布爾嗆聲道，“小公主又不會看上你。”
艾蘭斯：“……嘁，我有十六個女朋友，我會稀罕她嗎？”
埃布爾淡定地說道：“她又不需要你稀罕。”
這時，妖精和精靈的關系緊張已經初現端倪了。艾蘭斯和埃布爾相互看不對眼，這時艾蘭斯還在東海，東海和稀月之土的關系逐漸顯露出了水火不容的架勢來。
帕吉特和克蘇爾一起回過後花園一趟，再出來時就一副懷疑人生的樣子，到現在還沒緩過來。
帕吉特：“魔夜森林沒了。”
洛弗驚訝道：“沒了？”
帕吉特繼續說道：“懸崖和房子也沒了。”
洛弗：“……”
克蘇爾精神還稍微正常些，就接過了帕吉特的話。
“那個小公主想要漂亮的森林和城堡，父神就把房子拆了，峽谷填了，魔夜森林也鏟掉了。現在裏面是大城堡，飛在雲上的，森林是會發光的樹，有手指頭那麽大的元素精靈住在裏面。”
衆人：“……”早就知道父神一定會比較寵這一個，但也不能這樣吧？
童年記憶完全被抹滅的埃布爾改了口：“我讨厭她。”
艾蘭斯點了點頭：“呵，難得我們會有一樣的觀點。”
抱着茶杯的西恩想：“我也讨厭她。”
西恩見到小公主是在兩天之後，他按照慣例，要去給父神彙報領地發展的情況。
才剛剛進後花園，西恩就迷失了方向，巨大的發光蘑菇罩在他頭頂，左手方向是架起來的月季花牆，右手方向是一處圈起來的畜牧場，裏面養的不是牛羊，而是一只一跳一跳的羊駝。
這地方沒有一點過去的影子。
西恩走了一會兒看見一條彎折的小路，他只好順着路走。
這條小土路兩邊是規劃好的田地，種植了大量的果蔬。
金色的圓南瓜垂在地上，散發出秋日獨有的芳香。果樹上結着紫紅色的櫻桃，每一顆都圓潤飽滿，讓人看着就眼饞。
還有已經成熟的草莓，一顆顆地垂下來，草莓地旁邊放着一個大一小兩只小竹籃，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
這一路走來，西恩仿佛吃了檸檬。
在小路的盡頭，一棵不知道品種的樹下，拜亞背靠着樹身坐在那裏。
透過樹葉灑下的斑駁碎光映在他的銀發上，染上淡淡的金色。拜亞擡起手，為枕在他腿上的小姑娘擋去這擾人的搖晃光芒。
約莫兩三歲的小女孩安靜地睡着，手裏還攥着拜亞的衣角。
這一片歲月靜好的模樣，讓西恩有些難過。他們這一代長生種，剛剛能跑能跳，就被丢出去放養了，死掉的也大多都死在這麽個年紀。
以前他們還能安慰自己，父神對每個人都這樣。但在看到這個小公主之後，西恩才恍然明白，父神的态度其實是要分人的。
拜亞在看到他之後，擡起手比在唇邊，示意他不要說話。
但是碧翠絲睡眠很淺，也不知道是怎麽被驚擾到了，就從睡夢中醒過來了。
“唔……爸爸？”她坐起來，擡起手就要揉眼睛，被拜亞率先一步捉住了手。
在後花園裏玩鬧過之後，碧翠絲的手很髒，拜亞衣服上被她抓出的手印就是最好的證明。拜亞變出一塊濕毛巾，将這兩只髒手仔細擦幹淨了。
他們身邊擺着一個小竹筐，洗淨的水果擺在裏面，可以随意取用。
拜亞從裏面挑了一顆最大的草莓放進她手裏，打發她坐在一邊慢慢啃去了。
拜亞撣了撣自己的衣服，站起身來，這才開始和西恩交談：“來報告？”
西恩像是呆住了，目光一直追在小公主身上。
“這是碧翠絲，你以前見過的。”拜亞想了想，不知道該怎麽介紹才好。“水晶湯圓？”
碧翠絲擡起頭來，一臉茫然，她當然不會記得她還是個湯圓的時候。
“抱歉，我失态了。”西恩收回目光，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報告上面。“關于萊拉蒙頓郡的開支、用度和人口繁衍問題，我想……”
西恩和拜亞讨論起來這個問題。
父神一直都只是在聽他說，既沒有說話也沒有回應，也不知道有沒有認真在聽。
過了一會兒，碧翠絲啃完了草莓，搖搖晃晃地走到拜亞身邊，拽了拽他的披風。拜亞低下頭看她，這一大一小兩只對視着，畫面顯得有些莫名的可愛。
“爸爸，萊拉蒙頓郡是哪裏？”
拜亞随手就做出一張地圖來，他最近有在教着碧翠絲看地圖，還答應過她以後會帶她出去玩。巨大的圖紙鋪開在地上，拜亞指着其中一個輪廓不規整的圖案說道：“這就是萊拉蒙頓郡。”
碧翠絲歪了歪腦袋，說道：“好小啊。”
西恩還記得，當年分領地的時候，有人抱怨過領地太小，挨了父神一頓揍，本來就小的領地又被削去一塊。
拜亞的态度很簡單——這個世界是我的，我想不想給你，給多少都是我的自由，你只能感恩戴德地接受。
西恩總覺得，碧翠絲要被父神兇了。
事實證明，是西恩太低估了父神被碧翠絲磨穿的底線。
銀發的神明手指蜷起抵在下巴上，若有所思地說道：“是有點小。”
碧翠絲乖巧地點了點頭，臉上還帶着點開心，覺得自己很聰明，又說對了一件事。
拜亞指尖在地圖上一劃，萊拉蒙頓郡的版圖瞬間擴大了三倍。
“這一圈也劃進來了，這樣還小嗎？”
碧翠絲說：“還是有點小。”
拜亞輕描淡寫道：“那就再擴一圈。”
西恩：“？？？”
西恩終于明白了，什麽叫做無底線的溺愛。
地随便割，只要小公主高興，什麽事情都沒關系。
西恩作為受益者，從此對碧翠絲小公主再也沒意見了。
在後花園裏逗留的時候，西恩發現父神的脾氣變好了不止一點。
那個冷漠到就差沒把“莫挨老子”四個字寫在臉上的父神，竟然邀請他留下來多待一會兒，可以喝個下午茶吃個晚餐再走，住幾天也沒關系。
西恩戰戰兢兢地喝着下午茶。
碧翠絲拿着小勺子挖蛋糕吃，但偏偏就是笨手笨腳的，奶油糊了自己一身，又糊了拜亞一身。拜亞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用清潔魔法把她整理幹淨，動作熟練地讓人心疼。
在碧翠絲挖下來的奶油蛋糕又一次從衣服上滾落的時候，拜亞終于忍不住了。
他頗為心疼地看着小公主，問道：“我喂你吃吧？你這樣都沒有吃到幾口。”
“我要自己吃。”碧翠絲搖了搖頭，挖起一勺蛋糕遞到拜亞嘴邊。“你看，能吃到的。”
父神最讨厭水果之外的糖分含量過高的食物，不管是奶茶還是奶油蛋糕，都一概被列在了他的黑名單上。
拜亞呆了一瞬，只能順從地被碧翠絲喂進一口蛋糕。
西恩知道，沒有人能逼着父神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情，所以——父神肯定是瘋了。
小孩子是閑不住的，在享用過了下午茶之後，她立刻就要去做別的事情。
從森林裏探險，采摘新鮮的野果，再挖一些花花草草回去種，這是她一直以來的樂趣。她不管見到了什麽都要撿回去，琉璃的碎片，漂亮的鵝卵石，五顏六色的花種……各種各樣的東西都躺在她的小箱子裏。
拜亞拗不過她，只能每天被拖着，陪她去森林裏面撿垃圾。
他甚至懷疑自己創造這孩子的時候給她加上了龍的習性，龍這種生物一向喜歡撿一些看起來漂亮但沒什麽用的東西，還帶回窩裏當寶貝一樣地藏起來。
魔夜森林就是因為碧翠絲愛探險才鏟掉的。
那座陰森森的樹林會給小姑娘留下不好的印象，裏面的魔獸和毒蛇也都很危險。雖然有他在，碧翠絲肯定不會受傷，但被吓到似乎也不太好。
西恩看着整片枝葉繁茂會發光的森林，腳下不再是深一
